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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贰拾叁 惨剧之夜 承 ...

  •   ……当因全身的钝痛而苏醒时,身下已经换上了干净洁白的被褥。遍体的狼藉似乎也被人小心清洗、上药后包扎过了。
      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恍若隔世的噩梦。只不过此刻发炎的伤口、高热和下ti的撕裂感,都还无比鲜明地残留着那个噩梦的触感。
      无力地转动了一下充血的眼球,她这才看见似已在床畔坐了许久的一个身影。
      辉还穿着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白裳,只是鬓发似乎有些凌乱。此时他脸上那种既憔悴又疲倦的神情,让他看上去仿佛全然不像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主了。
      望着他明显浮肿的眼皮,照本想对他笑笑,却不意牵动了嘴角的伤势、眉头霎时痛苦难耐地揪起。等好不容易能出声了,她才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罢。虽然原本就不好看,但现在一定更丑了…」
      「傻瓜…」辉嘶哑着嗓子,扯出一个明显看得出很勉强的笑容,「我已经让霰姨给你上了药,等消肿以后就没事儿了。…现在不要瞎想,安心睡罢。」
      照轻声道:「疼…睡不着。」闻言,有那么一瞬间,辉露出了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表情。他动了动唇,但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房间埋入了深雪般的静默之中。
      而窗外依稀可闻的庆典歌乐,仿佛还是七岁时他们离开满月城那一夜的模样。头顶时开时谢的烟花,在那年两个人跋涉过的荒原与流冰上,交错成记忆里那个温柔而明暗不定的背影。可最让她眷恋的,还是哥哥的那只手。总是坚定地牵着她,以体温暖着她;为她指点过永夜的星群,在她人生最初的黑暗里、为她描绘出一个最为光芒流转的幻想……
      ……那曾是如此——如此纯洁,而又无望。
      轻轻地,她用像是不忍惊碎什么似的语气唤他:「……哥哥,唱首歌给我听好吗?你以前经常哼的那首。再为我唱一次罢,就像我们还在满月城的时候那样……」

      ——就像…我们除了彼此,还一无所有的时候那样。

      「…」辉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薄唇颤抖着。他张了张口,试了好几次,依然无法发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符。最后竭尽全力自喉头吐露的,却只是些被压抑至辗转破碎的呜咽。
      那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一刻,他只是一个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在眼前被摔碎却无能为力的男人。他只是…一个且行且失、渐至一无所有的旅人,在终于走到了日暮途穷的这一刻,失声恸哭:「…什么『满月祭司祭』啊!…什么『白夜家少主』啊!其实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小照好好的啊……是我没用、没照顾好小照…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爹、娘,我对不起小照、对不起您二老在天之灵啊……」
      两行曲折的泪水,蜿蜒地漫过辉悲哀得已有些扭曲的容颜。很快,便在外界的寒意中凝成了泛白的冰棱——

      而那就是……他作为「兄长」,存在于她记忆中最鲜活的,也是最后的一刻。

      在辉离开后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造访了她的住处。
      看着无霜夫人款款于房间里的靠椅上坐下,薄施粉黛的眉眼虽已遮掩不住岁月的留痕,却仍清晰可辨那与辉有几分相似的、却更为冷媚的风致。而讲究至冷银翡翠指甲的精致,彰显出足以让寻常女子自惭形秽的、与俗艳无缘的奢华。
      眼前这名自称是她母亲、却不比陌生人亲近几分的妇人,照原以为她多少会对不久前发生的事说点什么,然而对方却由始至终未置一词。倒是一旁陪同的霰总管告诉她,昨夜——也就是在她久候辉不至的同时——于「族内献祭」的抽签仪式上,辉试图陷害焚宵的duo权行动失败了。白夜焚宵所在的分家不依不饶地要求追究此事,直到夫人多番斡旋才得以达成和解,但对方开出了条件:必须让辉入赘分家,与焚宵之妹,白夜淬雪成亲;而「族内献祭」的人选也必须由宗家提供。

      在听见「献祭」将如期在明天、也即满月祭的最后一夜举行时,病榻上的照望着她们,语声虚弱、却并不含糊地问:「究竟是什么,让白夜一族如此敬畏、甚至到了不惜牺牲族人也要维持这种献祭的程度?是为了白夜氏自远古以来一直秘密信仰着的…魔族图腾——『夜叉』吗?」
      听到那禁忌的二字,霰总管的脸色登时一变:「是谁告诉你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
      然而一旁安坐的无霜夫人却以眼神阻止了霰总管的疾言厉色。侧转过脸,她神色波澜不惊地对照问出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句话——
      「孩子,恨白夜家吗……?」

      照一怔。她…恨白夜家吗……?在心底某处,她是否其实是憎恶着这个…任他们诞生然后遗弃,将他们拾起却从未真正给予接纳的地方?
      没有、似乎也不想等到她的回答,无霜夫人淡漠如烟的眼神却径自飘远:「我年轻时却是恨过的。没有人比我更诅咒、憎恨这个…囚禁了我一辈子、也损毁了我一辈子的白夜氏族……」就在女孩还在为此言而迟疑怔愣之际,妇人却收回了视线,平静地看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那些无稽之言,但白夜一族过去从未…现在不是,也永不会是魔族的附庸眷属。至于在宗祠举行的祭祀,事实其实恰恰相反……」

      距今近千年前的那场天魔大战,惨绝亦壮绝。
      三界六道,万象众生,无不如原上野草,于那场焚天劫火中战栗低伏,渐次破碎。在夜叉王骁悍无双的四十九万伽梨大军铁蹄践踏之下,苍穹界摇摇欲坠。
      天界之首帝释天以改逆星轨之力,引来银河倒灌,却也仅仅能与夜叉王一人勉强抗衡。
      而随着时日意识到颓势渐显的帝释天,不得不秘密召集了诸多中立的人类异能者,并与他们订立了同盟的条约,而这之中便包括了白夜氏的先祖。
      「君临刹那」——白夜氏血脉的觉醒者所独具的异能,因为能免疫绝大多数以秘梵为基础的术与神通,在战时是无论敌我都极为忌惮而亟欲拉拢利用的力量。而也正是凭借这种力量,白夜氏先祖很快便被魔族阵营接纳,并最终获取了夜叉王的信任。
      在这种里应外合的密谋策应之下,战局很快被决定性地扭转:被爱将背叛的夜叉王,于吉娑罗雪山遭到围杀、历经一番惊天激战而最终殒身;而失去了君主的阿修罗、莫呼洛迦等残部则士气大落、遂被天人联军乘胜驱逐至黄泉界的入口处。

      然而,夜叉王的形体虽然坏灭,可是残存的意识却并未消散,而是被封印于一远古的阵法之中。须知夜叉王毕竟是曾被誉为「三界内最接近神」的存在——毁灭性的肉身力量,无所不能的神通与法器,凌驾于有机界之上的再生与复活之能…裹挟着复仇怒火的夜叉王有朝再临,那样的噩梦,如同悬在每个胜利者头顶的一把利剑,令他们日夜震惧。

      「没错,孤别峰的白夜宗祠…正是封印着夜叉王残魂的『冬眠』阵印所在地。而我等白夜氏,则是作为监视着封印的『镇魂者』,世世代代为守望冬眠之地而存在。」

      蜚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战时白夜一族显露的力量,已招致了许多不必要的瞩目与提防,日后必会为族人埋下祸根。白夜氏的先祖深谙此理,才以永世退守以极光为界的极北不毛之地为代价,换来了与天人间「永不互犯」的盟誓。
      ——那是长达百年之久的三界之战的终焉。却也是笼罩白夜近千年的诅咒的开端。

      经过长途流徙举族迁至大陆最北境的白夜氏,为了尽快恢复大战时的伤亡损失,很快便建立起以「满月」为名的城邦,并在此地繁衍生息。
      然而在最初的几代过去后,白夜一族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一个不祥的现象:不论是宗家或分家,新近的子息均莫名衰疏,而且后嗣中继承了「君临刹那」能力的人数更是异常稀少。长此以往,一族的衰落已是余日可数;而若是知晓白夜丧失了自保的战力,那些过去不敢轻举妄动的天族和人类,今后更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对那些他们觊觎过的东西伸手——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白夜氏尽管多方检调排查,但却始终无法找到对症的解决办法。陷入绝望中的白夜族人们终于不得不相信,在他们的先祖挥出了那记叛君弑神之刃的时刻起,就已注定了白夜一族的血裔将永堕夜叉王无明的诅咒之中。

      「…曾自恃于一己之力的人类,在突然失去可供倚仗的力量时,固然会陷入恐慌。」无霜夫人慢慢地道,「然而你可知那种恐慌,在漫长的时光里,能够把一个人、乃至一个族群的理智缓慢地扭曲成什么样吗?……为了扭转早已日薄西山的一族的末路,整个白夜家族已经疯狂地几近无所不用其极。不仅每隔数年便要献祭出一个族人来缓和诅咒、修复破败的阵印;甚至不少人还相信,唯有血亲之间的交gou才能够维持白夜血统的纯正、进而诞下真正具有能力的血裔。」
      说到这时,眼前妇人的口吻虽依然平静,但照却见到她装饰着翡翠冷银的漂亮指尖却正在轻微地颤动。一旁的霰总管见状,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唤了声「夫人」,然而妇人却并未理会。
      她一径盯着女孩无辜的眼眸,第一次道出了十四年前被大雪掩盖的真相——

      「你和辉,就是我十七岁那年被同父同母的胞弟,白夜流光强bao后孕育、并被双亲强迫诞下的孩子。你们是自…一族扭曲与悖德的悲哀命运之中同时诞生的,两颗罪孽的果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贰拾叁 惨剧之夜 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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