《甘之若饴》云**心

17、（十五）下

　　饴是被盛慧珠叫醒的，睁眼的时候不过刚刚睡过去一个多小时。
　　盛慧珠看着摆在雨果床头的大公仔疑惑地问：“这么大的娃娃，哪里来的？”
　　若饴打个呵欠说：“昨天有人送的呀，你不记得了？”
　　盛慧珠仔细想想还是摇摇头：“不记得了，最近不知怎么了，脑子里像被灌了浆糊似的，总是迷迷糊糊的。”
　　“要不我今天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这个鬼天气，成天阴沉沉的，脑子能清爽吗？快起来吃早饭吧。”盛慧珠说着就进了厨房。
　　若饴看她精神还不错，也没太当回事，把睡得迷迷瞪瞪的小丫头拖起来，换衣服洗漱吃早饭。
　　出门的时候她有预谋地在窗前往外张望了一下，没看到甘子轩的车。
　　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替自己不平，昨天后半夜想到他那句“有企图”，害她刚酝酿的睡意又荡然无存，辗转反侧了很久想着怎么去推挡，原来他不过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但也不能大意，从第一面她就看得出来，这种男人是被上天和女人宠坏的，从来不缺温香软玉投怀送抱，早已习惯了在情场上生杀予夺，却偏偏又喜欢放下身段主动给人嘘寒问暖，看似如沐春风与人无害，其实招招用的都是至阴至毒的化骨绵掌，杀人于无形之中，中招的人初时浑然不觉，等想要招架骨骼早已寸寸酥软，身心俱裂，死相恐怕是惨不堪言。
　　若饴惊悚地一颤，有点自己吓自己了，不过这人道行不浅，高手面前保持清醒和警惕是很有必要的。
　　想到他那天不打招呼就先她一步接了雨果，保险起见，下午若饴很早就赶去幼儿园。
　　快到的时候望见幼儿园边的马路上居然停着一辆劳斯莱斯，笨重的车头上趾高气昂地站着一个飞翔女神。
　　暴发户，若饴想，一定是暴发户，车主百分之八十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或者老年男人，挺着四五个月模样的肚子，头发焗得乌黑油亮，齐刷刷地用发胶往后固定在脑门上，红光满面，眼神时而浑浊时而又精光毕露，搞不好嘴里还叼着根牙签，就跟她那个爹似的，简直堪称乡镇企业家的范本……
　　车门打开了，若饴下意识地盯着看了一眼，差点就把不住小电驴的龙头。
　　和她想的几乎分毫不差！只是头发没那么齐整，掺了几缕明显的灰白，身体也微微的有点佝偻。
　　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只凭轮廓她就能肯定地判断：那个年老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乐明生。
　　那是一种由血缘而衍生的直觉，是爸爸的耳光和她的毒誓都打不散的父女连心的感应。
　　离开乐家前的最后一个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有过的暴怒，睁着发红的双眼说着让她不能忍受的话：
　　“你……就这么糟践自己！我乐明生的女儿！我捧在手心含在口里的女儿，被人不明不白地糟蹋成这样，还要帮他去生孩子！这个断子绝孙的死小子，他要么就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他要敢回来，老子一把刀把他砍成八段！”
　　她急叫：“不许你这么说他，他一定会回来！你要再这么骂他咒他，我就不认你这个爸爸，不要这个家！反正这个家也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乐明生脖子里的青筋绽得像嶙峋的树根：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守着他的崽子一辈子不要再回来！”
　　这些年她时时刻刻在牵挂着柯睿，却时时刻刻回避着对父亲的思念。
　　因为她总觉得爸爸的盛怒不光光是为了她，他从无父无母不得以倒插门的穷小子混成全国知名的企业家，极度的狂傲深处实际掩藏着根深蒂固的自卑，他不容许任何对他的质疑非议尤其是蔑视，他在生意上一向有很多非常人能想的手段，若饴甚至怀疑柯睿毫无征兆地与她失去联系也是父亲的杰作。
　　可是现在，隔了三年多，当父亲的影像这么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第一感觉，竟是心被划了一刀似的疼。
　　原来爸爸老了这么多，可是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小电驴的轮子吱嘎一声切过一根折断的树枝，摇摇晃晃地打滑，若饴已经没有把握再控制住龙头，索性把小电驴停到人行道的一处屋檐下，定定地看着父亲的方向。
　　正是午睡后的游戏时间，小朋友们由老师领着在院子里做游戏，院墙是镂空的铁艺，乐明生微微低下身子，探出头向里张望，好像逡巡了一阵，目光集中在一个点上，还在跟随着不断移动，脸上仿佛有笑容。
　　若饴可以想到那个笑容，父亲平时滚圆微凸的大眼睛弯成一个月牙，脸上的赘肉向着横里堆叠起来，每条皱纹里都溢着宠溺。
　　她的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小电驴的电把手，轮子“突突”地不安分地飞速转动，仿佛就要耐不住性子往前窜出去，可她还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幼儿园的大门打开了，在门口等候的家长一拥而入，司机下来走到乐明生面前问了他句什么，他摇摇头，再向墙里望了一眼，转身上了车。
　　司机从后备箱里抱出一摞的玩具包装盒，跟门卫打了个招呼送了进去。
　　若饴手心里已经全是汗，车启动的时候她一慌，偏过身子让自己背对着马路。不过那辆车子很快打了个弯，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急速驶离。
　　走进教室，雨果抱着一个电动玩具兴奋不已地扑上来：“妈妈，我得到了一个礼物，老师说只有最乖的小朋友才有哦！”
　　“是吗？有没有谢谢老师啊？”
　　“老师说，是一个很慈祥的老爷爷送给最乖的小朋友的。”雨果学着老师一本正经的口吻，又忍不住问：“妈妈，什么叫慈祥啊？”
　　“就是……很爱雨果的意思。”若饴说。
　　“有爸爸那么爱雨果吗？”雨果追问。
　　“嗯，老爷爷和爸爸一样的爱雨果，爱……妈妈。”若饴亲亲女儿充满期待的小脸，声音渐渐低下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总是喜欢写点亲情，楠竹下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