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starbuck

1、无声

　　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一个哑巴，永世不用开口说话。

　　（一）
　　开学生代表会的时候，李明康坐在那里暗自懊恼，怎么选了这么个位置，四周坐满了人，他不能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穿越大半个会议室离开这个无聊的会议室。他频频地看着表，而教师席上主持会议的老师明显看着没有结束这个会议的意思。所有的人都在下面听的昏昏欲睡，在心里暗暗抱怨着。李明康一会把腿伸直了，一会又收回来挪动一下身子，是百无聊赖的百无聊赖。突然，平地乍雷响起一个严厉而清脆的声音：“闭嘴！”所有的人都迅速地转过身去看那个突如其来说话的女孩，教师席上的正在说话的老师张着嘴巴半天收不回来，那个女孩看看四周的人，站起来说：“老师，我说的不是你。请您继续。”“嗡”的一声四周的人都互相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这个女孩来。李明康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短短的头发，她坐在那里默不做声，像是刚才她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那个厉声呼喝的人并不是她。李明康想：“这个女孩子挺有趣的。”就这样，刚上大学没两天，林想就印象深刻地留在了那天所有的老师与学生的脑海里，在李明康的心里那一声“闭嘴”简直成了烙印，只要一遇到沉闷的课堂或是无聊的会议还有其他烦闷的聚会或其他的，他的耳边总会回响起那一声：闭嘴！

　　（二）
　　他们大学其实一点也不大，只是个小规模的学校，李明康却一直没有再见过那个圆圆的女孩子，一直要等到新年舞会的时候，李明康和宿舍的男生们撮撮捏捏地站在搬空了凳子的礼堂里互相怂恿着去邀请女孩子跳舞。李明康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拒绝别人，“我不会”“我不跳”“不可以”，那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在他的脑海里回响过数百遍。他感到自己的心突然猛烈地狂跳，有一股热血一直冲到脑门，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林想的面前。她看了他一眼仍旧很干脆地摇头“不行”。他短短地急促地从嘴巴里吐出两个字——闭嘴！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面前的女孩子也错愕地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她的手就把她拖到舞池里。所有在跳舞的没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两个，只有音乐在继续。那时候，李明康简直想找个地洞马上钻进去。林想站在他的对面皱着鼻子笑了，摊摊手对他说：“我真的不会跳。”李明康这下真的希望再也不要出来见人了，这一下所有的人都会记得他李明康，记得李明康的糗样。就在那一刻，林想说了一句最妥当的话，让李明康感激不尽，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这样，李明康就离开了那个让他无比尴尬的现场，而且正式认识了林想。
　　那时候是冬天，外面风很大，吹的人的头皮发麻，整个人刺骨的冷。他们两就到了学校后门的小店里喝奶茶，因为是元旦过新年大家都去参加活动去了，小店里并没什么人，李明康一直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说，林想一直埋头苦吃在路边买的烤红薯。李明康情不自禁伸过手去擦拭她鼻子上粘着的黑灰。林想咧着嘴笑了，说“谢谢”。李明康想，这个女孩子真可爱。

　　（三）
　　让李明康没有想到的是，过完年回来的时候，林想又让他在他们学校出了一次名。那是情人节，天气还很冷，下着雨，李明康经过女生宿舍楼去食堂吃饭，只见一大群人打着雨伞在4号女生楼下围观，而各个宿舍的窗口都探出许多人头来在观看议论。李明康走近去，看到一个男生跪在宿舍楼道门口，旁边还放着一把残败的玫瑰，雨水浇透了整个人。李明康心里暗自想着，原来是个情痴，只是未免太戏剧了，觉得很滑稽很好笑。他想，这就白白做了别人的话柄，而且明摆着也让人家女生下不了台。他正想着要走，只听见一个声音穿破整个天空，从4号楼的窗户里传来林想洪亮的声音：“李明康，你等我。”这时候所有的人都把视线移到李明康身上来，他简直就想马上从这个学校逃出去，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跪在那里的男生突然呼的一下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大卸八块地杀掉。李明康猛地意识到原来林想就是这个闹剧的主角，而他的恰巧经过落入了她的慧眼，把他拉进来狠狠地拖下了水。
　　他还没反应过来该做什么，林想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挽着他的胳膊躲在他的伞下，示意他走。那个男生嘶哑着喊道：“林想，你别走！”李明康回转过身去，林想一把拽着他，小声嘀咕“关我P事”。李明康就被她拖着去了学校的食堂。
　　林想一直埋头扒拉着面前的饭，塞的满嘴，气鼓鼓地，要把所有的气恼都吃到肚子里去。李明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试图要跟她说什么，而没等他开口，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气汹汹地对着他说道：“闭嘴！”李明康恼火地把汤勺丢在了饭盆里，想着这才是“关我P事”，他站起来准备立马就走掉，然后离这个女孩子有多远就多远。而他看见她委屈地坐在那里，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努力地忍着，那眼泪却豆大地豆大地一颗一颗往下落。李明康慌了神，从口袋里找面巾纸，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别哭。”随着他的话音，林想洪亮的哭声彻底地响透了整个食堂，整个学校。李明康想，完了，天你就快塌吧。

　　（四）
　　因为这是事情，李明康被同宿舍的室友着实笑话了一通。李明康矢口否认林想是他的女朋友。他们都不相信他。与他同广播室的女孩也问他。他摇头摇头再摇头说“不是的”。那个女孩子说：“那李明康，我可以约你出去玩吗？”李明康看着面前这个温顺笑起来柔柔的女孩子，他说不出那个“不”字。两个人一起出去逛街的时候，走过十字路口，女孩子的手轻轻地软软地躺在他的手心。那时候，他的心里一闪而过“如果是林想一定是抓着我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拉着我往前走”，但那想法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而后他用力地甩了甩头。
　　李明康在图书馆温书，林想背着个硕大的书包一古脑扔在桌子上，拿起他旁边凳子上的书包，一屁股坐下来惊讶地说：“咦，你居然在这。”马上图书馆里就响起了“嘘”声，李明康有点恼怒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很久不见，林想短短的头发居然变长了，在后面扎了一个极短的尾巴，露出光洁的额头，睁着圆圆的眼睛，显得脸愈发的圆。她一脸兴奋地坐在他旁边，小声地与他说“我们去后校门吃米粉吧。”李明康还没有回答，就听见背后一个轻轻的声音：“明康。”林想转过去，又转过来好奇地看了看李明康的脸，像是看到了一个很大的笑话，暴笑了起来，这一下，图书馆里的人都转过来看他们，那个女孩子的脸涨的通红马上就要哭了出来。李明康几乎要暴跳如雷地对林想喊：“林想，你给我闭嘴。”林想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拿起桌上的书包，晃荡地慢慢地走掉了，消失在李明康的视野里。李明康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不知道因何而起，从心里蔓延出来，转而传到全身，覆盖了他一整个灵魂。

　　（五）
　　林想就像突然在这个学校消失了，李明康有时候下意识地在食堂，在图书馆，在操场，在后校门的饭店寻找她的身影，她却再也不见了。如果说，以前他总是担心林想突然在哪一个刹那冒出来杀她个措手不及让他无所遮拦地暴露在大众的目光里，现在，他倒有一点隐约的期盼。只是，她再也没有出现。有接近两年的时间，他与这个在同校园里的女孩没有交集的机会。
　　再见到林想的时候，是他从招聘会上回来，已经是晚上约莫八九点钟，他在后校门买了个面包准备回宿舍，穿过后门操场的小道的时候，他听到有个熟悉声音，仔细寻摸着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树丛旁边在唱歌。李明康走过去，也蹲了下来，林想抬起头来看着他咧着嘴笑了。李明康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面前的这个女孩明显是喝醉了，他扶着她慢慢地站起来，搀着她往宿舍走。林想靠在他身上，不停地唱着歌，大声地唱着歌，路边的同学看着他们指指点点。李明康想，每次遇见她就像舞台幕布拉开上演一台戏，她每一次都有能力把他也拉上去成为戏的主角，一次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把林想带回了她宿舍楼下，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问她：“你自己能上去么？”林想看看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转身往楼道里走。李明康又拉着她：“想想，以后别把自己喝醉了。”话音刚落完，只听见“哇”的一声，她吐了他一个满怀。她抓着他的胳膊，在他的怀里吐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李明康瞠目结舌地站在那儿，直等她吐完转身摇摇晃晃走了。
　　回宿舍的时候，那个广播室的女孩在等他，看到他一身狼狈，犹豫着他是不是面试失败了。只是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拿去水房泡了，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去喝酒了。”李明康坐在床边，摇头摇头再摇头，说出来的话是：“对不起。”

　　（六）
　　毕业聚餐那天，他们一届的毕业生都聚集在食堂里吃最后一顿散伙饭。李明康跟旁边的同学碰着杯子里的酒觉得也挺离愁的，这一下同窗四载也就要各奔东西了，大家唱着歌喝着酒，做青春最初的告别。林想拿着酒杯找到他们这一桌来，整桌子的同学都起哄，说他们两一定要喝一杯，说他们关系特殊。林想笑嘻嘻地拿起桌子上的一整瓶啤酒：“按这么说，我们两怎么都要喝一瓶。”她望着他，明亮的圆圆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他拿起另一瓶酒，停顿了一会，蓄积了心里所有的勇气用力地喊道：“林想，我喜欢你。”整个食堂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林想的表情僵在那里，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她仰着脖子把一瓶子酒一口气灌了下去，抹了一下嘴角：“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李明康手里的瓶子滑落了下去，跌落在地板上，发出脆耳的声音，玻璃碎片像四处飞溅出去，啤酒的泡沫鼓胀了起来又迅速破裂。接下来发生什么，李明康再也不记得。然后，他就离开学校了。然后，他就工作了。
　　从那一天，李明康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消失了，从他的生命里彻彻底底地离开。他希望自己可以彻底地忘记这个女孩，无论她带给他的是什么，他都希望自己可以彻底的忘掉。就像从不曾遇见。但他还是经常想起她，每次当他行走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中，当他伏首那些生活的无奈的，当他敷衍着身边那些有的没的无聊的人，当他看着自己心里那一块还没有武装出盔甲的地方，当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只剩下无尽的寂寞……他的耳边总响起她的声音，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声音。有时候，他想：“或许我应该恨自己。”

　　（七）
　　时间有着巨大的魔力，推着人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李明康的同事会热心地给他介绍女朋友，带他去相亲。他看着那些娟秀的，温宛的女子，总是一次次问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还要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什么时候会停止那些犹豫，让在空中浮腾着的心落下来。旁边的同事起劲地给他说着对面女孩的优点，示意他给对方介绍菜式，找点话题。李明康沉默着。同事就为他解释说他一直如此沉默不爱说话说这样的男人牢靠……
　　这时候，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隔壁包厢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闭嘴。”李明康的嘴角不自觉浮出一个微笑。他站起身径直走出包厢推开隔壁包厢的门。一桌子的人抬起头来看他，他看见她一点都没改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脸，她坐在那就像学生代表会那天坐在一样，像从没说过什么，像从没做过什么，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即刻认出他来，叫道：“明康。”她圆圆的鼻子兴奋皱了起来。李明康觉得心里那个洞大大的黑洞突然一下子消失了，面前的这个人一下子把它全部填满了。他以为是她挖掉了那一块，而其实是她才能补全那一块。
　　因为这一出，李明康那边的饭局很快就散了，他没走依旧在门口的位置坐着，等她结束。两个人慢慢地在大街上走着，也不说话，就一直走着，走到地铁口，交换了电话号码就各自走了。在地铁上，李明康忍不住发了条短信过去：“你为什么叫人闭嘴。”等了半分钟，林想回了过来“他们在说人是非”。李明康又发了条短信过去问了这么多年一直好奇的问题“那天学生代表会你为什么叫人闭嘴”。林想回答他“因为我睡着了发梦”。李明康忍不住拉着地铁的吊环笑了起来，一直笑，笑的弯了腰，笑的止也止不住，笑的眼睛飞溅出了泪花。他拨通了林想的电话：“想想，在刚才分手的地方等我。”他听到她干脆毫不迟疑的声音：“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