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江流clay

16、番外-身不遇

　　蒙恬x扶苏

　　题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公子不可！”看着多年如一的忠诚双眼被惊怒烧得通红，扶苏苍凉一笑，想着，自己终究还是要对不起他了。不过这一次能够确定的是，这个男人看着的应该不再是父王的镜像了。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金杯坠地，鸩酒入腹炙如烈火。踉跄数步，扶苏想要退到桌边落座，脚下的青砖地却在转瞬间变成了万丈深渊。
　　如此也罢——扶苏轻笑。

　　又梦到那时候了啊。睁开眼微侧过头，枕畔素来警醒的人尚且沉睡着。扶苏缓缓舒了口气，把未尽的叹息自胸中和缓吐出。此时再看枕边人，眼中难掩动容。
　　这个男人的累，自己一直就知道的，但他却是从来不言。若此在时起身，必定就要惊醒他的。
　　小心地侧过身，面转向落地玻璃窗。深蓝色的窗帘遮光效果极好，不知道外头是否有月光。
　　沙丘那件事，于嬴政不过是一场权柄游戏。但于嬴扶苏，却是穷尽一生不愿去回想的。
　　从很小的时候扶苏就知道的这个男人是父亲的人，所以他才会以那样一种忠诚的姿态贯穿自己整个从少年到青年的时代。
　　每次从父王那里离开，迈出大门的时候，看见的都是这个男人逆光的健硕的背影。然后，不知道从何时起，扶苏开始猜测，那个背影相反那一面的胸膛。想，那是否会是一个更为坚实温暖的存在。
　　这个男人的手，扶苏从来不陌生。因为自己的武艺，胡亥的武艺，甚至是父亲的武艺，一多半都是由他亲自教导出来的。他的严厉和为难自己一直都知道，所以扶苏便也一直隐忍着，默默地把那些一星半点的妄念全部都隐藏起来。好在作为秦氏的大长公子，他是善于忍耐的。
　　扶苏知道，很多时候这个男人透过自己看到的是曾经的父亲。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自己是见过的。那是一个比现在的自己拥有更为俊朗英气轮廓的青年，那样的王者气度，如何教人不仰慕。而那，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拥有的。自己和父亲的差距是那样的明显，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才会有如此之多的无奈。
　　委身于这个男人，是当年在边境中毒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偶然想起的时候，却好似发生在昨天一般。
　　那一夜，扶苏用了酒。扶苏本以为失去理智的男人呼唤的会是父亲的名字，却未想到，他叫出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扶苏依旧记得那时候自己的欣喜，那是高于拥有整个天下所有财富和世间至高权柄的，无上喜悦。
　　可在那之后，他们还是又归入了各自的隐忍中。以至于在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扶苏都只是淡淡地装作不经意地，去看一眼那个人正在执岗时候的刚毅侧脸。
　　扶苏甚至不敢去确认，在自己转身之后，会不会有一双如自己一般充满思慕却又克制的眼睛贪恋过自己的背影。但无论如何扶苏都觉得所发生过的皆是值得，唯一的遗憾，大约是那夜自己终究不是以一种无憾的姿态接纳的他。若有选择，扶苏甚至宁愿自己无限接近于曾经年少的父亲，至少也要拥有那样一副年轻漂亮的躯体，以此来让这个男人的回忆尽可能地接近完美。这样的想法，在扶苏的心中埋藏了很多年，直到沙丘，直到他接住自己手中滑落的杯子，直到他托住自己缓慢倒下的躯体。
　　古来帝王之家最是残酷，直到拼着残息看着他饮尽自己剩下的那半盏残酒，扶苏才敢去相信，自己或者一直就是被他牵挂着的。
　　这些年，江山更迭，自己却还是愿意唤他作大将军，正如他一直坚持对自己以公子相称。这个男人时常会笑言，没有需要守护的军国，他再不必当这一声，肩上的重担亦可以尽数卸下。可是于扶苏而言他就是大将军，是自己永远的守护。

　　扶苏叹息间，温热的掌心自后而来，轻拢在他的眼睑上。扶苏微微扬了嘴角亦抬起手覆到蒙恬的手背上，语气中满是歉意，“还是吵醒你了？”
　　蒙恬未说话，只抽出手来复去握扶苏的左腕，而后微施力道把他揽入了怀中。待得片刻，才开口道，“有件事未来得及与公子说。昨日，十八公子来过。”
　　“胡亥……”他来做什么？扶苏心下一沉。
　　蒙恬安抚地拍了拍扶苏的手臂，他知道此刻怀里的这个人必定是皱着眉的，“是君上的意思，说要再看一眼当年阿房宫的图纸，遣十八公子来取。”
　　这样的小事让章邯跑腿足够，何须让胡亥折腾一大圈。扶苏知道，这几年虽说秦氏台面上六七成的事务都是自己在经营，但他亦知道，哪怕是亲父子，自己与嬴政之间的隔阂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扶苏想，这其中应该是有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的缘故，亦或者当年自己在同诸子百家门人打交道时做的一些事情也是理由之一，再有，或许就是性格的因素了。到底，他是刻板而单调的，不如胡亥那么讨喜。若得胡亥拥有的三分宠爱，不知自己那些已走过的人生会是何等模样……须臾间萌发的一个短暂念头，让扶苏生出几许遗憾来。但凡自己能够讨喜些，这个陪伴着自己的人也许就能够多获得更多一点的快乐了。
　　假设终究无用。扶苏闭了闭眼，把不该有的念头驱出脑海，“孤……”辅一开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遂轻轻一哂，把话从头说过，“我方才梦到沙丘那日了。”
　　蒙恬不言，依旧抱着怀中人，耐心地等待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尽。
　　“最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很多以前的事情。”扶苏道，“当年你在演武场拉开重弓一箭透靶心的样子，那时候在边境驯服野马的样子，还有那一年你陪着我去塞上……也是奇怪，明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却感觉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有些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当中却似隔了半个人世一般。”
　　蒙恬闻言，依旧沉默片刻，而后缓缓说道，“公子有末将。”
　　扶苏微怔。是了，除却这个男人，在这个浩浩荡荡的世间，自己再无其他，也再无人真心记挂自己。
　　“而末将。”蒙恬道，“也只有公子。”
　　扶苏动容，却只慢慢道出那句自己平日里说得最多的话，“大将军当真是国士无双……”
　　须臾之间，扶苏话还未完，便被扳过肩吻住了。

　　这个**吻***是执着的，执着到被那样一双坚毅的双眼直视着竟让扶苏生出了些许畏惧。
　　察觉到扶苏的退却，蒙恬一施力将人锁在怀中。这样的强悍只维持了片刻，蒙恬就开始担心自己伤了他，于是即刻便卸掉了臂弯间的力道。
　　两人相处已是长久，从来蒙恬都是温和的，方才乍现的霸**道已然让扶苏有些惊诧，未想蒙恬尤似意未尽般，将**唇**在自己额畔复又印过一下，其后才把双手彻底松开了去。
　　“末将老了。”不是叹气，只是平淡陈述。到底武将出身，蒙恬终究还是不善言辞。
　　“敢问大将军。”扶苏道，“天地间的清风可曾会老？苍穹中的明月可曾会老？”
　　眼前人或者始终不及陛下当年，但从来都是自己的无可替代。蒙恬抬手，缓慢地抚上扶苏的眉角。
　　扶苏阖目，再睁眼时却胜繁星光华，“诚然，我们终有一天会老去。但，还请大将军告诉我，暗夜中燃烧着的黄金色的火焰会在何时老去？烈焰之神祝融又会在何时老去？”扶苏抬指，握住了鬓边宽厚的手掌，“英雄白发，依旧还是英雄。”
　　闻言，蒙恬轻笑出声，却是掩不住颤抖嗓音，“原是……原是末将低看公子了。”
　　扶苏亦笑道，“那从今往后，便再好好看着罢。”

　　番外身不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