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hifumi

21、第 21 章

　　“你来了？”
　　小九哼着自己随口瞎编的曲子，卖力地擦拭洁净如洗的吧台。刚换好制服从更衣室里出来的郭桓朝他点点头，嘟囔了一句“晚上好”。
　　“对了，老板说今天开始八点收工。”小九笑嘻嘻地道出今天心情特别好的原因。
　　“这么早？”
　　“快过年了嘛！最近又都是大雪天，客人少了一大批。谁肯做亏本生意？”
　　“也是。”
　　郭桓点头。
　　八点……这么说，那家伙不会来了。
　　照往常，徐然总是在九点准时出现在吧台前，和当天值班的酒保不咸不淡地闲话几句，每隔一段时间就扬起手指点上一杯酒，一直慢悠悠喝到关门为止。
　　小时候看西部片，郭桓曾深深着迷于片中那些戴着顶奇怪帽子，印有伤疤的唇间永远叼着一根不点燃的烟的牛仔。他们无不喜欢眯起眼睛看人，嘴角挂着或轻蔑或得意的笑。牛仔们似乎没有工作，每天都在四处闲晃，惹事生非。不闯祸的时候，他们就两手叉腰大摇大摆地顶着一屋子人的视线径直在当地镇上唯一一间酒吧的吧台前坐下，从咬着香烟的齿间挤出一句“来杯烈的”，然后将酒保递过来的酒一口气全部灌进肚子里，粗鲁地抹一把嘴，放肆地大笑着让浑身颤抖的酒保续杯。
　　这是郭桓对于酒吧和喝酒方式的最初印象。尽管长大后的他不再傻到以为酒吧里尽是性格豪放的男人和穿着暴露的女人，但第一次看到徐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的景象还是感到了一丝困惑。郭桓从来不知道酒还有这样的喝法，没有吵嚷，没有酒令，只是静静地、仿佛吞咽寂寞般将杯中的酒一点点舔尽。
　　那个时候的徐然，虽然近在咫尺，却感觉异常得遥远。
　　郭桓并不了解徐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了解。刚接触徐然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笑，事实上，比面无表情更糟，记忆中的徐然时常紧着眉头，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着，始终挣脱不开。但有些时候，徐然又会突然笑起来，苦笑，微笑，甚至忘乎所以地大笑。昨天徐然抱住郭桓时所展露的笑容，是郭桓印象中徐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单纯地因自己的存在——而非为郭允诚而笑。
　　大概是看过太多次徐然的苦瓜脸，那次徐然笑起来的时候，郭桓虽然不明白他到底在高兴什么，却很轻易地被他感染，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以至于郭桓忍不住想，那个看起来总是一脸寂寞的徐然或许其实是一个很快乐的人，只是自己并没有和他熟识到足以了解这一点的程度。
　　如果真的是那样，郭桓并不介意被他的快乐感染。
　　听到徐然开口邀请他回家，郭桓已经做好了相当的觉悟。徐然曾经说过他从来不强迫别人，郭桓虽然并不尽信，但也只能将赌注押在他曾经信誓旦旦的保证上。
　　徐然的确如其所言什么都没做，甚至，遗忘了他的存在。
　　郭桓觉得有点好笑。
　　早知如此，自己一路上的惴惴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徐然根本就无所谓他怎么样，郭桓之于徐然的价值，仅仅是一个临时工，以及，郭允诚的弟弟罢了。
　　头开始痛起来。
　　这么说来，徐然之所以会提议说让他代替郭允诚和他交往，其实是将自己当作一个接触郭允诚的媒介……
　　“怎么了，郭桓？今天看你一直在发呆啊。”小九体贴地凑过来。
　　“小九，店长和老板感情似乎很好？”
　　郭桓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唔？是啊，我记得他们是高中同学。”小九漫不经心地搔了搔下巴，“说起来，店长出柜的时候还是拉着老板一起去的。老板说要不是有他在，那时候店长已经被他老爸踹死了。”
　　郭桓想起徐昊明乐呵呵地缠着自己问长问短时的热乎劲，完全无法想象这个开明的中年男人因为儿子的性向暴跳如雷的画面。
　　“那店长为什么不和老板好？”
　　憋了半天，郭桓终于道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
　　“啊？”小九张大嘴呆呆地盯住郭桓，似乎要掘开他的脑子看看这个问题是怎么经过大脑蹦出嘴来的。
　　没料到小九会有这样的反应，郭桓解释似的补充道：“他们感情不是很好吗？那为什么不干脆在一起？”
　　小九痛苦地扭起嘴角忍住即将喷发的笑意，反问：“我说，你会和自己的老爸谈恋爱么？”
　　“什么？”郭桓被恶心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老板对于店长来说，就像自己的老爸一样。”像是怕郭桓不相信，小九又补了一句，“有次店长喝醉了，真的就抱着老板直叫‘爸爸’呢！”
　　郭桓眼前毫不困难地浮现出于任文一脸黑线的表情。
　　“店长喝醉了会很乱来吗？”
　　小九“哈哈”地笑起来。“是啊，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喝醉酒后干的糗事那叫一个多。店长那个人，酒量差得要命还老是一个劲喝个没完，像跟谁在赌气一样。”
　　赌气……有感于小九的说法，郭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老板不是同性恋。”
　　小九把每个字都咀嚼过一遍，一字一顿地说。
　　被小九这么一说，郭桓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问题的核心。最近大概是被徐然催眠了，总觉得男人和男人所能发展的感情也像男女之间那般复杂。其实两个男人就算关系再好，什么事情也发生不了才是正常的。即便他们持有对方家里的钥匙，即便他们不分彼此，共享两人所有的秘密，即便他们同进同出同吃同睡，最后还是会踏上各自结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的命运……
　　不知为何，郭允诚手挽陌生女人笑吟吟的表情栩栩如生地闪过眼前，郭桓皱起眉，试图抹消这个让人不愉快的画面。但越是努力，郭允诚的笑容就越发分明。隐约间，郭桓似乎听到郭允诚带笑的声音没神经地冲自己嚷着：
　　小桓，我要结婚了。……你在发什么呆？快叫大嫂啊！
　　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人抓着一把冰锥使劲地捅着，涨得难受。郭桓用力掐了掐眉间，试图舒缓幻觉带来的不适感，却收效甚微。
　　“有客人来了。”
　　小九干咳一声，捅了捅神游天外的郭桓。郭桓一愣神，条件反射地抓起菜单往刚在座位上坐定的一男一女走去。
　　“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记得咖啡的味道很不错。”长发披肩的女人接过菜单，甜甜地笑道，“哎，你说哪种咖啡比较好？”
　　坐在女人对面的男人穿着一件看起来不算便宜的驼绒西装，虽然已经下班，胸前仍然一丝不苟地挂着藏青色的领带。西装男周身浸在一股浓郁的古龙水香气里，黑得不自然的发间沁出定型水的气味。就男性来说，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实在有些做作过头了。听到女人的问话，大概是情侣的男人意外冷淡地回答：
　　“哪种都一样。”
　　“你不是常来这家店吗？总能推荐一、两个吧？”
　　“我每次来都只喝酒。”男人干脆地拒绝。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完全不介意男人的态度，女人颇有耐心地一页页翻看菜单。在咖啡的页面停顿下来，指甲修得堪称完美的手指点住两款咖啡的照片，女人可爱地微微歪过头想了一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朝郭桓笑道：
　　“就这个吧，一杯焦糖玛琪朵。”
　　“好的，焦糖玛琪朵一杯。”郭桓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点菜单，动作熟练地记下一个符号。
　　“哎，你……”女人抿起嘴，眨眨眼，“你是不是郭桓？”
　　郭桓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后知后觉地将注意力集中于坐在视线死角的女人的脸上。女人长得并不多么出众，但是胜在举止自然，态度落落大方，让人觉得很舒服。脸上的妆不浓，但看得出化得很是用心，眼线勾得尤其仔细。郭桓以前目睹过一次表姐上妆，当时的情况真的只能用手忙脚乱形容。本就笨手笨脚的表姐在对自己的脸下手时，双手颤得连眉笔都握不住。眼见现在座位上的女人细致的妆容，郭桓多少有点佩服，同时也觉察出她一定是一个细心温和的女性。
　　不过话虽如此，郭桓对这张面孔仍然了无印象。
　　“我是郭桓。”不知道对方的来历，郭桓不敢多谈，有点犹豫地承认自己的身份。
　　“还真的是你！”初始还略带困惑的表情被代之以爽朗的一笑，女人拍了拍郭桓的手臂，亲昵地攀谈起来，“好久不见，你这是在实习吗？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上班。”
　　对方似乎对自己很熟悉，郭桓在脑内苦苦搜刮关于这张面孔的零星碎片，但依然一无所获。
　　女人抓起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的手，用力捏了一把，笑道：“宁远，你还记得吗？他是郭桓，你们见过的。”
　　宁远？严宁远？
　　郭桓的神经一下子绷起来。
　　被点名的男人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往郭桓的方向瞟了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句“是吗”。
　　“别理他，他这人就是这个样子！”女人尴尬地朝郭桓笑了一下，又转回男人这边含嗔道，“他是郭允诚的弟弟啊！你不记得了？上次公司搞活动的时候，郭桓不是来接过他吗？”
　　听到郭允诚的名字，男人又斜眼看了看郭桓，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大的反应。
　　“好像是吧。”
　　“你这人呐，真是……”
　　之前就阵阵作痛的头此刻仿佛像要炸开一般，脑袋里似乎挤满了聒噪的蜜蜂，嗡嗡作响。接下来女人说的话郭桓都没有听进去，耳边只有那个名字在反复回荡。宁远，严宁远……郭桓并不认识这张脸，但是却牢牢记得这个名字。没错，就是这个名字，这个让郭允诚每晚每晚都抱紧被子哭到发不出声音却还要喃喃个没完的名字。
　　“你，就是严宁远？”郭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一直都面无表情的男人第一次牵动了眉毛，露骨地对突然插嘴的郭桓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像机器人一样硬邦邦的声音反问道。
　　“宁远！”女人急忙打起圆场。“郭桓，他是叫严宁远……啊！！！”
　　得到确认的刹那，郭桓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将严宁远按在座位上对着他的鼻子连连揍了好几拳。那个女人似乎拉住了他的手臂，但那种微不足道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阻碍郭桓的动作。被突然按倒的男人鼻子正在流血，红得发黑的血液顺着嘴唇的线条一直延伸到下巴，歪歪扭扭的曲线配合男人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可笑。郭桓狠狠地再度挥舞起拳头，关节突出的部位重重砸在男人的嘴唇上。被敲到的嘴唇开裂了，活像一只模样滑稽的兔子。男人的牙齿似乎嗑到了郭桓的手，但郭桓却觉不到痛楚。唯一有所感觉的地方只有晕乎乎的脑袋，脑子像被愤怒涨满一般，什么也思考不成，只知道不能放过眼前这个家伙，只有对这个人施以暴力，才能释放自己，以及郭允诚的痛苦。
　　“住手！你在干什么？！”
　　小九从吧台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拦腰抱住郭桓，使劲将他拽离突然遭袭的客人。
　　郭桓又挥了几拳，却没来得及触及男人的脸或身体。小九一把将郭桓推到旁边的座位，转身扶起满脸是血的严宁远，一迭声地道歉。
　　郭桓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冲动的余韵尚未完全退去，大脑像是刚刚按下开关的发动机，仍在阵阵发热。指关节的部位最先感到疼痛，紧接着，手臂也好，推倒男人时被撞到的大腿也好，男人被殴打时本能地反抗撞击到的郭桓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开始慢慢发烫，进而灼烧一般痛起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是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