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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雨水 ...

  •   十番菜花 1

      第二天陪着宁无瑕去看先太子祁永的并不是祁玉,在她的坚持下,昨天刚刚新婚的靖安王妃宁如真和姑姑一道儿坐车出了玄武城的城门,缓缓行驶到了城外一座小山脚下。
      卫国人两千年来一直尊信佛教,北遥人信奉的宗教则随着统治者的变换而发生变化,一度这片草原是萨满教的天下,两百年前圣光帝援引西藏高原上狂热宗教信徒的力量统一了三十七部后,喇嘛教成了北遥的国教,玉闼寺就是一座喇嘛教寺庙。
      喇嘛教与卫国人信奉的佛教有相通之处,常有人又称喇嘛教为藏传佛教。玉闼寺是在圣光帝统一北遥后修建的,相传当年圣光帝年幼时有一段十分曲折的经历,在生死存亡之际曾经拜入卫国一个神秘的宗门为徒,那个宗门叫‘玉门’,圣光帝便将新建的寺庙命名为‘玉闼’,闼即门,起这个名字,据说是为了纪念圣光帝的授业恩师。
      三年前先太子祁永暴亡后因为陵墓尚在修建,他的棺椁就一直停放在这里,王侧妃以身殉义后也一直停灵在祁永身侧,生前并不恩爱的这两个人,死后却要长久相伴。玉闼寺的香火原本就不旺盛,有这样两具带着血光之灾的棺椁放在寺里,就更是没有信众前来烧香理佛了。
      马车停在玉闼寺山门前时,宁无瑕的忐忑不安让宁如真跟着都手心发凉,她挽住姑姑的胳臂,硬着头皮笑道:“姑姑冷吗?要不要拿上手炉?”
      宁无瑕摇摇头,从暖和的马车里下来,脸颊立刻被山风吹疼,象是有人拿着小刀片子在脸上刮。
      宁如真知道今天要来看的是北遥先太子祁永,也就是宁无瑕曾经的丈夫。尽管在祁玉强势的庇护下没有人敢议论宁无瑕的身份,但她曾经是北遥的先太子妃,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今天姑姑从属于祁玉的皇宫里走出来,来到停放祁永灵位的玉闼寺,这让一向循规蹈矩的宁如真觉得不可思议,她站在姑姑身边,不免在想姑姑和这哥俩的纠葛。不免又想起婚礼过后揭开盖头时,眼前见到的那个人。
      姑侄俩都是满腹的心事,静静地在山门前站了很久。
      宁无瑕从来没见过神佛显灵普渡众生,对烧香这种事兴趣不大,宁如真遭受的挫折还不足以让她生出一颗相信宿命的心,于是两人只在玉闼寺大殿内拜了一拜,便直接走到了停放祁永灵位的西侧安灵殿。
      今天陪着宁无瑕来玉闼寺的,当然还有小太监鹿乙。鹿乙一改往日机敏灵动的模样,自从踏进玉闼寺山门便红了眼眶,低着脑袋跟在宁无瑕身后,一句话也没说过。
      安灵殿就是一座普通的佛殿,门窗上的漆都半旧了,北风天里,看着似乎还蒙了一层灰,想起祁永生前骄奢的生活,谁能想到他死后会这么凄凉。宁无瑕叹口气,停下脚步,也拦住了陪侍在一旁的太监宫女以及寺中僧侣,只对鹿乙点了点头。鹿乙两只眼睛里全是泪水,快步走进了冷清无人的安灵殿。
      宁如真有些不解,但没有问,和宁无瑕一起站在殿门外头静静地等。鹿乙走进安灵殿后反手合起了殿门,寺中僧众们彼此看看,忍住了没发问。可是没过多一会儿,殿内似乎传来一阵凿钻般的声音,这就有些奇怪了,先太子及侧妃的灵棺停在寺里,若是稍有坏损,那要担的干息可就大了。首座知客双掌合十,皱着稀疏的眉毛问道:“敢问贵人,殿内那位公公……”
      宁无瑕微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呀就一会儿就好了?这话说出来的意思,殿里那个小太监确实是在做些什么不能让外人看到的事,知客僧急了:“贵人明鉴,太后娘娘派有侍从常驻本寺,若是……”
      宁无瑕还是笑着打断了知客僧:“师父别急,先太子是我的故人,我今天来这一遭儿,他才能安心上路,这是功德。”
      知客僧哪里能不急,挥挥手已经有小和尚跑着去找方丈、找太后派来的侍从了。不过鹿乙手脚很麻利,已经完事儿了,他推开殿门走出来,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宁无瑕面前,极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伏在一地樱花瓣中放声大哭。
      安灵殿外种着几株很有些年头的樱花树,这个时节正是樱花盛放时,北风一吹,花落如雪。宁无瑕托起手掌,但是风太大,飘零的花瓣落在手心里也马上被吹走,她抬起头望向树顶高处密簇的花丛,不由得感叹人生玄奇,三年前和祁永初遇时,端集园里的樱花,开得也是这样好。
      那天晚上躺在一只枕头上,宁无瑕一直在打量红蝎子虞毓德脸上的纹刺,她的目光太好奇了,看得红蝎子合了几次眼又不得不睁开,干脆一扭头回瞪过去,两个人脸冲脸对视着,谁也不愿先怯阵,四只眼睛越瞪越大。
      红蝎子很少见到宁无瑕这样的傻大胆,瞪着瞪着笑了,不怀好意地把眼睛眯了一眯,低声道:“那天在官道上,那个人是靖安王?”
      宁无瑕没出声,红蝎子继续笑继续眯眼:“你们俩有私情?”
      元嘉公主敢作敢当:“有又如何。”
      “不如何,”红蝎子嗤笑,“只不过皇后和太子又多了一条除掉祁玉和祁山的理由而已,祁山去雪鸦关了是吧,正好啊。”
      宁无瑕皱眉,猛地翻身坐起,一时之间她很难分辨自已究竟是因为知道祁山已经离开了玄武城而惊惶,还是因为他此刻或许身陷险境而惊惶:“你说什么!”
      这一声有点大,外间的侍女悄悄将屋门推开一条缝,向里头低声询问:“主子有什么吩咐么?”
      鹿乙就靠坐在门边儿,赶紧敷衍回去:“没有,许是梦呓吧。”
      侍女们哦了一声自去休息,红蝎子手里那把匕首神奇地又变了出来,她用刃背在宁无瑕胳臂上拍拍,压低声音笑道:“坏了姑奶奶的大事,你也得陪葬。”
      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匕首冰冷的温度,宁无瑕把胳臂向后缩一缩,声气儿已经有些不稳:“他是不是出事了?”
      红蝎子瞥了宁无瑕一眼,仰躺回去,匕首在手上挽了一个雪亮的花,然后消失:“他出没出事,关我什么事。”
      宁无瑕越想越不对劲,一定是出事了,祁山才会这些天都没有露面,以前听说过北遥的赵姓皇后,好象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同样生为皇族,宁无瑕知道为了争夺皇权的明争暗斗会有多血腥,她急切之下伸手推了红蝎子一把:“快说他是不是出事了,不然我就喊了,陪葬也要坏你的大事!”
      红蝎子意兴盎然地打量宁无瑕,被眼前这个来自卫国的公主勾起了兴趣:“祁山有什么好,若不是他会投胎,扔到草原上自力更生说不定早就饿死了。不如,你跟我了吧,我带你回虞石部去,那里天高地阔,在那里才能象人一样活着。”
      宁无瑕瞪眼:“什么!”
      红蝎子耸耸肩:“这有什么,男人能娶女人当老婆,女人就不能娶女人当老婆了么?”
      宁无瑕没听过这种奇谈怪论,一时之间愣怔住,片刻后眨着眼睛回道:“男人能娶女人当老婆,女人为什么不娶男人当老婆?”
      红蝎子也愣怔住,目光灼灼地看向宁无瑕。她将为虞石部未来的首领,原因并不是因为族众们对她忠心的臣服,而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现任的首领,人们从来看不到她的努力和血汗和能力,看到的只是她在父亲的扶持下牝鸡司晨。越是在严苛的自然环境下生活的人们,越是在男女力量悬殊的族群里,女性地位往往越低下,为了打破这个刻板印象,红蝎子不得不强迫自已变得血腥暴力,变得不可亲近,变得也象一个男人那样喝酒打架说脏话,甚至要让别人觉得,她也象男人那样喜欢女人。
      看着宁无瑕,红蝎子回想起在官道上看到她和祁山偎靠着并肩而立时的画面,曾几何时,某一年的一场雪暴里,也有个和祁山一样高大如山的男人和她并肩而立着抵御风雪。虞石部未来女首领脸上戏谑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觉得宁无瑕这番话简直是醍醐灌顶,她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迎合男人们的偏见,这趟京城之行结束后回到家乡,她一定要娶上十来个夫君,让那些暗地里瞧不起她的人都来看看。
      收敛起对宁无瑕戏耍的轻视,红蝎子十分引以为知已地握住宁无瑕的手,正色对她说道:“祁山现在应该还没出事,他正在北上的路途中,你若思念他,我帮你逃出去找他。”
      思念。
      这两个字在宁无瑕心目中的印象就象是她常常哼唱的那首歌,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落兮雁南归,那是一种心怀故人的惆怅,是因为思之不得所以才会的无奈和悲伤。可是一顶帘帐下昏黑的光线里,躺在枕边的红蝎子那两道并不清晰的目光,却让宁无瑕觉得思念原来也可以是一种勇敢的情绪,是一种思及彼此时就立刻腾升起的力量。
      某一种鼓荡的心绪充盈在心间,宁无瑕眼眶里浮出泪水,握紧红蝎子的手,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我思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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