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四章 萧郎是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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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当死老头来接她出院的时候，霜夜十分平静地这样称呼他。霜夜一向是叫他死老头的，如此郑重的称呼在他们八年的相处之中少之又少。
只一句话，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便知道，这个孩子已经什么都想明白，也什么都猜出来了。
不愧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向前行进的汽车里，一老一少坐在后排，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老人和少女都在闭目养神，如果司机此刻向后视镜里看一眼，会发现他们的神情气度都极其相似，尽管面容有极大的不同。
“尽快彻底了断。”
少女的声音很淡：“我知道。”
“了断之后正式教你如何成为筹士。”
少女的双眼突然睁开，亮得惊人：“知道了。”
这一段对话没头没尾，任何人听到都会一头雾水，可是他们两人却心如明镜。司机依然专心开车，受过训练的他不会产生任何不该有的疑问。
老人的眼睛依旧闭着，思绪却飘到了前些天的晚上。
那时他正坐在院子里竹制的躺椅上纳凉，手中的羽扇一下一下的轻扇着，旁边竹制的小几上茶香袅袅，天上繁星如河，新月如钩。
那个在星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浮游灵就这样飘了过来：“都是你做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毫不避讳：“没错。”
以灵体存在的安倍晴明声音中带了些质问的意思：“为什么这么做？”
他依旧气定神闲：“怎么，心疼了？世人都说安倍晴明是云一样的男子，这样的语气可不适合你。”
安倍晴明的话语中便多了些叹息：“是很心疼。”他望向星空，目光带着幸福与怀念，“该说不愧是她的后人吗，即使千年之后，骨子里透出的气质都是一样的。”
他难得有些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我教出来的徒弟，气质跟我一样才对。”
白色的狩衣随风飘荡，安倍晴明的声音都有些飘渺：“何必做得这么绝？”
他略睁了睁眼：“你该知道，我教导她可不是看在跟你的交情上，我是在培养璇玑门的继承人。”
太多感情羁绊的人，是做不成筹士的。有顾虑，便不敢放手一搏，正如她顾虑着寒川一家，不敢跟冰帝案件的几股势力针锋相对。
“如果连杀人都做不到，是做不成筹士的。”
有舍才有得，真正的谋略家一定要懂得舍弃、牺牲，就像当年汉武帝为了巩固帝位牺牲了自己最敬重的老师卫绾，武则天为了把王皇后拉下马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与其等到将来他看不到的时候让死丫头自己突破这一步，还不如在他能够照看的时候解决掉。即使他信任自己徒弟的意志可以战胜恐惧，现在处理也总是可以替她摆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以免被警方拿住把柄。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再不看旁便漂浮的灵体：“你要是后悔，现在也晚了。”
璇玑门的人，一旦认定了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她的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怎么可能允许失败。
他似乎在微笑，却又透着沧桑：“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接班人了。”
这个孩子没有继承他的血脉，却继承了他的全部智慧与才能，他的衣钵传人，早已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不会为她解决困难，却会为她设定好以后的路线，即使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依然有他留下的东西，指引她的前行。
她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筹士，就像范蠡吴起，像苏秦张仪，像房玄龄杜如晦，像狄仁杰郭子仪，像璇玑门历代出色的前辈一样，纵横捭阖，运筹帷幄。
她不会像郭嘉、诸葛亮那样，明明是璇玑门的筹士，却偏偏将自己的谋略都用来为别人谋划，自己却要活活积劳成疾还说着死而后已。
他望着遥远的星空，银河浩渺，嘴角微微笑着。
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她的名字会成为历史的星空中最亮的恒星。
了断那些多余的感情吧。
吴起杀妻求将以取鲁王之信任，才有后来的一战成名，声震七国。
所谓慧剑斩情丝，当如是。
只是慧剑斩情丝，从来都是知易行难。
当霜夜从小光家出来，看到倚在路灯边的少年时，体会得尤其深。
惨白的灯光打在少年的脸上，显得他似乎比以前消瘦了，平时总是笑得弯弯的双眉轻蹙着，颇有风露清愁之感。
霜夜顿了顿脚步，神色如常地走出门，走向少年，依旧淡然地微笑着：“要一起走走吗？”
不二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好。”
他们漫步在莹白的月光下，像许多个夜晚做过的那样。
霜夜抬头望着白玉盘一般的明月，颇有些感慨地笑笑：“我曾经觉得‘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不二突然僵住，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他是知道那个典故的，夏目漱石在中学当英文教师的时候曾让学生翻译“I love you”，有的学生将它译成了“我爱你”，他说：“日本人是不会这么译的。”学生问他那该怎么说，他沉吟片刻说出答案：“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他是惊讶的，察觉到了霜夜对他的感情，却没想到深沉内敛如她居然会这样说出来。
只是终其一生，霜夜也最多对不二说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而已，所谓“喜欢”却是永远不会出口了。
霜夜朝他洒然一笑，接着说道：“只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二停住脚步，一把拉住霜夜的手：“小夜，不是这样的，当时是我没有反应过来，处理的不好。事实上……”
霜夜的手指轻轻压在不二的嘴唇上，清凉的触感压下了后面要说的话：“不二，如果时间倒带重来，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站在浑身浴血的我的面前，站在刚杀了人的我的面前，难道你会无视逝去的生命转而来安慰我吗？
看着少年有些怔然的表情，霜夜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你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而我也是。”
——我从小目睹亲人死亡，对生命的尊重本就没有那么深刻，而你太过纯净，太过温柔，虽然会保护家人，但也不会去伤害别人，更遑论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因为我是寒川霜夜，而你是不二周助。”
——我们的名字分别是一个咒，而咒所束缚的人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或许会在某一刻相会，却无法一直相伴。
——因为我是寒川霜夜，而你是不二周助。
少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苦涩与落寞，却又转而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小夜，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要磨合的，世界上没有两个人能天生就完全互相认同理解。我们的相遇相知那么难得，为什么不能一起努力呢。”少年温柔地握住少女的肩膀，两双眼睛直直相望，“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相信我一次？”
霜夜清冷的眼神望着他，墨色的双眸此刻清澈而坚定，她退后一步，脱离不二的掌控：“我不愿意。”
——所谓一起努力，总是要两厢情愿的。
少女的目光中是无比坚定的决绝：“我从不给别人第二次伤害我的机会。”
——我曾经愿意接纳你，让你看清我的心思，走进我的世界。我在最脆弱的时候向你求助，我在快要跌倒的时候渴望你的怀抱，却被你狠狠推开。摔倒在地的，不只是我自己，还有碎了一地的心。
——我从不信什么破镜重圆，即使重圆，也是有裂痕的。
——如果我需要的时候你不肯站在我身边，那么便永远都不需要在了。
少年低下头，声音温柔而落寞：“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灵魂是契合的，我们的观点总是惊人的相似，我在想什么，你下一刻便能说出来……”
“是假象。”
少女再退一步，看着月光下的少年，清俊温雅的脸上露出苦涩。这个少年，有月华的温润，又有星子清明，总是眉眼弯弯，笑如春山，而今的苦涩，到底是她的错，还是他的错，已无人能知。
冷静的声音淡然而坚定：“那些不过是我制造的假象。”
少年有些震惊地抬头，露出难看的脸色，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假象，可少女笃定泰然的神色却让他感觉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声音微微带了颤抖：“怎么会……”
少女微微错开眼，平静地叙述：“我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揣度人心。你虽然喜欢用微笑隐藏自己，心思却并不难猜。我不过是捡着你喜欢听的话说而已。”
——你以为的思想契合、知音难求，其实不过是我的习惯；就像小曦以为的温柔体贴，不过是你的习惯一样。
——我们从没有心意相通过，即使我是真的喜欢过你，我们之间也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你太过干净，澄澈如琉璃，而我却早已被鲜血浸染得肮脏，芳与质从来都是不能杂糅的。
——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我们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象，只有喜欢你的心情，是唯一的真实。
霜夜再退一步，看着皎洁的月光下淡淡的影子离开不二的身体：“不二，再见。”
她的目光锁在少年身上，一步步后退，风有些大，长发随之而舞，丝丝拍打在脸上，又痛又辣，竟让她喉咙有些哽咽。
曾经月光如水，少年少女并肩而行，轻颦浅笑如花。
曾期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也曾觉得，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天荒地老，也无不可。
到头来，终究是一场擦肩而过。
我以为的温柔，以为的美好，原来不过是我自己设计的镜中花，水中月。
彼时你我年岁尚小，黄昏中的小精灵拿着网球拍奔跑欢跃，美好快乐得几乎让我心生嫉妒。
原来，精灵王子终究属于完美纯粹的童话。
彼时你从门外走来，望着你的网球飞来的方向，才知姹紫嫣红开遍，荼蘼外烟丝醉软，乃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原来，不过是丽娘梦柳，一场欢喜一场空。
彼时你站在夕阳下，弯弯的眉眼映照出别样的温柔，笑如春山，声音流淌如清泉，一句“我在这里等你”便让我迷失在冰蓝色的眼眸中。
原来，也不过是浮生若梦，是我画地为牢，将自己囿于梦中，寸步难行。
霜夜一步步向后退，看少年的寂寞而绝望的眉眼在莹白的月光下渐渐模糊。
再见，再见。
再次相见之时，我是真正的我，你也是真正的你。
再不是梦中柳絮浮萍无根系，只是再无瓜葛丝线连。
黄粱一梦，一旦醒来，一切一如当初。
从此萧郎是路人。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四章 萧郎是路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