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晴北雨》来夏

11、第十章 小镇生活

　　沈北雨奶奶家在小镇子的最南面，清风镇不大，从镇子中心走到沈北雨奶奶家最多也不过十几分钟。其间我们还路过一个池塘。盛夏时节，池塘里铺满了荷叶，有荷花打出花苞探出水面亭亭立于其中，看上去很是袅娜。我忍不住梗着脖子张望了几下，沈北雨看到我这般样子，轻笑了下：“这个有什么好看？你要是喜欢我们晚上再来看吧。”
　　“嗯。”我随口应了声，眼神却还恋恋不舍地黏在那些荷花上挪不开。在城市里住惯了，偶然见到这些纯天然的野性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倒也觉得是真好看。
　　但是我还是有几分理智的，我知道要是跟我在一块儿的是夏楚木那倒也没什么，关键问题是这个人是沈北雨。沈北雨是即使跟我和好了，也不会对我有什么耐性的。更何况他曾经还是夏莺莺的男朋友……我有些酸涩地想着，转过身，略微深沉地叹口气：“那走吧。”
　　一抬眼，发现沈北雨站在我不远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摸样，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儿不耐。
　　嗯……也许这只是一个例外？
　　我看着沈北雨一双深沉如墨的眼，心里无端的，就有了些愧疚。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沈北雨明明年纪不大，但是看着总是显得很深沉，有种超越年龄的老成。这点是非常没有道理的。他很少出门，大多数都在家里跟满屋子的书籍作伴，颇有点青灯古佛清心寡欲的味道，朋友数过来数过去也就王贺一人，人情练达也没怎么经历过，但是看人的时候却有种勘破红尘的意思，面上的神情总是带着我佛慈悲的悲悯。
　　“已经到了，你在想什么呢？”冷不防的，沈北雨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来，打断了我的遐想。我一抬头，已经到了啊。
　　沈北雨奶奶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小洋房，有爬山虎从楼底爬上来，几面墙壁上一片绿色盈盈，适时正有微风拂过，整个房子的爬山虎迎风齐齐招展，荡起一层层的绿波。顿时就感觉清凉入肺，赶了一上午的路的疲惫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以前也陪沈北雨来过这里，但是每次来都会觉得自己的灵魂与心灵像是被洗礼了一般……
　　“还在发愣。”我头顶忽然被拍了一下，我有些诧异地回头一看，沈北雨已经率先往前走去了，身姿轻盈，像是刚刚根本没有人拍我一般。
　　我愣了一愣，撒开腿立马跟了上去。

　　小镇子里民风淳朴，沈北雨奶奶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时近中午，奶奶正在家里烧菜，我一进去就有扑鼻的香味袭来。沈北雨已经把身上的包并手上的水果扔到沙发上了，正端坐在桌子前，摆弄着手机，应该是在等奶奶的午饭。
　　大概是因为外面栽种了很多爬山虎的缘故，整个屋子里显得有些暗，唯独沈北雨玩手机的那一块儿有微微蓝光投在他脸上，更显得他面容如玉。我想到了刚刚沈北雨在我头顶的那一拍，脸上忍不住就有了些热，心里这时候居然还浮出了一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在沈北雨身边坐下……我尚未纠结完，沈北雨忽然抬头，眼梢眉角都带着一点儿笑意：“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过来坐啊，奶奶的饭马上就要好了。”大约是因为高兴，沈北雨的话都比平常多了一点。
　　我忽然之间就很想知道沈北雨捣鼓手机是在捣鼓什么。
　　是不是……在跟夏莺莺聊天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忽然浮出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打消不了了。我在沈北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心里是好奇得百爪挠心，面上却还不能有一丝儿浮现出来。整个脸憋屈得非常厉害，我自己都感觉到脸部肌肉的僵死，眼神却还忍不住从眼角往沈北雨那儿斜。
　　沈北雨像是撞破了我的心事一般，忽然抬起头，冲我抿抿唇，道：“我知道韩晨跟莺莺一直不太对付，但是你应该不会吧。”大概是看我被他这句话折腾得有些云里雾里，他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刚刚莺莺问我在哪，我告诉她了，大概没几天她也会过来。她们高二刚考完试，她有些无聊。”说完这句话，沈北雨就站了起来，冲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奶奶，我去看会儿电视。”话音刚落，人也飘然而去了。
　　“唉，你去吧。”沈北雨奶奶略粗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回应着沈北雨。
　　我看着沈北雨不急不缓的步子，整个人有些微微发愣。沈北雨刚刚的话的确给了我不小的冲击，我呆了好久，想，夏莺莺御夫手段，还真是了得啊。沈北雨都跟她断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能被她影响到现在这个样子……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天也许说这么多的话。
　　本来我还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猛然间就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诶，北北啊，你先别看电视了，过来帮奶奶端个菜吧——”
　　“奶奶，沈北雨已经走了，我来吧。”
　　我连忙站起来，脚步有些慌乱地朝厨房跑去。到了厨房，沈北雨奶奶正一手掌勺，一手拿着个碟子，看到是我进来，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都有些下跌的趋势：“是南南啊，我刚刚还在想这个女娃子是谁啊，声音恁的清脆好听，没想到是我们南南！来来来，帮奶奶把菜盛起来端过去……”
　　***
　　沈北雨的奶奶一向很喜欢女孩子，奈何天公不作美，儿媳妇给她生了个孙子。我小时候也曾陪沈北雨回过几次老家，沈北雨奶奶每次见到我都很开心，非常宠爱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说我跟沈北雨很配，要给我们定娃娃亲。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是镇子里的语文老师，既斯文又好看，方圆十几里的小伙子都拜倒在她的一条素色连衣裙下。沈北雨的优良基因大概是从奶奶这儿就继承下来了。我曾听我妈妈说，当时到沈北雨奶奶家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奶奶愣是就是谁都不许，最后谁也料不到，她看上了沈北雨的爷爷。
　　沈北雨的爷爷那个时候只是个庄稼汉，年纪还比奶奶大了十三岁，在娶沈北雨奶奶之前已经死了一个老婆，老头年轻的时候脾气就很大，在前任妻子死的时候立下重誓，说是再娶，便一辈子再也不吃芋头（那时候很多人家想吃芋头都吃不上）。结果某次种地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沈北雨奶奶拿着一本书从田埂上走过，从此以后，他真的再也没有吃过芋头。
　　这次老人家身染沉珂卧床不起，我原本以为两人鹣鲽情深沈北雨奶奶肯定会很伤心，说不定连饭菜都吃不下去，没料到奶奶看的倒是很开，说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能一起走到现在也已经很不容易了，也不像沈叔叔和我爸爸想的那样会泪水涟涟。
　　奶奶烧了一桌子的菜，本来是没什么胃口的，在奶奶不停地夹菜中最后吃得很是餍足。酒食饭饱之后我躺在客房的床上，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望着天花板有些失神。
　　刚刚吃饭的时候沈北雨也没怎么吃，一直在摆弄他那个手机……看样子夏莺莺是肯定要来一次了。我忽而又有点悲愤，沈北雨才多大啊，怎么谈过这么多次恋爱！韩晨、夏莺莺……保不准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小姑娘。
　　思绪渐渐放空，瞌睡袭来，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我往下缩了一缩，寻了个好姿势睡去了。入睡前还朦朦胧胧地在想，今年果然反常，盛夏季节一直在下小雨，我和沈北雨也有和好的一天，沈北雨这座大冰山居然也会展露笑颜……
　　……
　　醒来的时候小雨已经停了，窗户不知道被谁打开了，素色的窗帘被风高高扬起，空气里有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我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外面依旧阴云层堆，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所以我就没有发现沈北雨一直在我的房间里。
　　我是起床准备找点零食的时候猛然发现沈北雨也在的，他坐在书桌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一起床他就站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拍拍胸口：“你在这儿怎么不出声啊，吓死我了。”
　　沈北雨没说话，把手上一个滚圆的东西朝我抛来，这才开口：“给你吃的。”
　　我接到手上才发现原来是个苹果。我眨眨眼睛，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动：“你到我房间里等着就是为了给我这个苹果啊？”想了想又觉不对，又说道：“诶，沈北雨，好歹你也谈过对象了，我好歹也算是个大姑娘了，你下次进房间能不能……”说到后面我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我感到自己脸上一热，应该是浮出些红晕来了。幸好房间的光线不强，沈北雨看不见，我暗暗地想道。
　　沈北雨轻笑了声，反问我：“我记得你总说我是你弟弟，既然你都把我当你弟弟了，我又尚未成年，难道也要忌惮男女之防？”
　　沈北雨的反问很漂亮，我一时语结，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拿起苹果啃了一口。
　　也不知道我这个动作哪里取悦到了沈北雨，他一手握拳抵着嘴唇闷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抑制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声有如珠玉落盘，格外动听。笑到最后，我看见一团暗影里沈北雨弯了腰捧了腹，等到再直起身子的时候，眼角闪出了一些晶莹。
　　沈北雨揩掉眼角笑出的泪水，站在黑暗里，一双眼却亮的出奇，有如夜幕低垂时天边的星子。沈北雨就拿着这么一双眸子盯着我看，嘴角的笑容却慢慢地收了。他朝我走了一步，适时天边阴云初拨，太阳一日之中最后的光辉洒了下来，透过沈北雨奶奶家的房子的木窗照在沈北雨的脸上，光影斑驳，我头一次觉得沈北雨的脸部轮廓棱角分明。
　　沈北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嘴也微微张开，看样子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是放弃。
　　我觉得，今天的沈北雨实在是有点奇怪，忍不住愣愣地又啃了一口苹果。屋内的氛围实在是有些奇怪，也许是这最后迟来的余晖太过美好，猛然间我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是又全堵在喉咙里，不知道怎么张口。而沈北雨的一双眼，就像是黏在了我身上，错也错不开来。
　　我实在是应付不来这样的场景，又低下来细细地啃起沈北雨给我带来的苹果，一边啃一边泪水就掉下来了。
　　泪水啪嗒啪嗒打在苹果上，给甘甜中带来一丝酸涩味。
　　刚刚沈北雨盯着我的那番情景，实在是让我又忍不住想起他和韩晨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了。谁也不知道，那段时光我有多难捱。
　　我这人的确是有些自私，我想当初我为了沈北雨跟张珉掰了，沈北雨不管怎么说到底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但是跟韩晨在一起的第十六天，沈北雨再也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家。长长的回家的一条路，我一个人坐公交，一个人步行回小区。也不是多难的事，但是好几年的两个人，骤然变成我一个人，心里像是漏了一块，失落得厉害。
　　但是自己的弟弟跟自己的姐妹在一起，我哪有什么反对的资格？
　　于是一个人继续孤单地怅惘。
　　有一次走到沈北雨那次等我的小花坛，心里倏尔就堆了一层乌云，忍不住就抱了书包坐在长椅上，一个人无聊地甩着腿玩。也不知道甩了多久，心里的情绪忽然就上来了，眼泪就下来了。
　　就跟现在一样，大颗大颗的往下滴，在水泥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的水花。
　　最后我也等到了沈北雨，他跟韩晨一起从公交上下来，两人十指紧扣。在我抬头的一刹那，沈北雨也恰巧转了身子，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见沈北雨的眼里浮出了些诧异，但是很快的，那些诧异就被他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喜悦。
　　我被那些喜悦激怒了。
　　我当时想，沈北雨也忒过分了，你拐走了我的好朋友不要紧，你现在还过来羞辱我，不就是你谈了个对象吗？
　　韩晨也看见我了，她皱着眉说道：“南晴，你怎么了？怎么不回家还在这儿哭？”
　　“哦，没事，我刚刚遇到了张珉，看见他跟别的小姑娘在一起了，心里有些难受，现在好多了，我马上回家。”我故作轻松地说完这句话，扫了一眼沈北雨，发觉他眼里的喜悦消失殆尽，脸色也下沉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不舒服了，再也不敢看韩晨一眼，连忙转身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