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江南》紫暮

1、心动

　　苍翠江南
　　1
　　我是其殊庄的少庄主夜凝，可我真正的名字是夜紫。
　　夜凝最疼爱的妹妹，夜家养在深闺的女儿，夜紫。
　　夜凝三岁那年离奇失踪，夜家封锁消息秘密寻找，同时着手培养我。
　　夜家百年声威，不容破坏。
　　名誉下的利益计算，声望后的人情淡薄，慈祥后的阴暗冷漠，在我看清前，我已经成长为他们需要的模样。
　　文治武功，琴棋书画，有多优秀的先人，就必须有多优秀的后继。
　　可我费尽心力达到的地位，一时间处境尴尬。
　　因为夜凝回来了。
　　那个我该称为哥哥的青年面容冷峻，眼里总有不化的寒冰。我看着他一片茫然，不知欢喜或者伤心。
　　他是我哥哥也是我的竞争者。
　　可是爹的一句话，就定了局：“夜紫，你可以开始练习女红了。”
　　夜紫？那是我陌生的，被遗忘在过去的名字，我几乎忘记了，这是我的名字。
　　夜紫、夜紫，女红、女红！原来我连竞争的权利也没有。
　　跌跌撞撞出门，一边管家上前来：“二小姐，您的东西已经搬到紫院了。”
　　爹叫了我十五年的夜凝，现在他叫我夜紫；管家叫了我十五年的大少爷，现在他叫我二小姐。
　　那么，我是谁？
　　我失魂地被领到陌生的院子，娘在院子里等我。
　　“这是命，你始终是女子。”娘的眼泪如此地不合时宜，我进门，关门，将她挡在外面。
　　不管她的用意是什么，现在的我接受不了。
　　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日子，爹没有来看我，娘来了两次，也不来了。
　　在无边的夜里，我伸出手，触及虚无。

　　半年后，夜凝为了他师傅与爹大吵一架，弃家而去。
　　然后我又成为了夜凝。
　　只是，内心没有半点欢喜。、
　　2
　　我有很多朋友，却没有几个知己，纪然是一个。
　　他没有背景或者背景深得我无法探及，但是他还是我的知己。
　　那半年的黑暗时间里，他居然有办法连续一个月送我喜欢的海棠，直至花期结束。
　　看到那花，我才有感到情绪。
　　纪然明媚得像三月的春光，骄傲得像怒放的牡丹。
　　在我重为夜凝后三天，他约我去秦淮赏月。
　　“夜家曾经让你大哥出面解决事宜，然后他?????”纪然转了下杯子，“把事情弄坏了。”然后眼睛看向我，“你是最适合的。”
　　原来，还有人看得到我，还有人关注我，还有人肯定我。
　　那个晚上，我泪流满面。
　　而纪然笨拙地为我掩饰道：“你看月亮这么美，感动得你都哭了。”
　　我破涕为笑，然后，哭笑不得。
　　3
　　又过了两年，夜凝弱冠。
　　纪然为我过生辰，介绍了一个人：“这是李苍。”
　　然后我看见他。
　　他一身浅绿，罩了件碧绿的纱衣，拿了把描竹洒金扇，微微向我点头。
　　月光很柔和，照在他脸上，那双眼睛竟是绿色的，如一抹刚生成的草，温柔得不能拒绝。“我是李苍。”他说。
　　“我是夜凝。”一瞬间，我想告诉他我的真名。

　　那个夜晚和是愉快。
　　李苍的外公是波斯人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他父亲行商到波斯时哀伤了他的母亲，于是定居波斯。后来他外公母亲相继去世，他便随父亲回到中原。
　　我听他讲波斯的风情，那里的人包着头巾，穿着尖翘的鞋子，见面时互相问好，向安拉请求保护。可我看他一派儒士风采，却无法想象他在波斯的样子。
　　纪然微微打开扇子，笑眯眯道：“今天晚了，我也困了，散了吧。”
　　我擦头看他，虽然臃懒，那里有困了的样子？再看天色，原来已经后半夜。为了掩饰女子身份，我从部外宿，今日聊到这么晚，实属首次。纪然想也是体贴我才打断这好时光。 于是我拱手为礼，与他们告辞。
　　回到庄里，爹在等我，见我回来，也不说话，点点头就回房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他不是不关心我，只是，比我更吸引他关心的，太多。
　　我们的关系一度僵化，而在夜凝走后也回不到从前。可我一直记得，最开始的记忆，就是他手把手教我习字。
　　父女天性，没什么对不起和原谅，也就失去了坦白的机会。
　　4
　　李苍实在是个很好的人，相处过后不久，我有了结论。
　　纪然也是很好的人，可是好处和李苍不同。
　　李苍的好让人坦然舒服，纪然的好让人愧疚依赖。两种不同，自然前面的更让人喜欢。
　　纪然听到我的评价哼了一声：“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你拒绝我呢？”然后来捏我的脸。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幼稚得可以。
　　但是李苍，从来都是淡定稳重的模样，非常可以相信。
　　“喂，你真的喜欢他？”纪然躺在垫子上，懒洋洋地用扇子支撑着下巴。
　　“恩。”喜欢，很奇妙的字眼，以男人的身份活了十七年的我，以后还将这样活下去，可我喜欢他。
　　“你麻烦大了。”纪然叹气。
　　“我知道。”
　　我知道，我不是夜紫，我是夜凝，其殊少庄主夜凝。不管这条路多么困难，在我知晓前已经有人为我选择了，而我因血缘被羁绊，无权拒绝。
　　但夜凝，不管是不是真的为男，只可以喜欢女人。
　　也许我以后要娶一个虚有名号的女子，将她冷落在空荡的房间。还要从族中抱养一个婴儿腿说是自己的骨肉，并将他交给她养大。那个空虚的女人也许对孩子好，也许对孩子不好，而我，将在他知晓前，为他选择道路。
　　我可以预见这悲惨的未来并且一步步地实现它。
　　有些事，因为清楚地知道，所以更加可悲。
　　“因为他也喜欢你。”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纪然笑了。
　　“还有就是，我要回京了。”纪然笑得很是开怀，“所以他托我向你探听口风。”
　　我的表情一定僵硬了。
　　“你也喜欢他，麻烦大了。”纪然大笑。
　　我拍额头，之前想说纪然破坏气氛的话全部忘掉，怎么办？
　　李苍虽然温柔，却又强硬。温柔的强硬本来就最是让人难以拒绝，而纪然一走，我和李苍独处的时间就多了，我该如何？
　　5
　　纪然离开后，我总觉得和李苍相处得很尴尬。
　　我想看他，又怕看他。我想享受他的温柔，又觉得自己卑劣。
　　“夜凝，是不是纪然和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看他的勇气，我怕他的温柔。
　　“没有啊。”我侧过头去看外面的湖水。
　　“我喜欢你。”李苍走到我面前坐下，“纪然没有转告的话，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惊慌失措，长袖下的手握成拳头，不不不，你不能说出来。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忘记吧。”
　　我听见人离开的脚步声，也听到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也许，是两声。
　　李苍，我喜欢你。可是只有朋友，是我们唯一可以平衡的相处模式。
　　那天我在亭子里呆了一夜，夜露很凉。这样的夜，正适合感伤。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但无所作为是难受，我感谢那十五年几近洗脑的教育，克制了我想有行为的想法。
　　李苍，你很好，值得很好的人去喜欢与被喜欢。
　　我的生命已经被扭曲，不要你陪上自己。
　　6
　　我以为那晚后我和李苍不会再见面了，谁知道魔教再起，他拿了纪然的信来找我。
　　他的容颜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中的决心更甚从前，看人的眼神更有魄力。
　　我似乎要为他失神，又在最后拉回心志：“李苍，好久不见。”
　　三个月，一季而已。好久不见，花开完了，叶子黄了，又见了。
　　纪然的信上说，魔教起于北地，兴起三月连灭长林、末皑两派，江湖动乱在即，请我小心。
　　此等大事当前，我还是夜家引以为傲的大少爷。
　　“你有什么看法？”我问李苍。
　　江湖是个很大的范围，所以势力很大，也很分散。每次的魔教或许只动乱一方切安居一方，却总有不安分的人去撩拨起全武林的争斗。
　　这次，也是么？
　　李苍扫了一眼那信，说：“魔教不足为惧，我只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英雄所见略同。”我笑。
　　李苍瞥我：“恩。”
　　那一眼，平平淡淡，不喜不怒。
　　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