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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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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灵到学校时,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那个座位。
李喜楠的桌子似是被人碰过了,里头本身也没什么东西,可桌面明显被翻乱了。
一转眼她才发现,不只是李喜楠的桌子,她的,其他同学的桌子几乎都有被翻过的痕迹。
一个同学来得比她早,目睹到了一切。
男生埋怨道:“人都死了,怎么她爹妈还要来找麻烦。”
“说什么之前给了李喜楠十块钱,不在她桌子里,说不定是被班上同学偷了,我来的时候他们还在翻。”
春灵的手逐渐收紧,只听他继续道:“现在好像去找姜老师了,也真是够倒霉的....”
春灵意识到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猛地跑出教室,还没踏进教师办公室,就听到了混乱的争吵。
“我家喜楠说要上学,是不是你们这群老师忽悠她的?我就知道你们能安什么好心?”
“还有,之前她说要买书我给了她十块钱,现在她死了,你们把钱还给我们!”
“喜楠家长,你们冷静点,我们——”
“冷静个屁!我告诉你们,你们还要给我们家补偿,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跳楼!一定是你们这群老师说了什么,一天到晚教唆孩子,你们必须给我们补偿!”
春灵推门进来时,就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生坐在地上,而还有一男一女,正叉着腰和校长他们争论。
一个老师瞧见她进来,下意识地想让她出去,免得被牵扯进来。
可李喜楠的母亲一眼瞧见了她,她二话不说地将她拉了进来,力道极大,春灵踉跄了下,只听女人嗓门极大:“春灵你和我们家喜楠是同学,你说,是不是你们老师撺掇她跳楼的?”
春灵一抬眼,就撞进了姜如音憔悴红彤的双眼中。
“喜楠妈妈,你不要把无辜的同学牵扯进来,让她先回去。”
“凭什么先回去啊?春灵,我听说你们平时关系好,别以为我不知道喜楠之前给你带过鸡蛋,阿姨也不坑你,一块钱一个总可以吧?”
“......”
争吵愈发激烈,眼见着他们开始动手,办公室里加上校长,六七个人却抵不过他们一家子的撒泼。
眼见着他们推了姜如音,春灵赶忙上去扶住她,“姜老师.....”
姜如音的手肘被划破,春灵的声音在发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愤怒:“你们够了没有!”
“害死李喜楠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李喜楠父母愣了下,开始指责辱骂她。
春灵的脑海中,不断徘徊者李喜楠在梦里说的话。
“你们要把她卖了,算个屁的父母!害死李喜楠的人是你们!你们逼死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孙女,却还要利用她来要赔偿,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她的这段话让场面一度不受控制,春灵被打了一巴掌,张校长几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缓住他们。
这场闹剧直到傍晚才结束,李喜楠的父母离开了。
他们带着钱离开了。
他们笑着离开了。
他们再没有提起过李喜楠。
姜如音身为班主任,成为了最好的发泄出口。
校长也将她批了一顿,并借此扣了她的工资。
所有人都离开后,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在收拾桌子,春灵帮忙一起,她有些不敢看姜如音。
她好像,给姜老师添麻烦了。
“灵灵,跟我过来。”
姜如音的脸色有些差,她每天都盘得整洁的头发此时凌乱不堪。
春灵跟在她身后,只见她重新盘了下头发,手肘处的擦伤却格外显眼。
到了医务室,姜如音找出冰块给她敷脸。
春灵低着头,她讷讷:“老师,对不起.....”
一瞬间,头顶似是被人揉了揉。
她抬起眼,只见姜如音温柔的眉眼一弯,她明明是笑着的,可看上去,却是那么悲伤。
她看着春灵,却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别人。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春灵的脸颊似是火辣辣地疼着,她摇了摇头,很想说不是的,老师,不是你的错。
可姜如音掉落的泪珠,让她顿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老师,你别哭.....”
“你的手.....”
春灵笨拙地给她擦着药,姜如音静静看着面前十几岁的女孩。
“灵灵。”
她抬起眼,只见姜如音那温柔的眼里被湿润浸透,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她努力笑着,可或许是太难过了,难过到她唇瓣微颤,连声音都在抖。
“灵灵....我的妹妹,就是在我面前跳楼的。”
春灵错愕,她微微张着唇,耳鸣的痛觉又来了,她忍着神经阵阵疼痛,无措地给姜如音擦着眼泪。
“我没有及时发现她的不对劲。”
“也没有及时注意到李喜楠的情况。”
“我应该、我应该.....”她哽咽着的嗓音里渗满了自责:“我应该多注意点的。”
春灵觉得,自己是个好冷血的人。
姜如音这般稳重温柔的人,在此刻崩溃至极。
而她只是无措地想帮她擦眼泪,心脏像是钝钝的,闷闷的,察觉不到一丝难过,像一个没有情感的,麻木的机器人般。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很平静,难过,委屈,痛苦....什么都没有。
原来,她是这般冷血的人。
.....
擦好药已经很晚了。
春灵回教室收拾东西时,才发现李喜楠的那张桌子已经被搬走了,后头的同学往上挪,占据了她原本的位置。
她下意识地去找李喜楠的那张桌子,却找不到。
李喜楠死了。
所有人,也都将她扔了。
.....
春灵没察觉到天色已暗,她打着一只手电筒低头走着。
这个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道路上冷冷清清的,落叶沙沙作响,缭绕着诡异而寂寥的氛围。
直至听见小花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黄色的大狗兴冲冲地绕在她脚边叫着,贺逢牵着小花,他手里拿着两只手电筒,目光紧紧落在她脸上。
“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
她平静得过分,双眼看不出一丝波澜痕迹,似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贺逢悬起的心稍稍松了些,他喉结上下一滚,嗯了声:“你一直没回来,阿婆担心——”
触及她脸颊的痕迹,他上前,厉声道:“谁打你了?”
春灵只是摇了摇头,平静的眉眼无悲无喜。
贺逢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没再继续问。一路上难得安安静静的,走在她身边,只是时不时地会看向她。
见她回来,张春蛮才放下心,可看到她脸上的伤,她顿时心疼极了。
“没事的,阿婆。”
她不肯说,张春蛮担心她会因为李喜楠的事情伤心,可她看上去格外正常,吃完晚饭就回房间写作业了。
她写了一会儿卷子,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她没有吭声,却有人自顾自地进来。
春灵头也不抬一下,“什么事?”
贺逢放下一盘水果,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你知道是我啊?”
“阿婆和哥哥不会在晚上来我房间。”
“.....”贺逢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他翘起腿:“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不欢迎我?”
“.....”
春灵没理他,专注写题。
贺逢就这么撑着下颌看她,不知看了多久,春灵竟没有受到一丝干扰。他剥开一颗巧克力,直接喂到她嘴边。
春灵被他突然的动静弄懵了,才刚刚启唇,巧克力就直接强硬地塞进了她嘴里。
“你干嘛!”
她似是真的生气了,却拧着眉,没有把巧克力吐出来。
“吃点甜的心情能好。”
春灵面无表情地咽下苦苦的东西,“我心情很好,而且,这也不甜。”
“哦这样么?”
贺逢挑眉,拿起包装,像是才注意到,这是苦巧。
“那就以毒攻毒一下。”
“......”
春灵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理他。
贺逢却又变回了那烦人的模样,他说:“春灵灵,难过别憋着。”
春灵眼睫一颤,她视线落在英语试卷上,嗓音冷硬:“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
“有时间难过,我不如多做几道题。”
“.....”
贺逢定定看了她许久,他没再继续劝她。
他起身,将口袋里的最后一块巧克力放在了她桌上。
“刚才没注意到,还有一块甜的。”
“.....”
他离开后,春灵静静看着题目,卧室里静得只剩笔尖在试卷上写写画画的轻微声响。
她不知疲倦地写了好几张,直至笔芯用尽。
她低着头,随意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新笔时,不小心刮到了笔袋的拉链,尖锐的齿痕瞬间在手背落下一道微红的痕迹,刺痛不断蔓延开来。
春灵却毫无察觉般,她看着手中的黑笔,突然之间,心脏闷闷钝钝的外壳也被尖锐划伤,露出了腐烂不堪的伤口。
考试结束时,她原本想将笔还给她的。
一瞬间,李喜楠的模样再次浮现。
她们原本都说好了,她和姜老师会帮她的。
她天真地以为,第二天都会好的。
只要她和姜老师,还有贺逢去好好和她家人理论下,一些都会好的。
可只有一天。
只是一天而已。
她就死了。
她死后的这一天,全世界都在将她丢弃。
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她所有的东西,都随着她被扔弃了。
李喜楠,甚至没有被火化。
啪嗒。
啪嗒。
春灵拿着笔的手攥紧,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耳鸣疼了两天一直没好,在此刻,嗡嗡的刺痛在四肢百骸的血液中涌动着,所有难过的,崩溃的情绪铺天盖地反噬而来,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曾经,李喜楠问过她一个问题。
“你会压力大到受不了,想一死了之吗?”
“不会。”春灵没有一丝犹豫,她和李喜楠说:“我的人生只有一条出路,考上大学,离开坪雨镇。”
“你呢?”
“我不知道。”李喜楠茫然地摇了摇头,“灵灵,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
可她跳楼时,却没有一丝犹豫。
李喜楠啊。
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呢。
李喜楠....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春灵痛苦呜咽着,撑了许久的情绪就此崩断,她紧紧攥着这支黑笔,胸腔的痛苦怎么也压抑不住,耳鸣声似是将她拽离了世界,什么也听不见,只能一遍一遍喃喃说着对不起。
如果那天,她强硬点就好了,强硬带她回家,她是不是就没事了。
如果她那天放学,早点去她家就好了。
如果在她诉说这件事时,她抱抱她就好了。
......可是李喜楠啊,我连你的尸骨都没有见到。
你在那里,会有人帮你辅导功课吗?
你在那里,要留你喜欢的长发。
你在那里,改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吧。
你在那里,没有人会逼你做不开心的事了。
可是。
李喜楠啊。
我该去哪里找你......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没有遗照,没有遗书,没有她的物品。
有关李喜楠的一切。
就只剩下她手中的这支黑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