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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登基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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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一个雷雨交加的雨夜,行将就木的皇帝猛然来了精神,不顾太医的阻拦披了龙袍坐在殿外的廊子下,唤人叫了程璟来,说是有东西要给他。
程璟冒着雨赶到,没想到皇帝交给他的竟是传位诏书。
年迈的皇帝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轻声说:“爹一生之中,有过至亲,有过至爱,有过知己,走到最后,还是孤身一人。听着,要坐稳皇帝这个位子,第一要务便是学会无心,无心无情者,无可击之。”
程璟摇了摇头道:“无心无情,连身边之人都不能爱又怎能爱天下人,但凡明君,必是有心有情的。”
程璟想了想,又道:“儿臣小时候,父皇教儿臣读孟子,可还记得这一段?梁惠王问孟子,他的国家被攻占了土地,儿子也死于战场,要怎么才能报仇,父皇还记得孟子是怎么回答的么?”
皇帝错愕,答道:“孟子说,仁者无敌。”
程璟笑道:“是了,父皇教的道理,儿臣到现在都不敢忘。”
“既然如此,你好好记住这四个字吧。”皇帝也慈祥地笑了笑,拉过程璟的手,将自己一直攥着的左手覆在他的手上,靠在红漆的柱子上,缓缓闭了眼睛。
借着雨声,便好眠。
程璟摊开手掌,看见掌心的几颗蚕豆,瞬间眼前模糊一片。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程璟没想到皇帝会走得这么快,程瑀一路快马加鞭,仍旧没赶上看皇帝最后一面。程瑀在离金陵二十里外的小镇看到讣告时,鼻头一酸,连忙遮上面纱。还差一步,只差一步。程瑀转身,牵着马走了。
程璟得了信儿,只带着江晚青出城来迎他。
程璟一身素缟,面色蜡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江晚青则随意披了件麻服,按着腰间的剑,坐在马背上冷冷看着程瑀。
新亭草木深深,最易藏人,程瑀打量两人许久,才确定程璟真是一个侍卫都没带。
程瑀策马走了过去,见程璟神色恍惚,也沉着脸不说话。
“七弟。”程璟叫了他一声,道:“父皇殁了。”
“不用你说,我知道了。”程瑀冷哼一声道:“父皇走了,我输了,这天下终于是你的了,你满意了?”
没等程璟接话,江晚青一挥手,一个巴掌就打了上去。
江晚青怒斥道:“混/蛋。”
程瑀偏着头不接话,只有上牙咬着下唇,气得江晚青又抬起了手。
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江晚青手腕一僵,竟是被程瑀死死钳住了。
程瑀用了内力,冷冷道:“再敢打,我拧断你的手。”
手上猛然传来的疼痛让江晚青更为恼火,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剑,以迅雷之势往程瑀脖子上一架,道:“你试试。”
“够了!父皇头七还没过。”程璟说完后调转马头,沉声道:“七弟,回家守灵。”
程璟和江晚青并排走在前方,程瑀则远远跟在后面,程璟看见也不去管他。
江晚青嘴里叼了根野草杆子,一路偏头看着远处的风景,安静得仿佛没他这个人。
程璟余光一扫,察觉江晚青反常地用左手挽着缰绳,硬拉过他的右手道:“给我看看。”
“干什么啊你!”江晚青挣扎两下便懒得动了,没想到程璟看完不够,竟给他揉起了手腕上的淤青。江晚青忙用上力气抽回手,继续偏着头,什么也没说。
程璟似是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了,也不去理他,自顾自走着。
回到宫里,程璟先是拉着程瑀去换了身孝服,又拉着他去灵前守灵。
此时来凭吊的大臣都走得差不多了,大殿静得落针可闻,白色的帷幔直直垂着。看见棺椁的那一刻,程瑀的眼眶红了,仰了仰头没让眼泪掉下来。
程璟拉着程瑀在灵前齐齐跪下,各自拜了三拜大礼。待程瑀跪直起来,程璟又叩了个头,道:“父皇,儿臣带七弟回来了,您安心吧。”
程瑀垂着头,听见程璟的话,浑身震了震,又叩了个头。
程璟转头对程瑀道:“你自己在这儿陪父皇待会儿,我先走了。”说完便撑着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向外走去。
江晚青等在殿门外,看程璟出来时踉跄了一下,忙扶了一把,道:“两日没睡了,回去睡会儿吧,这儿交给礼部就行。”
程璟摇头道:“父皇的丧事还得我亲自来办才放心。”
江晚青不再置喙,望了望殿内伏在地上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晒着太阳道:“若你想坐稳皇位,最好杀了他,不然终究是心腹大患。”
程璟想起那几颗蚕豆,看着殿内的程瑀苦笑道:“我以前没想杀他,今后也不会杀他。”
江晚青皱眉问道:“你确定你养得熟这狼崽子?”
“没什么,先养着吧。”程璟想起什么,看了江晚青一眼,扬眉问道:“朝廷格局该改改了,晚青做丞相如何?”
江晚青忙摆了摆手,躲到柱子后面,露个脑袋道:“我正想向你辞官,你却让我做这劳什子的丞相。你别忘了,我只答应帮你到登基。我看你那老岳父就不错,让他上。”
程璟向前几步,“在我心里,只有你能做丞相,别人做不得。”
“那就不要丞相了。”江晚青狡黠笑道:“我觉得六位内阁学士就不错,不如都拜了丞相得了。我这人没规矩,可费不起这个精神。”
“好,我不逼你。”程璟绕到柱子一侧,一把拉住江晚青的袖口,将人拽到眼前,“不做丞相也行,不过……”
江晚青白他一眼,想要挣开,却没料到他拽得这般紧。江晚青又不好出手伤他,只好任他拉扯着。
程璟抿了抿嘴唇,狠下心将江晚青搂在怀里,深吸了口气,终于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不许走,不许辞官。晚青,留下陪我。”
江晚青心头一颤,轻笑两声道:“呵呵,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程璟打断他道:“抗旨不尊,灭族。”
“程璟!”江晚青掰开他的手,膝盖一顶,用了八分力气,将程璟撂倒在地,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程璟趴在地上,待人走远了,才抬起头,怔怔望着灵堂正中的棺椁。
七皇子程瑀奉旨回京的消息转眼传满了金陵,而登基大典也即将举行。有了传位诏书和众位老臣的支持,这个皇位终归还是程璟这个储君的。
如江晚青所料,程璟当天所说的只是气话,灭族这种事他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江家上下不止没有被牵连,还得到了重用,唯独江晚青的官职依旧没变。
面对程璟的包容,江晚青终究心软了,没有递上辞官的折子。可程璟却清楚,这个官是迟早要辞的,江晚青,也是迟早要走的。就像当初为了林汐而答应助他登上帝位,江晚青对他,只有报答。他的心里永远盛不下另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太子还是皇帝,也不管那个人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钦天监选定了吉日,各司各部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登基大典。程璟没有像往常在东宫一样事事去找江晚青,只是让工部配合司礼监准备了卤薄、云舆等大典要用的物件。甚至连执事也没有让江晚青去做,只是让他跟着百官等在华盖殿外。
登基大典当天,程璟拜过宗庙,在殿中换着冕服,突然让人去殿外叫江晚青。
江晚青一时惊愕,随着司礼监的太监进了殿,却见程璟自己系着衣带,冲他一笑,道:“晚青来了。”
冕服穿起来极其复杂,江晚青看他手笨,上前帮他系好衣带,又扫了眼立在一旁的宫女,问道:“这得穿到什么时候去,怎么不叫人伺候着?”
程璟喃喃道:“想让你亲手帮我穿上,行不?”
江晚青微微一愣,道:“臣遵旨。”
程璟道:“一个月后东瀛要派使团来朝贺,你也知道,东瀛使团来访,我朝必举办斗茶、讲佛两项盛事,表面上和和气气,暗里却是两国的较量。我想着,朝中人才不济,林汐是时候回来了。”
见江晚青怔着没话,程璟又道:“我准备把苦口司重新建起来,等林汐回来了,依旧管他的苦口司。”
江晚青蹲着身给他整理衣摆,哑然许久,才道:“谢谢。”
“等他回来把病治好了,你们想辞官就辞官,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不再拦着。”程璟垂首摸了摸他冷硬的官帽,道:“我那日鲁莽,你别记恨我。”
江晚青起身,取过十二旒冕给他戴上,笑着问道:“今日一过,我们还能一起喝酒么?”
“当然,随时来找我。”
程璟在镜中照了照,拍了下江晚青的肩膀道:“我要出去了,你回殿外等着我。”
锦衣卫打完礼鞭,江晚青回到百官中跪好,程璟走出内殿,在华盖殿正中的御座上坐下。陆阁老捧出先帝遗诏,对着百官诵读了一遍。
百官拜道:“吾皇万岁。”
程璟微微抬手,道:“平身。”
百官皆低着头,帽翅低垂,唯独江晚青起身后远远望向御座上的程璟。
程璟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望过去。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皆愣了愣,随即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