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章：荼蘼花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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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耀殿。
熏香炉内燃着几根纤弱的安息香，沉沉的香气飞散到殿堂的每一个角落，冲散了那股淡淡的腐臭。
“哇，手段还是真残忍呢。”夜羽挽了挽衣袖，蹲下身，用指尖戳了戳躺倒在地上的凌雪姬那面目全非的脸颊，坑坑洼洼的伤斑血块已然凝固，黑乎乎地黏搭在伤口上，硬邦邦的格外硌手。
“紫姬殿下——！”身旁的巫女们料想不到夜羽竟然会说也不说就伸手触碰尸体，遂齐声叫道：“小心有污秽之物。”
“行了行了，别那么大声，吵得我耳朵疼。”夜羽悻悻地收了手，无奈地站起身，绕着宣耀殿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华丽的十二单衬着翩然的身姿，活像是一只轻盈飞舞的彩蝶。
“有什么不对的吗？”齐子的声音在身后幽幽传来，她也一脸谨慎地仔细打量宣耀殿的各个角落，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但相比之下，胡乱绕逛的夜羽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夜羽闻言轻轻地眨了眨眼，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有。”
“哪里不对了？”虽然在伊势神宫当过斋王，但也仅仅是侍奉过天照大御神而已，灵力很弱。严格地来说，齐子自身并不具备正式巫女的特质——即使有，也仅仅是能分辨出人与鬼的区别，却并不能将其歼灭。
原本是巫女的夜羽至今涉及得最多的乃是阴阳道方面的知识，对于巫女的降神术方面的本职知识则知其意而不懂其行，或者说，她根本无意去学。
相差悬殊的力量。
这一点恰恰是两人之间最大的不同。
夜羽刚想说什么，殿外又有一位巫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地道：“不、不好了！安子皇后的贴身女房全死掉了！”
“哦，那家伙还蛮贪心的嘛——不过也是，不贪吃就不是它了。”夜羽面不改色地说着，淡淡的语气甚至隐含着一丝兴奋，诡异的笑意从红润的唇瓣边浅浅溢出，那禀报情况的巫女见状不禁娇躯轻颤。
“阴阳寮的阴阳师都过来这里了吧？”
“嗯，是的。”
“忠行大人也会过来吗？”
“是。”
“那他们在哪里？”
“正在安子皇后的寝殿，弘徽殿。”
“那好，我也好久都没见到父亲大人了，有点想他呢——”夜羽微微眯起了眼，眼角微微向上翘，风情款款地对那跪候着的巫女笑道：“还有，请转告主上，说紫姬今夜要在宣耀殿中借住一夜，就不陪齐子内亲王回神泉苑了。”继而转身对还想说什么的齐子福了福身，然后突然握住了她那纤细的双手，不着痕迹地塞了一颗像是黑曜石一般纯净却又如琥珀般透明的黑色珠子给她，纤长的睫毛上下轻眨，朝她神秘一笑。随后优雅甩袖，转身便向往殿外走去。因为步履极快，所以娇小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艳阳灿烂的光晕中。
朱漆柱梁，玉石为底，雕梁画壁，檀香四溢。
紫色的菖蒲花延绵逶迤地开了个满院，粉嫩的花萼花蕊柔美地舒展，沁骨的绵香在日光下飘洒梭巡。
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
逝去的留不住，开始的挽不回。
夜羽甩开了所有的人，独自漫步在延伸至弘徽殿的渡廊上，望着栏杆外葳蕤的花草，兀地停下了步伐。
身披粉色羽衣的神将勾阵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夜羽的身后。
“那家伙逃走了？”夜羽用手挡了挡刺目的日光，看着那桃李芳菲的院落，黑色的瞳仁内不知何时开始泛起了点点的淡紫色，氤氲迷离。
“是的。但是仍余有一丝气息，它应该藏身在平安京的郊野。”勾阵沉稳的声音缓缓地传来，像水一样平静无波的语气让夜羽想到了晴明。
“要追吗？”勾阵问夜羽。
“不，不用了。我想，它很快就会主动找上门。最快的话，大概，——就在今夜。”
“要去告诉晴明他吗？”勾阵看着笑得若无其事的夜羽，蹙了蹙眉，似乎有些担心。
毕竟那家伙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当然要啦！我猜他说有正经事办是假，借机偷懒是真！”夜羽一说到这个就火了，竟然敢扔下她一个人来参加端午节宴会，害她毫无防备地就与齐子内亲王，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碰了个正着，还为此惹上了一大堆的麻烦。
与晴明酒后乱性的第三天，夜羽曾经悄悄地独自去了伊势一趟，一连三日。
因为那是大祭司亲自派式神去迎接夜羽的。
到了伊势之后，一连三日，夜羽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记得，自己一直沉睡。
在那一连四季都开满了荼蘼花的庭院。
落英纷纷，侵肌染骨的花香四下蔓延。
纯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在空中优雅地卷舞跌宕。
三天来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
反反复复的景象重重叠叠，就如那落了一池的茶靡，缭乱而梦幻。
夜羽自己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乖乖地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连三天都做了同样的一个梦，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醒来之后会将之前的事情尽数忘记，也丝毫都未觉不妥。
但有一句话，夜羽自己是记得的。
——如果你见到一位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么，你要立即远离她。不为什么，只因与她在一起的话，你就会死。
这是伊势神宫的大祭司亲口告诫夜羽，决不能忘记的话。
......
阳光如此耀眼，金灿灿的一片模糊了视线。
夜羽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纸鸢，拔下了自己额前的一根还算比较短的头发，用一张中间用朱砂绘了一个小五芒星的正方形图纸包着，塞进纸鸢的腹背，继而双手合十，低声地说了一句话后，念道：“式神现形。”
那只纸鸢立即动了起了，扑腾着自己那双纸折的翅膀，悠悠然地在原地旋转了几圈，就要往高昂的天空飞去。
“你只要把我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晴明就可以了。好了，走吧。”夜羽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纸鸢的头，那只纸鸢也回应似的用纸喙啄了啄夜羽的手指，然后才展翅离开。
勾阵看着眼前的一切，黑色的双瞳深不见底。
“想知道我要告诉晴明那家伙什么话么？”夜羽突然回过头来，朝神色严谨的勾阵笑了笑，一脸神秘地道。
勾阵没有说话，但那愈发明亮的瞳仁已经表明了一切。
“只有四个字，你猜猜。”
“快点回来？”
“不对。”夜羽摇了摇头，要是自己这么说的话，那只狐狸大概会笑着再度拖延几日。
“有妖怪了？”
“也不对啦。”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大概会想有神将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猜不出。”勾阵很干脆地答道。
“是‘替我收尸’。”夜羽拍拍手，也很干脆地回答着。不过自己的古式日文写得非常糟糕，也不知道晴明他究竟能不能看懂。
一旁的勾阵听罢完全怔住了，脑子反应不过来。
“天一。”夜羽对怔忪的勾阵笑了笑，继而召唤出另一位神将。
被点名的天一应召而现。
“在暮色降临之前，一直假扮成我的样子，不要露出破绽。”夜羽取下腰间的银桧扇，塞在天一的手中，道：“可要小心啊。”
轻轻地打了个指响，夜羽的那身十二单便换在了天一的身上，而自己则着了一件浅葱色的小松纹路和衣，轻飘飘飘的感觉让夜羽神清气爽。
“不去看你的父亲了吗？”勾阵叫住了转身欲逃的夜羽。
“那是籍口而已。”开玩笑，真的要去找贺茂忠行，他不像上一次百鬼夜行那样把自己给关起来才怪。
自找麻烦的事情还是少惹为妙。
“我把化为晶珠的玄武给了齐子，勾阵，要时刻与玄武保持联系啊，有什么异样的话，就让太阴用风来告诉我吧。”说罢，没有了沉重衣衫束缚的夜羽纵身一跃，轻盈盈地跃上了较为低矮的渡廊檐梁，纤细的身影像是萤火一般左右闪烁了一阵，便消失掉了。
日暮沉落，西斜的夕阳染红了天边的彩霞，团团云霞透着血一般的色彩，妖异瑰丽。
“东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中央黄帝、北斗三台、天文五星、妖魔封结！缚！——”当最后一张符咒被贴在皇城的一条正对着朱雀大道的中轴线上的朝堂院的主柱梁上时，一个以平安皇城为中心的穿透了这个都城的五芒星就此现形。
阴阳五行，四神相应。
北方有玄武船冈山，东有青龙贺茂川，南有朱雀巨椋池，西则配以山阳；山阴二道作为白虎；东南西北四方配以四神兽；而东北角鬼门方位．则置以比壑山延历寺。
平安京本身就是一个根据中国阴阳五行和四神相应的理念而建成的都城。
“我就不信你进得来还逃得掉。”夜羽看着那一张隐没在主梁上的符咒，费了一个下午去完成这庞大的结界的她阴险地笑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了。
于是乎，在眨眼间，夜羽那娇俏的身姿就再次隐没在无边际的烂漫花丛中。
......
暮色四合之后，夜幕很快便降临了。
比猫眼儿略狭长一点的月牙高悬在天幕上，透过丝绸般的银色云朵儿，朝诡谲丛生的大地洒下万顷斑斓的银辉。
今夜的平安皇宫内少了往日的笙歌曼舞，宁静得过分，反倒愈发彰显诡异。
凌雪姬还有安子皇后的女房们的死，再加上经过那一帮阴阳寮的官员们的占卜，得出是异域之妖所为的结论时，使得紧张的压抑气氛霎时间充斥了整个皇城。
原本御邪的一个端午节会，这下真的成真了。
不过，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
仅仅一个下午，‘紫姬就是当年那位与齐子内亲王同时降生的孩子’这一消息便以比瘟疫散播还要快上百倍的速度迅速散播至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还有更为甚之的说法，说紫姬与齐子内亲王之间只能存活一个。
宫内无时无刻都在议论着这两件事，有的认为是无稽之谈，有的对此不屑一顾。
但更多是落井下石，刨根问底。
好像他们自身的这种做法有多么的正义，做了之后自己便会平安无事地渡过这场不必要的灾劫。
而身为夜羽的父亲的、原本是去弘徽殿中进行驱鬼的贺茂忠行则因此而被村上天皇急速召见，直到现在人都还没有离开清凉殿。
事情的发展状况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那么悠闲地嚼舌根，被吃掉的话简直是活该。”要不是自己要抓住那家伙，才懒得理你们是死是活呢！夜羽冷冷地看着那一堆聚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的女房，对她们时不时朝自己投来的怀疑目光视若无睹，仍是自顾自地抬头望月。
满院的芳华融进了茫茫的夜色中，树影婆娑间魅影绰绰。
齐子如今肯定被一群人簇拥起来，在神泉苑被牢牢地守护着吧。
夜羽漫不经心地扫了待在殿外候命的巫女们一眼，粗略数数少说也有三四十人，而且每个都是正式的贺茂神社的修行巫女。
是监视，还是保护？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让我抓到你你就完蛋了。”夜羽咬牙切齿地说着，聚精会神地聆听着风中隐含的信息，生怕一个不小心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宣耀殿中满是死一般地寂静氛围，沉重的压迫之下，仿佛连呼吸都觉得奢侈。
突然，众人的跪地声齐刷刷地响起，打破了这满室的寂静。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之下，显得格外突兀。
“怎.....天呐！？你怎么在这里？！”夜羽闻声诧异地回头，在看到婷婷袅袅的齐子安然地站在她跟前的时候，夜羽禁不住尖声地叫了起来：“你，你不是应该在神泉苑的吗？来这里干什么啊？！快回去！”
“不。”齐子高傲地昂起了脸，有点不悦地道：“我受不了了，兄长大人与嫂子都在说，紫姬你会害死我——开什么玩笑，简直是无稽之谈！”齐子斩钉截铁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神色慌张的夜羽，一字一句地接着道：“我现在就要证明，他们所说的都是假的！”
“简直是胡闹！”
“才没有！你难道不在意吗？如果我和你真的是同时降生的话，那样的话你会死掉的！”齐子不悦地提高了声调，好歹也是身为皇族的人，怎么能忍受他人这么高声地呵斥自己。
一阵浓郁的睡意莫名地席卷了全身，夜羽不由得用手扶住了额头。
果然是这样，与齐子在一起的话，自己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困倦，很想入睡。
而且灵力也有散乱的迹象，完全集中不起精神。
有一种想一睡不醒的冲动。
怪不得祭司要让自己远离齐子。
就在两人争执僵持的时候，寝殿内的那枣红色的长明灯火焰猛地跳了跳。
一阵阴森的风以直捣黄龙之势闯入了宣耀殿，掀起了幔帐无数。
香烟缭乱地飞舞。
寒彻头骨的寒意自心底腾升而起，瞬间侵占了全身的感官。
那是毫不逊色于黑色曼陀罗花的一种媚入骨髓的绵香。
荼蘼花的味道。
夜羽猛地反应了过来，睁眼就看到一团浓浓的黑雾正欲将齐子吞噬。
而齐子却浑然不觉。
夜羽想也不想地几步冲上前，一把推开了齐子。
自己则被那一团黑雾包围住了。
黑雾像是藤蔓一般地纠缠着夜羽的手脚，力气逐渐被吸走。
一只纤细的手悄然无声地环上了夜羽腰身，用冰冷得像蜥蜴一般的舌尖轻轻地舔尝着夜羽嫩白的手腕，笑得阴森而诡异：“终于有机会接近你了。”
“我要感谢你呢，齐子。”
谢谢你在最后的关头分散了她高度集中的灵力。
雾花一般迷离的脸在齐子的眼底一晃而过。
还没等齐子看清那张脸，一阵熏人欲醉的香气扑面而来，齐子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倒在地上的夜羽。
美艳绝伦的脸蛋艳若桃李，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地磕在眼睑上，安详的模样像是在熟睡。
可惜的是，夜羽她已经没呼吸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荼蘼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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