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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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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春深起来,便是时日也过得分外快些。早是院子里杏花谢了,柳上飞絮绵绵,众人无事,也不过闲了随处逛逛,又坐着彼此做些针黹,描些花儿。只说愫细在屋内伺候,她素来性子灵便,又善看眼色,每日清晨起来,就上来伺候,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又加倍笼络着桢绫几个大丫头,处处掐尖伺候着柳逸。柳逸因记着母亲所言,也不好十分的去唤了锦绣上来使唤,自己虽则虑着锦绣病况,然是知道这屋子里耳报神也不少,众人嘴还了得,故此强自按捺下了,见愫细聪慧,行动有礼,也便常使唤她倒茶倒水。不想,愫细上面得宠,一发任性娇纵起来,虽则大丫头如翠茹、桢绫几个口内不说,便是下头几个小丫头,心里也不满起来,背后常说:“也不过是刚刚得了好处,倒摆起架来,我们在屋里伺候多少时日,到不理论。他上去也才多少时,便这等惯了他。”
这且按下不表。刘姨娘处因备着替姑太太过生,现已近了日子,故此处处预备着布置起来,预定了在春晖堂上摆酒,这两日来就忙着坐镇指挥,细细吩咐了小厮摆设,先将堂上不用的桌椅换下,又新选了一套梨木家具,摆设的齐整了。一大早又邀了青箱过来,便吩咐着陈设。青箱素来为谢夫人打点琐事,故此也熟悉,便吩咐了底下人,携了东西过来,交点给刘姨娘道:“这一堂大红缎盘金十二条椅披、四条桌围、十二个椅垫、四个杌套、两匹大彩,是茶厅上的。这一副大红缎绣三蓝皮球二十四条椅披、二十四个椅垫、十六个杌套、八条桌围、十对靠枕、一对炕垫、两匹大彩,是春晖堂的。替另这一副大红缎顾绣的照样、这副大红章绒富贵不断头的,原是介寿堂上使的。我们姑奶奶说,那边现也空着,也长久不摆酒请客了,这些东西白收着霉坏了,说是拿了出来,看看哪里须得补上的,也就补上。”青箱一副一副点了件数,交代明白,刘姨娘看着,便交给这一日值日的赵嫂子、陈嫂子、金嫂子、汪嫂子四人领去。等处理完这些杂事,不免笑道:“可知你们奶奶真真是个明白人,胸中多少经纬的,我不过替她备个生日儿,便忙的如此。也不知她平日里怎么忙的来?”说罢,又补充道:“这屋子里人便不说她辛苦,我便知道她是头一个辛苦的。”
青箱听了,心内得意,口中却谦逊,抿嘴笑道:“姨奶奶便是太夸得过了,我们奶奶虽则能干,终归越不过太太去的。”刘姨娘笑着以手拧了青箱脸儿一把,啐道:“你这小蹄子,能说会道的。就是你,也胜过这府里众人了。正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青箱嗤嗤笑着说,“便是姨奶奶说得,有其主必有其仆了。姨奶奶屋里能干的还少,又是莹华、碧落、紫鸾几个,都是极好的。我们奶奶常说了,什么时候要拿了我去换了姨奶奶屋里的莹华呢。”刘姨娘听得,哈哈笑道:“阿弥陀佛,我这可是求之不得,青姑娘可什么时候到我屋里呢?”两个人正说笑,不想有小丫头过来寻青箱,只说,“青姑娘,我们罥姐姐吩咐了我来寻你,说是来讨前儿预备着的东西。”
青箱听了就是一愣,见那丫头面生,又是一团孩气,说话也不清不楚,只是想不起罥姑娘是谁?想了半天,才记起是柳卿屋内的罥烟,就知道是前儿薛姨娘在太太屋内哭诉一番,说是卿少爷预备出门,也无备得几件衣服,又是别的许多不好听的话说出来;太太也烦,故此就交了谢夫人去备办。那些缎料早是送了去给门外赵裁了,只怕也做得了,不过这几日事多,也忘了派人去取。于是笑道:“如何这个时候打发了来,偏偏我也忙着,哪里就腾的出了手?你回去告诉你们罥烟,东西早是备下了,还未打发了人去取,等晚上闲了,我打发小厮去取了送你们屋里去。”
那小丫头听了,毛糙着行了礼,扭身就跑,一溜烟便不见了。刘姨娘看了,笑道:“这谁寻了来的,这么点小丫头,做得什么。”青箱道:“可不正是。鬼头鬼脑的,放在屋里,还淘气。”又道:“便是而今,玉郎屋子里也无几个好的。”说着旁边有仆妇托着大红洋金雕漆盘子端茶上来,青箱看见,怕那些仆妇手脚不干净,忙取了茶锺,就先奉于刘姨娘。刘姨娘接过茶来,饮了一口,缓道:“你不知,我前几日恰好过园子,想起要寻他屋子里锦绣做些针线,就顺脚儿过去,不想在院子里见一个小丫头,圆圆脸儿,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坐在廊子下吃瓜子儿,吐了一地的壳。当时我看了便不喜欢。你素来知道我的,但凡那些丫头子还看得过,我也不说的,那一日,我倒是真真想说那丫头。”
青箱歪头想了一下,摇头笑道:“这倒是谁?偏我想不起来,只怕也是新上来的也未可知。我若有空儿,便去看看,玉郎屋内,也须得好好整顿一下。不是我多嘴,已是快要娶亲的人了,只顾还在丫头堆里混着,也不是个事情。”刘姨娘听她这般说,忙凑了过来,笑问:“可已经是定了,原听得说是定了梅侍郎家的大女儿,后来又说不是。”
青箱笑着也就附了刘姨娘低声道:“也不是梅侍郎家的,就去岁先头说的那一家,更不是。我也是偷偷听得太太和我们奶奶说的,说是九王爷与我们侯爷商量了,要与玉郎保媒,说是要尚公主呢。”这一时送茶的仆妇也退下了,两个人在春晖堂内坐着,细细攀谈。刘姨娘听了这话,笑自脸上漫起,忙问道:“这可准不准?到底是定了哪一位公主?”
青箱咬着唇儿,忍了笑,见时辰也晚了,于是吩咐仆妇道:“你们先去忙,吩咐厨房里,就将菜肴送到此处,我伺候了姨奶奶用饭。”那些仆妇见青箱发话,便告辞而去。青箱这才笑着道:“姨奶奶可急什么?听说是侯爷走前,便是商议了此事的,我们府里自来和九王爷较好,难道他岂有不帮的理麽?说是奉颀公主呢,也不知是不是。”
刘姨娘听了,奇怪道:“莫不你弄混了,奉颀公主是八王爷嫡亲妹子。八王爷一向与我们府里无甚么交情,他妹子也颇得皇帝宠爱,倒未必定能指了给我们玉郎。”青箱道:“我也不清楚,依稀听得说是奉颀公主呢。这事情,也不知成与不成?谁知道?”刘姨娘笑道:“若真是奉颀公主,便好,近来听得八王爷之母梅贵妃格外受宠些,八王爷也一向在朝里得势,若是尚了奉颀公主,我们府里平白多一个靠山。”两个人说了一通,青箱想起,便问:“姨奶奶,不知萱姑娘如何?听得说已是定了亲不是?”刘姨娘道:“正是,便是张侍郎家的老二。这算是门好亲事,偏偏不知如何,那孩子倔强,只说不喜欢,成日在家里闹着。”青箱听了,点了一点头,正欲答话,不想有仆妇端了红漆食几上来,又端了菜肴过来,两个人便住口不言,洗罢手,就于堂上随意用过不提。待吃罢饭,又处处都是挤满的人,皆是来回话,或取东西,或递东西的,一起去了又来一起,络绎不绝,比上午更闹的利害。
青箱自春晖堂处回来,已是戌时三刻。一进院,就听得正屋内有人说话声音,她未敢冒失进去,就问院子里扫地丫头道:“这咱晚了,谁在屋里呢?”扫地丫头见青箱发话,忙立起身来,笑着回话,“知道谁呢?不就是薛姨娘麽,这会子撞神似的撞进来,奶奶还未用饭呢,也只得听她瞎扯。怕是要在这里吃了饭才回去也未可知。”青箱听了,登时记起午间的事儿,手儿一拍,懊恼道:“可是我忘了,本要找二门外的小厮,打发了去取卿少爷新裁的衣裳,偏偏也混忘了,莫不为着这个,薛姨娘特特赶了过来一趟儿。”扫地丫头听得,便道:“怕不就为着这个。姐姐你快进了去,打发了她回去是正经。”
青箱过了廊子,上去,待进去,又立在门外细细听了一响,就听得屋内薛姨娘的声音:“姑太太,不是我说着话寒碜人,只是,你们也太过了。便是侯爷不在,我不算个人儿,卿儿总归是侯爷的血脉。他这一次当差出门儿,可好,衣裳也没个衣裳,盘缠也没个盘缠,玉郎便是宝,我们卿儿难道便不是侯爷的亲生儿子?一样米两样煮,真真是要活埋了我们娘母子两个。”
青箱听了,就蹙眉暗思,原是自己混忘了此事,倒果真这薛姨娘为了这芝麻大的事儿恼了。正打算进去,找个什么词儿推诿了去,就听得谢夫人平和的声音:“姨娘也太肯动气了,这不过是小事。玉郎是我侄儿,难道卿儿便不是了?若说盘缠等物,我这里早是备下了,尚未送了过去。姨娘若是这般,倒叫我难为了。”
这话尚未说完,薛姨娘忙忙又提了嗓子道:“罢了,罢了,这且不说。我只问,近来如何又克扣起月钱来了?本等我们每月也有三两银子的月钱,倒如何这也克扣了五百钱去?”
青箱听得她连这等小事也提了起来,又好笑又好气,忙忙轻咳一声,便欲掀了帘儿进来。谢太太耳尖,早是听见,也不理会薛姨娘,扬声道:“门外谁呢?”青箱听了,含笑掀了帘儿进来,笑道:“给奶奶、薛姨奶奶请安。”说罢,笑着与薛姨娘道:“姨奶奶在这里,真真叫我好找。”薛姨娘冷笑一声,道:“我那里冷清,庙小,可担不得姑娘来寻我。”青箱听了此话,也不恼,依旧笑嘻嘻道:“姨奶奶不知,本等今儿我打发了小厮去东门外赵裁处取了卿少爷衣裳回来,不想那裁缝大胆,竟然还有两件尚未做完的。我寻思若是只取了两件来,也麻烦。倒不如等了明日一统儿取了,再送过来才是妥帖。故此,便满地里寻奶奶呢。”
薛姨娘听了她这一番话,脸色稍霁,哦了一声,点头道:“我便说你寻我甚么事儿。只是,我们卿儿而今也争气,莫不全府里的人眼睛都瞎了,这般的欺负我们。”青箱笑道:“姨奶奶便是喜欢说笑,我们哪里敢怠慢了姨奶奶和卿少爷。”又笑着与谢夫人道:“奶奶,我恰才进来,看厨房里晚饭都预备好了,正在门外等着,姨奶奶也在,我便唤她们进来摆饭。”
谢夫人含笑道:“也是,不过多添双筷子,姨娘留在这里吃饭也便是了。”薛姨娘听得,笑了一声,道:“我是不在这里吃。我屋子里还大把的事儿,也没个好点的丫头,自锦绣那孩子走了,连个趁手的也没。”说罢,摇摇摆摆自是去了。
谢夫人与青箱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谢夫人捡了把锦凳坐了,笑道:“亏得你来,真真被她聒噪死了,只顾着说些废话。”又道:“还是你这个小蹄子见得快,将她辍了去。”青箱笑着叫了底下人端了菜肴上来,一边帮着摆菜,一边道:“我跟着奶奶这么多年,奶奶的心意我还不知?我在廊下就听得她说话,故此进来岔开。奶奶只是面慈心软,也不好十分的不耐烦赶她。”谢夫人听了,笑啐道:“不过偶然赞你一句,便摆起架子来。”青箱摆好碗筷,一边口里笑道:“不过玩笑儿两句,你便端起主子架子,可知没意思。”说着,又取了小金孟上来,内盛着清水,谢夫人就着洗了手,取了筷箸,笑着以筷轻点青箱,道:“死蹄子,多摆一副筷子,反正也无人,我们两个便一边吃一边说话。”
青箱见她这般说,也无人在,也就不推脱,取了筷儿,坐在下首,两个便吃了一回。一时吃罢,饮了茶,两个人就在灯下闲话,一时不知如何,青箱就想起,道:“若说薛姨娘,也好笑,昔日那锦绣丫头,在她手上也没呆上几日,挨了打撵了出来。而今又说起她的好来。”谢夫人啐道:“她知道个屁!猪油蒙了心的,只顾着闹腾,又什么用处?不过扣了她五百钱,倒来寻趁起我来了。难不成,我诚心儿克扣着她这点子钱?早是我没说,她后来也混忘记了,年后她到账上支了十两银子,也没说个什么用处。这钱莫不成就挂在帐上了,我自然要扣了回来的。”青箱点头道:“便是这么说。我看锦绣这孩子,若是还在她屋子里,也是要命的。只怕在玉郎那里呆着,总要好些,也不受那些零零碎碎的气。”
谢夫人笑道:“有句话我提醒你,别没事老跑玉郎屋里去寻那几个大丫头玩儿,太太近来益发地瞅着他屋子里,又是——”说到此处,倒停顿一下,复补上,“我看太太倒未必喜欢锦绣那孩子,时刻有些提防的意思。”青箱嗤笑道:“也无非是这孩子生得好,前有春纤这个例子在呢。疑心这个,也是有的。”谢夫人道:“我看,也未必为着这个。若说当真为着什么不喜欢这孩子,我也没明白。只是”,说到此处,不想屋外有人说话,却是刘姨娘处打发了人送了新做的艾窝窝来,青箱出去接了,又打发了赏钱;又是玉郎屋内有小丫头过来回话说是书房内缺了布置的东西,须得添补上。待得零碎事儿处理完,月已临西,晓星早出。青箱回屋,主仆两人说了回闲话,也自安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