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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七月初十,刚过乞巧节,距离我的生辰还有二十一天。
      大雨倾盆,边关捷报传来,街上锣鼓喧天,人们的热情未被雨水浇弱分毫。
      娘冒雨带着我去了将军府,我们从马车里下来,娘把我护在怀里,雨水打湿她的后背和肩头。

      瓢泼的雨幕中,我看到有另一辆马车安静地停在不远处。

      娘把我抱进了大厅。
      首座那人是我爹的上司,当朝辅国大将军章义。
      他额间扎着根白色的布带,一脸沉痛,虎目含泪。
      我很好奇,不是打赢了嘛,他哭什么?
      厅内还坐着一个面带忧虑之色的大婶,怀里抱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只是头发都湿了,刘海贴在额头上。
      他的嬷嬷没有帮他挡雨么?

      章将军开口了,打断了我飘飞的思绪。
      他说,我爹没了。

      这次大捷的功臣便是我爹和那个男孩儿的爹。
      朝廷会好好嘉奖抚恤一番。

      之后,章将军还说了很多,或许是安慰,或许是勉励。
      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我爹没了。

      娘失魂落魄地拉着我的手回了家。
      她还抱回了那个男孩儿。
      娘说,那是和爹一同战死的乔叔叔的儿子,他没有娘,也没有其他亲人。
      娘还说,他和我们一样都失去了至亲,所以,娘想照顾他。

      那天,我失去了爹,然后得到了一个占了我娘的怀抱的乔以言。

      ×××××××××

      八年后,七月初六,还有一天就是乞巧节。

      “阿乔,你快点!”
      我在门口催着屋内的少年,不耐烦地来回跺着脚。
      乔以言一边应声,一边慌慌张张地往书包里塞笔墨文具。

      “你慢死了!”
      我忍不住吼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进屋,把轮椅推到他跟前,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就插到他腋下,用力一带,把他拖拉进了轮椅。
      他顺势坐定,立刻整理衣服,调整坐姿。
      我则把自己和他的书包从桌子上捞过来,往他怀里一扔,接着转到轮椅后背,道:“准备,抓好啦!”
      乔以言把两根书包带挂在脖子上,然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

      我把他的轮椅微微向后倾斜,一发狠,推着冲了出去。

      一路上,我们过了三次弯,躲开了两辆小车,横穿了朱雀大街,最后抄近道入了七拐八弯的帽眼儿胡同。
      期间,乔以言五次差点被甩飞出去,轮椅把他颠得腾空了十六次。
      到达学堂时,我撑在他的轮椅上气喘如牛,他还牢牢抓着扶手,一张脸惨白如鬼。

      “阿乔,瑶瑶!”胖墩林贤宝朝我们挥挥手,看着我们狼狈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道,“哇,又这么赶,今天小测哦!”
      我缓过气儿来,拉开椅子,放下书包,瞥了一眼旁边的乔以言,抱怨道:“还不是阿乔,早上又……”
      “不许说!”乔以言伸长了胳膊要捂我的嘴,同时还一手撑了轮椅,使劲儿地够着身子,一半身体都已悬空,我看他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站起来了。
      “谁会闲着把你那点破事到处说?”我笑着侧身,轻巧地让开,又顺手给了他一下,把快摔出轮椅的他推了回去。

      林贤宝耸耸肩,从书包里掏出一块烙饼,又大大地来了一口。
      他也知道乔以言身子不便,相较其他人总会多点“状况”,所以没有再追问。
      虽然自小如此,早该习惯,可乔以言平时还是挺在意他的“状况”,衣裤和“那啥啥”都换得极勤,可苦死了我!
      我也就只能偶尔口头上逗逗他,让他紧张两把,才让赚得一些安慰。

      早上,他晨起时痉挛,床褥上又是一塌糊涂。
      本来今天小测,我们还专门早起了些,预备着先来复习一会儿,好好应对考试。
      这下可好,只堪堪赶了个不迟到,还状态不佳。
      我猜乔以言这会儿肯定郁闷的很。
      但我这个要负责洗被单的城门池鱼都还没郁闷,他伤春悲秋个头啊?

      小测的时候,我想偷看乔以言的答案。
      扭过头去,却正看到隔壁的乔以言胸口抵在桌边,一手握笔答题,一手扶在腰背处来回按揉。
      想来是早上赶来时那般折腾,把他弄得够呛,以致伤患发作。
      他的眉头拧的很深,也不知道是因为疼得厉害,还是和我一样,觉得今天小测的难度太大了。

      巳时三刻,先生摇铃,我们都交了卷,乔以言阴着脸,估计是没考好。
      而我对此嗤之以鼻。

      以他为首,几个排名靠前的同学,总喜欢考完试后寻人对答案,又高深莫测地说自己考得极差,等放榜时再从榜首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虚伪地笑言:“偶然偶然!幸甚幸甚!”
      看乔以言今天又是这副死样子,好像要捶胸顿足一般。
      当然,他也就捶捶胸了。
      想起我的卷子,还有因为注意乔以言的腰而错过的看答案的机会,我气不打一处来。
      娘又要夸他,然后让我学习榜样了!

      小测结束,其他同学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总跟乔以言不对付的何耀然看起来考得很好,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而林贤宝一脸超脱淡然,据他说,考试结果应该处于打板子和奖励零食之间,每月准时考上那么几次,没必要心情起伏过大。
      他这么一说,我愈发伤心,这小测就和葵水一样,每月总要给我找些不痛快。
      我也不是没考好过,可头上压了座大山。
      乔以言就是真考砸了,也还甩我一截,每每想起,总让我瞬间没了学习的兴头。

      这会儿,人都陆陆续续快走了,乔以言坐在那儿,左手还扶在腰侧,另一只手则在翻书。
      我看他嘴里念念有词,不时皱眉,估计是在对答案。
      我冲过去,抄手把他的书夺了。
      他抬头看我,我把书一扔,道:“背疼?”
      他摇摇头,道:“书还我。”

      我把他腰间的手拍掉,然后跳上他的轮椅,双手环住他的腰,替他按揉起来。
      何耀然他们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又拱着头聚在一起,表情严肃地像要参加朝廷中枢会议。
      我撇撇嘴,都快吃饭了还滞留明经堂,有病!

      “别这样!”乔以言注意到何耀然他们不时飞过来的目光,尴尬地伸手推我。
      我趁何耀然他们没注意,在乔以言额头上啄了一下,掐着嗓子媚声道:“羞什么?我的好言言~”
      乔以言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从脖子到耳朵都一片火烧。
      真好玩,每次他都脸红。

      明经堂一会儿要落锁,我们见人走光了,便也匆匆地收拾了书包。
      琅嬛书院讲究文武双全,下午的课程是马术和弓箭,或者剑术和拳斗。
      但部分人,尤以女子为多,是不打算参加的,所以此时已纷纷早退回家。
      乔以言当然也参加不了,可因为要等我,便得一个人留下自修。

      我推着乔以言的轮椅到了中庭的一棵树下。
      他两手一撑,就滑下了轮椅,然后靠在树根边把腿摆好。
      我也席地而坐,拿出娘给我们准备的食盒。

      “娘怎么又这么偏心?”我打开食盒,我的碗里有三块羊小排,而乔以言有四块。
      乔以言拿筷子夹了两块,放进我碗里,道:“你吃。”
      我转怒为喜,笑嘻嘻地还了他一块,道:“娘也是让你多吃点,长胖些。”
      乔以言点点头,夹了我还给他的那块塞进嘴里。

      吃过午饭,我收拾食盒,他自己爬进轮椅里。
      他虽然腿脚不便,下身无知无觉,但十分独立,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自己打理的妥妥当当。
      等他坐好,我把食盒往他腿上一搁,然后推着他的轮椅往书院东头宿舍走去。

      午休的地方书院是不提供的,乔以言下午的自修也得自己再找去处。
      本来齐先生在的时候,我和乔以言会去他的屋子里休息,他也会把书桌借给乔以言下午自修。
      可自从三个月前,他被大皇子请去做幕僚了,我和乔以言顿失依靠……

      不过,好在姑娘我本事大,和年长的一位师兄混好了关系。
      书院有规定,凡年满十七的师兄师姐只要考试过关,就可以继续在书院深造,直到考入国子监。
      书院里会为这些师兄师姐提供住宿之所,以免他们来回奔波,耽误学业。
      我认识的这位师兄家境殷实,每天马车接送,占了一个住处只为了方便放置杂物,于是我便央他把床铺借给我。
      乔以言身子不好,可经不得坐上一天,午间总得抽空躺躺。
      而且,我们还得寻了地方让他解决一些问题,不然,书院里的茅坑蹲位狭窄,他连轮椅都推不进去。

      我们来到师兄的梅六间,我先把乔以言背了进去。
      外面总不如家里方便,每次推着乔以言的轮椅过门槛,他总得挨一下颠簸。
      有时磕得重了,他也只略一皱眉,我都不知道他是嫌不方便呢,还是磕的腰背疼。

      我把轮椅推到床边,乔以言坐在床上,已摆好了腿,正要躺下。
      我替他把床尾的薄被展开,拉过来盖好。
      接着,我也跳上床,捞过另一床被子,只在肚子上搭了个被角。

      午休过后,外面有铜锣提醒。
      我坐起来,推了推他,告诉他我先走了,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套了靴子。
      他一个人留在屋里会起来处理他的“状况”,之后自己温书。
      我每次都在还迷糊的时候就跑出去,只因为有一次醒透了,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落寞,刺得我心疼。

      今天下午的弓箭是我最擅长的科目。
      呼……
      我站在校场上,上前一步稳好身形,左肩对靶,翻手挽弓,右手搭箭。

      虽然我比较擅长弓箭,但我个人比较喜欢剑术。
      剑乃王者之器,长剑一挥才更加帅气,像个将军嘛!

      大周是个男女皆可入朝堂、上战场的国家,等我将来长大了,就要像爹一样,把西边的犬戎打得落花流水。
      我还要成为大将军,统领三军。

      唉,也不知道乔以言将来想做什么,他腿脚不好,但挺爱看书,做个教书的倒是不错。
      或者等我成大将军了,请他做我的幕僚?

      这样思绪飘飞着……
      “嗖!”羽箭飞出,正中靶心。

      下课后,我跑回梅六间,乔以言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他看我满头大汗的,便皱了眉头让我过来,然后抽出一条手巾给我擦汗。
      “你身上汗湿了么?这样乱跑,小心着凉。”
      我摇摇头,道:“没事,赶紧回去冲个澡就好。身上一股马汗味儿,臭死我了……”
      乔以言点点头,朝我伸出了胳膊。
      我把他背到梅六间外坐下,然后推出了轮椅。

      放学路上,我们碰到了何耀然和他的几个跟班。

      何耀然先是看着我,然后看了乔以言一眼,接着走到我面前,道:“程可瑶,你知道明晚乞巧花灯么?”
      我暗道,废话,我在京里住了十几年,每年不都是乞巧花灯么?
      想归想,但我不能那么说。
      因为何耀然他爹是大理正,我爹若活着,品级比他高,可我爹死了,所以,我只能对何耀然客气点。

      “我知道,我还准备去玩儿呢。”我朝他一笑。
      何耀然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又道:“如此甚好,那你可愿和我……们一起出游?”
      我瞪大眼睛看着何耀然,接着反应过来,偏头问乔以言:“明天要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儿么?”
      乔以言冷冷道:“我明天会不舒服。”
      何耀然立刻道:“那你可以不去。”
      我苦着脸,朝何耀然抱歉地笑了一下,道:“如果他不舒服,我得在家里照顾他。”
      何耀然的眉毛抖了三抖,半晌后道:“明日酉时一刻,我会在仙鹊桥头等你两刻钟。”
      然后,他又咬牙切齿地对着乔以言补充道:“如果你明天舒服了,可以一起来!”
      乔以言双手搭在腿上,对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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