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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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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春暖花开的四月,方致新才姗姗地从英国回来了。
何小笛在方致新回来的前一天打电话告诉了苏承这个消息,还邀他次日到她家吃饭。上一次被拎到她家挨了一顿批、吃了一顿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难以下咽的晚饭之后,他发现何小笛虽然没有再提过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话,但是她的态度是真的拿他当“未来的方家人”的,这让他哭笑不得。不过,总算方致远的待他的态度很不错,没有一丝一毫责备他的意思……对于这点,苏承估计是他太了解自己哥哥的为人了。餐间,他只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和怏怏不乐,所以话并不多……对于这点,苏承当然是理解的。
这个电话之前,何小笛还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大约是两个星期之前,喜气洋洋地告诉他方致新手术的效果还不错。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无关乎责任不责任,他只是为方致新还能保持一点视力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何小笛上次的话其实不用细想他也完全能都理解光明对于任何人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是真的要他给方致新当一百次导盲犬、只要他的眼睛还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对于何小笛邀他吃饭的事,苏承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当面对方致新道歉并承担相应的责任……以身相许除外!同时,他也想知道一下方致新的近况、好让自己心安。不过,他也完全可以预料到方致新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或者捉摸不定。
这些日子里,他抽空把从遇到方致新开始到上次暖宅派的最后一次见面之中的很多细节都想了一遍,然后得出、再一次得出这样的结论:方致新这样的人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苏承希望能借着这次吃饭的机会、好好和方致新谈一谈……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很真诚地道歉、也会对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承担应有的责任,但也决不会一味示弱、把所有那些不是他的错,比如方致新对自己病情的隐瞒以至于延迟了治疗的最佳时机这种过错揽到自己的脑袋上。最后,如果还有可能的话,他也很想语重心长地再一次劝劝他不要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该开口求助就开口。
他想得很好、也很有条理,可是等到了方家之后才再次认识到那个事实:对于方致新,你永远没什么打算好做。
方致新洗过澡、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敏感地感觉到了自家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不禁疑惑地侧头。
“是我,苏承。”苏承站了起来,在目瞪口呆之中慢慢朝方致新走了过去……他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身体仿佛是薄了一层、满脸的憔悴和难掩的疲惫。“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生病了?”
“苏承同学?”方致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客厅问:“何小笛叫你来的?”
苏承执著地问:“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瘦成这样?”
“嗯!”方致新无奈地轻蹙了一下眉,“前段日子又感冒了一次……普通感冒。大概是很久没回去了,已经不太适应那边的天气了。”
“那你干嘛不多修养一会儿才回来?”苏承无法理解、连音量都高了起来。
方致新侧着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家人……你不是都见过吗?在那儿怎么可能修养呢?所以我就连滚带爬地逃回来了呀?”说着,他还史无前例地冲苏承扮了个鬼脸。
“呃……”苏承再度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脑子里又在琢磨那个时常会冒出来的问题:这是方致新吗?!不过他话里的意思他倒是完全明白……别的都不说,光是他那个简直不是人的姐姐就让人想想都胆战心惊的!
“吃饭吧!好些日子没吃过吴阿姨做的菜了。”方致新朝苏承扬了扬下巴,很兴奋的样子,自己先过去了。
苏承惊异地看着第N多个新形象的他从眼前走过,又看看他罩在平常的家居服里的背影,有些心酸地……心酸?!发现他的衣服都显得宽大了……根据目测,他少说掉了十镑肉!
吃饭的时候,方致新吃得很香,果然是好久没吃过吴阿姨手艺、甚至没吃过一顿好饭的样子。
何小笛和方致远不停地往他面前的碗里夹菜,也是一副胃口大开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招呼没怎么动筷子的苏承吃菜。
苏承没什么胃口……凭他的经验,他知道方致新得的肯定不是又一场普通感冒这么简单的病。上一次的流感对肺部会造成损伤,他估计他是到了英国之后又得了一次肺炎、甚至更重的病。不过幸亏眼前的方致新吃饭很香的样子,多少说明他的康复情况还不错。
吃过饭之后,何小笛和方致远很有默契地回自己的那半边去了。临走前,何小笛朝苏承挑了挑眉,示意他把握机会。
苏承冲她吐了吐舌头。
“是何小笛告诉你我今天回来的是吧?”方致新站起身问。
“嗯!”苏承也跟着起身,“我想和你谈谈……呃,可以吗?”他不太确定地看着方致新苍白的脸色。
方致新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伸手朝自己的客厅方向示意了一下道:“去沙发上坐吧。”说完便先转身过去了。
苏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今天的时机不对,便又上前两步道:“算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改天再来。”
“不用,反正我现在也还不想睡。再说……”方致新勾了勾嘴角道:“该让你睡个好觉,不是吗?”
苏承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恼了,把心一横、跟了过去……反正他不是什么事都喜欢忍着吗?就让他忍着呗!
“要不要喝点什么?”方致新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扭头问他。
“不用,谢谢。”苏承摇头。
方致新想了想,转身对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吴阿姨道:“吴阿姨,麻烦你给我泡一壶你以前给我泡的那种茶好吗?”
吴阿姨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端着个放着茶壶、茶杯的托盘过来了。
苏承欠身接过了吴阿姨手里的东西,倒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在方致新面前,低语了一句:“六点。”
吴阿姨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等他忙完了才低低地关照了一声:“别谈得太晚了,致新刚刚下飞机。”
“嗯!”苏承有些内疚地点点头。他估计自己在吴阿姨的眼里肯定是个极不懂事的愣头青。幸好今天吴阿姨没拿上次的那种眼神看他,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进门咧!相反的,此时他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少许赞赏的味道,心里觉得踏实了一点。
方致新摸到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才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承。”
苏承端着茶杯的手滞了一下,瞥了他一眼才继续喝茶。茶的颜色颇深,带着股淡淡的甜味……是用龙眼、枸杞加决明子泡的,明目。
方致新转头面对着他,脸上的神色很郑重,“圣诞节那天早上我是去医院看眼睛的,不想让你知道、才这么匆忙地把你赶走,对不起。”
“咳咳!”苏承被他的话呛到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来、第一句就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难道不会送你去医院啊?”
“我怕你会内疚、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方致新扯起嘴角道。
“你……我现在还不是一样知道了?现在我更内疚、更觉得自己有责任了!”苏承恼火地放下杯子、火力十足地瞪着他。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我现在就是想跟你说,我的眼睛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完了,来之前想好的那些已经全被苏承抛到脑后去了。“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天我摔你的时候,你就、你就……网脱了?”他的声音又骤然变轻了……这种话还能说得底气十足的话就不是人了。
“苏承同……苏承,”方致新放下杯子、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我不用你对我负责,而且这次的手术很成功、我的眼睛已经基本恢复了原来的水平。你不用担心。”
“真的?”苏承没怎么相信,使劲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过他的掩饰功夫实在是很高超,上一次即便是在自家的沙发上跟他面对面地坐了这么久,他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当然,后半段时候他已经两眼发花、脑袋晕乎乎的了,除了记得自己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的嘴唇和喉咙看,别的已经不太记得了。
“真的!”方致新很肯定地点头。
苏承还是没信。
方致新忽然用英语报了一串号码出来。
“呃?”苏承愣了愣。
“这是我在英国的眼科医生的电话,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方致新似笑非笑地道。
苏承狐疑地上下左右扫了他几眼,扭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道:“你再说一遍。”
方致新一丝不苟地又说了一遍。
苏承一丝不苟地记下了,看看时间、点点头道:“好,明天我会给他的。”
方致新一怔,随即笑了。
苏承被他的笑容电了一下,悻悻地扭转目光、保存了号码,再次端起杯子、这才问:“那你的感冒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
“你糊弄谁呐?一个普通感冒能把你折腾成这样?”苏承没好气地拿指尖凌空画了一个圈、把方致新的脸圈在了里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子了?”
“我累了。”方致新不动声色地道。
“我……”苏承窒了一下,很快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才几岁?三十五是吧?坐个……”
“三十二!”方致新的脸黑了一层。
苏承乐了……刚才他是故意气他的。“好好好,算你三十二吧,那你就更不可能只是因为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就累成这样了吧?”
方致新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问:“我有说是因为坐飞机而累的吗?”
苏承无语了,转念一想,他发现最近几次见到方致新的时候,他的确都是很累、很力不从心的样子。得流感那会儿、来他家做客那次,还有就是眼前的这一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问得颇为小心。
方致新没理他,端起杯子、靠进椅背里慢悠悠地喝茶。
“方致新,”苏承转身面对着他,“别把什么事儿都憋在肚子里,你不是宰相、没有那么大的肚子……”
“什么意思?”方致新不解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没文化?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吗?”苏承有些着恼。
“没有。”方致新老老实实地摇头。
“别管了!”苏承不耐烦地甩了一下手道:“反正就是你只是个凡人、就需要表现得像个凡人的样子的意思。有什么苦恼就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地去解决它,懂吗?!”
方致新一副玩味的表情、还轻轻点着头。
苏承等了一会儿、看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真是觉得自己这是在对牛弹琴,忍不住翻着白眼道:“方致新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时候像个神?”
方致新侧头“看”着他,一脸恭候详细分解的表情。
“你病得都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关心我医院筹备和买房子的事儿?”苏承也看着他,只是目光要坚定得多。“我知道我这么说太没良心,可是我真的忍不住觉得你在把自己往救苦救难的神的方向推、你在试着扮演神。”
方致新的眉轻轻蹙了起来,很困惑的样子。“你真的这么觉得?”
苏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对!”
“嗯!”方致新又是一副玩味的神色。
苏承真的开始懊恼了。他发现自己的话题已经渐渐偏离了原先设想好的轨道,而且变得很咄咄逼人起来……今天他不是想来吐槽的呀!“不管怎么说,你……你不该只顾着给别人帮忙、却把自己的心事都埋得那么深,也不该一天到晚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试试看相信别人、让别人来分担你的快乐和不快乐,这样你就不会觉得这么累了!”
方致新的嘴角又勾了起来,他多少猜到点这小子肯定也从余洁那儿得了什么真传了。于是,他拍了拍苏承的肩膀、笑着道:“我很相信你的,苏承同学。”
“我不是来讨赏的!”苏承不满意地甩开了他的手,郁闷地道:“我是、我是看你活得太累了、太辛苦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你早晚得老年痴呆或者精神分裂!”
方致新脸上的笑意扩大了。
苏承看着更来气了,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低嚷道:“何小笛说你以前是个心理医生,如果你真是心理医生的话、你自己想想你这样的生活形态和心理状况正常吗?健康吗?”
方致新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苏承。”
苏承被他这一声谢堵得开不了口了。他估摸着方致新肯定是个内外兼修的大家、保准练过什么能四两拨千斤的绝世神功。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像是被挡在一堵厚实、绵软的棉花墙外面,所有的气力全都消失于无形之中……算了!“算了!”他懊丧地摇摇头,“你爱怎么怎么吧!”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转到方致新的面前,很郑重地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诚恳地道:“我很抱歉害你视网膜脱落了,方致新先生。”
方致新怔怔地仰头面对着他,从面前闪过的黑影和拂过的一阵微风、他知道苏承是在鞠躬,连忙伸手想要挡住他,可是被他避开了。
“还有,谢谢你大人有大量地不跟我计较。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效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财力方面的,或者是要找个司机、小跟班什么的也行。”苏承说着,又是一鞠躬。
方致新没有再伸手拦他,只是微蹙着眉“看”着他。
“我走了,打扰你休息了。”苏承站直身体,看着方致新不太好看的脸色,又加了一句:“你保重身体。”说完,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苏承。”方致新也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苏承扭头看着他。
方致新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对不起!”
苏承愣了愣,皱着眉问:“对不起什么?”
方致新也皱了皱眉,低低地道:“就是……对不起。”
苏承疑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估计他大概是为了头一次的霸王硬上弓而道歉,忍不住悻悻地哼了一声道:“不用,老子就当在体验生活!你放心,我还是会on top的!”
方致新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眨了一下眼睛以示相信。
“走了。”苏承朝他摆摆手,抬头看看已经熄了灯火的餐厅和方致远那边的客厅,知道不用过去跟其他人打招呼了,便直接到玄关穿鞋去了。
方致新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面对着苏承。
苏承穿好鞋,抬头看到方致新还站那儿,便又大声道:“你早点睡吧!”
方致新点点头。
苏承没再看他、扭身拉开门走了。
方致新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仰头看看头顶的模糊光影、涩涩地一笑。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之后,他进了厨房、摸到专门存放葡萄酒的恒温柜,取了一瓶不知道什么酒出来,开了瓶塞、带了个杯子回房间去了。
他的确是很累、很累了,不过他知道自己就这样倒下去睡的话肯定睡不着,所以还是要喝一杯……或者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