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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能给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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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晨光把那条链子还给林涵,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之时。
“从此之后就算没关系了吧。”他面无表情。
林涵看着那条金属链子缓缓滑落到桌上,深吸一口气。
如果换了妹妹,大约就把链子撇到地上,大声说个:“我送出去的东西概不收回,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别让我看到。”
可他不会。
向来认为,物品不该承受人情绪的失控,毕竟它们都是无辜的。
“好,只要你想的话。”
林涵将链子收起来,从手腕上抹下前年生日对方送给自己的手表,静静放在他面前。
然后有礼貌的叫服务,结了自己那杯咖啡的帐。
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比柯晨光大了八岁,长相平凡又懦弱,当年身为学生和助教的两个人在校园里交往,本身就是件连他也迷惑的事。
想起来,似乎还是柯晨光追的他。
认识林涵的人都说这是个荣辱不惊的老好人,似乎泰山崩于顶也不会改变他那淡然的神情,而熟悉他的人如他同母异父的妹妹赵思诗者,则这么评价过他:“你不过是一只鸵鸟,遇到任何剧变,只会把自己藏在那张扑克脸背后,然后远远逃开。”
幸而了解他的人并不多,所以林涵还是那个彬彬有礼的弱质文人,每天上课下课备课,向每个和他问好的学生微笑致意。
真虚伪,他有时候也会边笑边想。
自己连那些孩子的名字都不记得,也会如熟人一般问候,做出关心的样子。
林涵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他拢了拢衣领,小心在人行道上前进。
下雪的日子,医院的骨科总是住满了人,这是他听身为某三甲医院主治医生的妹妹说的,他天生金属过敏,妹妹半开玩笑的说他可不能骨折,否则内外固定都做不了。
这种时候会想这样的问题似乎有点搞笑。林涵在一家成都小吃门口停下来,清理一下眼镜上的薄雪。
徒步回去似乎比打车更为明智。他看着街道上厚厚的雪层如是想到。
分手意味着什么?
晚上照样按时睡觉,早上照样按照闹钟时间醒来,吃同样的早饭,走同样的路去学校。
中午拿出手机想往那个熟悉的号码上发短信的时候才想起,已经没这个必要。
手腕倒也不空,失去了手表,他将那条链子戴在那里。
虽然有点不伦不类,总是聊胜于无。
白金最近贬值,他想,要卖也要等到它升值才行。
至于有没有什么别的深念,他不愿也不会去追究。
慢慢会习惯吧,过去其实和现在也区别不大。
除了偶尔的节假日会一起吃个饭,柯晨光兴致盎然时他们可能更密切接触一些,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几近平行。
过了大约三个月,是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林涵突然在自己一个同事那里得到了柯晨光的消息。
“你那个得意门生住院了,好像还挺严重。”
“哦?”林涵的眼皮轻微的跳了一下。
“你不知道?好像是在XX医院吧,这件事搞得满大的,还上了地方台,据说是一起恶性情杀。”对方的口吻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林涵只说:“那我今天去看看吧。”
心里撼动了瞬间,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在医院前的路口买了个果篮,这些小贩都是会做生意的,几块钱的东西,搭配一下,就变成了几十块,等着来人乖乖被宰。
林涵好不容易咨询到柯晨光的病房,据说是刚从ICU转下来,情况还算稳定。
看他一脸苍白躺在床上,周身不是纱布就是管道电线,看上去真是不适应。
礼貌的和坐在他床边的妙龄女子打过招呼,林涵对这个女子是认识的,似乎是柯晨光直属部门经理的幺妹,本身也经营一个美容沙龙,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
李莉丽,也是柯晨光的未婚妻。
不过此时,对方脸色实在不能算好。
马上就要举行婚礼却出了这种意外,相信谁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对话很简单,不免一些常规安慰常规客套,最后林涵总算问到重点:“小柯情况怎样?”
小柯,这个人读书时候自己一直这么叫,现在却觉得有点涩口。
看来还是有些介怀吧,他想。
“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李莉丽犹豫片刻,又道:“听说老师过去和他关系很好……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亲属?”
林涵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小柯没和你提过?”做为未婚妻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这句话没说出来。不过李莉丽倒是沉默了。
对话冷场,林涵明智的告退出门。
走出来之后才呼出一口气。
原来今天很冷啊。
回家煮饭的时候林涵才想起来,同事说的是“恶性情杀”,具体发生了什么,似乎忘记打探了。
不过,这早已于己无关。
他的生活基本上还是三点一线,没什么推陈出新的地方。
柯晨光和他有过交集,也仅仅是有过交集而已。
又过去两个月,恰巧时逢五一,林涵调了假,准备回老家一趟,却在临行前接到李莉丽的电话。
林涵同她通话半个小时,大约整理出两条中心思想。
柯晨光在和李莉丽交往之前似乎还有个情人,这个女人怀了柯晨光的孩子,听说柯晨光要结婚后,刺杀了他,下落不明,这个孩子则被丢到李莉丽家门口。
李莉丽与柯晨光解除婚约,并预付他一个月的住院费用,之后将与其兄到国外散心。
在此之前,要先将那个婴儿的抚养问题解决,唯一的途径,也就是送收容所。
李莉丽说:“我如今见了这孩子就觉难过,晨光就林老师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所以想拜托林老师帮忙处理这件事。我无法原谅晨光,却也难以绝情,且当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给林涵开出一张一万元的支票,然后林涵再也没见过这个女人。
过去也就见过两三次,也不能就此说她就躲着他。
此后再次在医院见到柯晨光,触目一片苍白。
再也没有鲜花果篮礼物的包围,只是一个苍白虚弱而憔悴的男人,静静的躺在那里。
一片静切,除了监护仪上传来“滴滴”的稳定的声音。
林涵再次在柯晨光身边坐下,盯着他的脸。
几个月不见,他清瘦了好多,胡须也打理的很乱,难见当年那个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影子。
林涵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身上什么东西消失了,似乎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捉住柯晨光一只手:“你……只好我来照顾了。”
柯晨光父母早已去世,基本上说,没有别人来负担医药费用。
李莉丽提到过这个孩子已经通过DNA鉴定证明确实和柯晨光具有亲子关系,所以林涵也没有将他送到慈善所。
如果这个人真的从沉睡中醒来,还要费力找他的孩子,不是太麻烦了吗?
一个月四千多元,养活三口之家没什么问题,但重点就在于柯晨光的医疗费用。
宝宝没时间带养,于是请了钟点保姆。柯晨光那边,也请了护工。
这些都要钱,于是工资已经没办法保证需求了。
林涵又接了两个家教,以及一个杂志的专栏撰稿。
即使这样,每个月的用度还是相当险峻。
李莉丽付完医药费的那一个月结束之后,林涵主动要求院方将柯晨光从单人间转到双人间。
是想给他最好的治疗条件,不过前提是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单人间只比双人间少点隐私条件,对一个长期昏迷的人来说,也没什么差别。
尤其是这间屋子也基本上没什么人住,有时候晚了,已经和林涵相熟的护士也暗示他可以睡在另一张床上。
林涵也想,他最近实在太累了,可是再晚也得回去。
因为家里还有个婴儿,如果不回去的话,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又怎么办呢?
说到婴儿也是个问题,刚到林涵手上时,这孩子根本不喝奶粉,于是饿得直哭,林涵用奶瓶喂了半天也不见他吃,急出满头大汗。
后来妹妹咨询了医院里的同事,告诉他用勺喂大约孩子能吃下去。
隔三小时就要喂一次,中间还要加水……林涵刚开始带这孩子时,基本上每天睡眠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3小时。
几乎以为自己会过劳死,但那段最艰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孩子终于接受了人工喂养,护工和保姆也分担了他的大部分负担。
柯晨光那里也不能说完全无事,换了房间后才半个月,林涵就发现他出现了褥疮。
幸好还不是很严重,但也说明护工的疏忽。
林涵本来两天去一次医院,这下不得不每天报到。
给柯晨光清理清理,翻弄翻弄身体,以便褥疮更加恶化。
即使在早晨的公车上也能安然睡着,午休时甚至疲倦的不想吃饭只想睡觉,林涵却觉得满足。
过去那个迷茫的自己正在慢慢淡去,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是不是更能激发人强烈的动力和生命力呢?
李莉丽没有和他联系,不过他也不算太在意这些了。
等一切步入正轨,暑假也到来了,林涵难得得了喘口气的机会,也有精力去处理一些杂事。
柯晨光和他的房子都是自己买的,所以倒不担心房租的问题,如果能租出去一套自然最好,想到那个人醒来时候发现一切陌生,林涵觉得自己还是将那里封起来比较妥当。
交往许久,柯晨光从来没有邀请过林涵到他家做客。
林涵也没有去收拾柯晨光的屋子,他大约知道那间公寓的位置,不过距离他的活动范围实在太远。
暑假到了,他暂时辞退了钟点保姆,全天候侍候着被他暂时命名为柯昊楠的小宝贝。
还好妹妹时不时带回医院和某些奶粉厂家协作会议上附赠的奶粉,省下不少钱。
“婴儿奶粉真是难喝的很,你说他们怎么就吃得这么欢?”赵思诗一面逗弄昊楠一边说,语气并不是要得到答案。
林涵此时正在一旁择菜,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赵思诗是知道他和柯晨光之间一切事情的,如今他自愿担负起照顾这一双父子的义务,她也只是微弱的反对了一下就站到他的一方。
有个人能了解你,支持你,那么怎么辛苦,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做了饭,把婴儿拜托给难得休假一天的妹妹,林涵又赶到医院去照顾柯晨光,不顾关门之前妹妹咬牙切齿的诅咒。
新学期伊始,一切都繁忙起来,林涵得到一封邀请函,仔细看过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半年前一篇发表在国外期刊上的论文让自己获得了一次赴外参加相关学会的机会。
林涵所在的学校并非名校,对这种国际学会自然相当重视,给了他近半个月假期去参加学会。
将一切安排的巨细无靡,林涵出国了。
学会为期三天,林涵放心不下家里种种,刚开完会就回去,岂料刚下飞机,就接到赵思诗的电话。
“哥,你赶快去柯晨光那里!”赵思诗语气难得如此焦虑,林涵自然明白出了事情。
“是不是晨光他病情……”还没待他问完,就听赵思诗道:“你别管了,总之赶快赶去,否则就来不及了。”说罢就将电话挂了。
林涵抓起行李急忙打了个车就往中心医院赶去,路上几次拨赵思诗的电话,竟是关机的。
一时间真是心急如焚。
三天外出,确实出了不少变故,一是躺了将近半年的柯晨光醒了,二是柯晨光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个富豪姑妈,据说只得这么一个侄儿,要将他接到美国去治疗。
这些都是林涵在这件事进行的七七八八之后才知道的,当他奔赴现场之时,只见妹妹赵思诗正率医院一干保卫同几个西装大汉对峙——所谓现场,自是柯晨光的病房。
他看见某个大汉手中抱着的,正是哇哇大哭的小昊楠。
当事人柯晨光依然躺在床上,看见他睁开的双眼,林涵骤然忘了自己要问些什么。
这种强烈的感觉……
不仅仅是喜悦,更多的……应该是惶恐和担忧。
林涵按着胸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思诗也发现林涵,见他脸色不善,急忙过来给他按摩胸口。
“哥,我手机被他们踩烂了。”赵思诗也没解释眼前的情况,林涵自己却猜出几分。
因为柯晨光脸上没有惧意,他依然那样冷冰冰的看着林涵,即使不说一个字,林涵也觉得犹如回到分手那日的雪夜。
很冷。
“是要带晨光走的吧?”他问赵思诗,后者点头。
“他们还要带昊楠走。”赵思诗补充。
“你们是什么人?”林涵又转头问那些大汉。
对方并不回答,倒是柯晨光答道:“我姑妈要接我去美国治疗。”
只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
林涵记得很久以前,柯晨光曾经向他提过自己一个在美国的亲戚,只是多年没有来往。
看来对方难得竟是有点身份的。
赵思诗支撑着林涵,她知道他此时怕是身心俱疲,只不了解他的人,是一分也觉察不出来的。
“连昊楠也要带走?”林涵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竟是嘶哑难听。
柯晨光很自然说道:“自然,他是我儿子,怎么也要过最好的生活。”他似乎有点乏,又闭上眼睛道:“林先生若是没什么事了,我想先休息。”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还听不出来就是傻子,赵思诗刚想骂,却被林涵在她手上拍了拍。
“走吧。”林涵眼里一片平静,赵思诗便也不说什么,帮他提了一个包就先出了门。
林涵走到门口,又转过头道:“昊楠晚上要吃一顿奶,他什么奶粉都吃,倒不挑嘴,只不要给他吃蛋黄,他吃那个过敏。每天要加两次米粉,否则他会闹。”
柯晨光又睁开眼睛,竟呆呆的望着他。
林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得低头笑笑,道:“我知道是婆妈了点,不过昊楠是长身体的时候,若吃的不好,影响就大了。”
他轻轻带上门,消失在柯晨光视野之内。
骤然的失去也许是可怕的,只是林涵早已习惯了屈服于生活,他有个秘密,柯晨光并不知道。
赵思诗知道,所以她一夜未归,守在林涵的家里。
林涵收拾了柯晨光和柯昊楠的衣服用品,见赵思诗还坐在一旁看着他,不觉苦笑。
“思诗……没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明天我帮你去送给他,从此一了百了。”赵思诗用的是肯定句。
林涵苦笑道:“你不用把我保护的这么好。”
赵思诗白他一眼:“可惜某些人自己不会宝贝自己,身为妹妹,只能多担待点了。”
林涵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相信我,思诗。”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我早就习惯了。希琳那件事,不会再发生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赵思诗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没再接下话去,只反握林涵的手。
她见过林涵的脆弱与坚强,自出生那一天起,他就不能享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林涵有先天性心脏病,做过两次手术,然而病情仅仅是暂时控制,随着时间推移,林涵益发衰弱。
不知道哪一天,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林涵结过一次婚,然而他在床上却无法满足那个热情得如同夏日一般女人的欲望,两人离婚,对外宣称由于感情不合,无法启齿的是性生活不和谐导致女方出轨。
林涵在一次出差回家恰巧看到妻子外遇现场。
他无法怪她,他确实无法履行一个丈夫完整的义务。
离婚不久,林涵就犯了一次病,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的程度。
从此之后,再不敢妄动肝火,因为他那颗残破的心脏早已不堪重负。
赵思诗从事医疗卫生事业,多数原因是兄长的疾病,她不说,林涵也不提。
然而如果追溯林涵生活中还有的一点支撑和执着,也就是来自他这个异父妹妹。
还是决定自己将东西交给柯晨光,别人若代他划下句号,终会留下遗憾。
赵思诗很担心,但她了解林涵。
这个人有时是显得懦弱,关键时刻却决绝异常。
柯晨光倒没有阻止林涵与他的见面,他还有一周就要赴美,回不回来还是未知数。
于是见面地点是柯晨光的病房——现在已不是那个相对简陋的双人房,而是医院最贵的套间。
林涵把两个袋子放在柯晨光面前,他想依柯晨光的个性,大约会让他自行处理那些东西。
知道结果去做,和知道结果不去做,之间的区别,在于林涵而非柯晨光。
这次算是真断的一干二净了吧。林涵想。
说起来,舍不得昊楠,是真的。
可有什么办法,柯晨光是昊楠的父亲,而且他确实能给这个孩子提供最好的生活教育条件。
每当觉得自己要崩溃时,总会回忆起每次犯病后家人眼中的喜悦和惶恐。他又何尝不痛苦?不能失控,只因为不想要更多人伤心。
思诗常说,他的心脏病有一半都是因为这样不停隐忍而加重,林涵只能报以一笑。
隐忍或者爆发,不过是拖延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然而出乎林涵意料的是,柯晨光并没有说出自己预想的话,他吩咐旁人将他带去的东西拿下去收好,又拿过一张支票簿签一张支票给林涵。
“这里是50万。”柯晨光说,“这段时间,你照顾我和昊楠,这些钱差不多了吧。”又找来律师递出一份文件:“这是我公寓的转让状,你签了之后那就是你的了。”
林涵默默接过支票,他又在转让状上签了字,其间什么也没说。
日后大约也没有机会再见,与其做出些一时快意的事,不若给真正关心他的人留下点什么。
柯晨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再度恢复平静。
“就此别过。”他向林涵伸出手。
林涵看了看他的手掌,和过去相比干枯苍白了许多,然而依然显得那样干净有力,他伸手握住那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用力握了握。
“就此别过。”他想他是对柯晨光笑了,然后他疾步走出病室,带上房门。
深深吸一口气,林涵调整表情,确信自己又挂上那招牌似的微笑之后,才迈开步去。
柯晨光终于还是去了美国。自医院一别之后,二人的生活轨迹基本上可以说是两条平行线。
林涵将50万转到自己账户上,柯晨光的公寓,他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去收拾。
生活变得空荡荡的,每天上完课,林涵都爱抱着一杯茶呆呆坐着不知道想什么。
没有人再等着他回去了,生活中抽离了两个息息相关的人,如同生生凿开一个洞,不知道用什么填满,所以无限惶恐。
钱已经够了去做最大的那次手术,心脏还没有到位,林涵的身体却已经日益衰弱,于是在赵思诗的强迫下辞去工作。
很无聊的日子。
于是林涵决定去收拾柯晨光的屋子,这件事自然是瞒着赵思诗进行。
有些东西,不做一个了断是不行的。
经年的灰尘,在打开门那一刻扑面而来。
被灰尘呛得不停咳嗽,林涵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没找钟点工来进行这项工作。
这间公寓的陈设简洁而不失舒适,蓝白的主色调,很有柯晨光的风格。
然而没有一个人的房间,看上去确是那么冷清和空旷。
从什么地方开始呢?林涵环视四周。
卧室……书房……似乎在角落里还有一间小门。
很像是储物间。
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清洁工具,林涵一边想一边去拧把手。
门竟然是锁着的。
林涵皱了皱眉头。
他突然想起柯晨光给他的钥匙上似乎带着一小片钥匙,拿出来,拧了几次,方才勉强开启了那似乎是很久没用已经生锈的锁。
抬眼才往里看的一瞬间,林涵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件房间并非他想象的是个储物间,而是柯晨光的秘密空间吧。
墙上满满的贴着照片。
即使不去分辨,林涵也能认出照片中的主角是谁。
这个人他熟的不能再熟,哪个人能不熟悉他自己?林涵鲜少照相,而且这里很多照片视线都没有对上镜头,明显是偷拍的。
林涵有些吃惊,他一直觉得柯晨光对他只是一时脑热,待激情过去之后,逐渐冷漠,是个必然。
他不否认他爱柯晨光,但他也不否认,自己未能全然去相信那个孩子。
为了避免伤害,他对他始终也有疏离,想来柯晨光和他分手,一半责任却是在他。
林涵就这样在这间屋子中间坐了下来,不顾地板上满是浮土。
这些照片里记载着一些连他自己都忘却的回忆。
刚来这所大学不久的事,和教授一起做课题获奖的时候,在运动会上做后勤人员的时候,在毕业聚餐是喝得满脸通红的时候……
几乎忘了那时的心情了。
有液体滴落在手上,林涵惊觉,往脸上一抹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落泪了。
迟了六个月的泪水。
在和柯晨光分手的时候,就蓄在那里,一直没有流出来,直到今日。
林涵终于直面自己。
他不想失去柯晨光,他也舍不得柯昊楠,可他没法选择。
柯晨光如果不爱他,如此纠缠下去,必然双方都痛。
所以才爽快的答应了分手,然而才回家就病倒了,只不过没有严重到必须手术治疗的地步,
他不具备那个精力去分辨哪些话是真是假。
茫然的盯着墙壁,林涵突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他和柯晨光分手之后的一些照片。
那是一次和同事们出去喝酒时被偷拍的,周围一片欢乐,唯他那里显出一派冷清来。
原来寂寞,只是自己刻意去忽视去遗忘,却无时无刻不陪伴在自己身边么?
结果屋子没有收拾成,林涵有些怅然的回了家。
在沙发上坐了半天,突然想到,为何分手之后,柯晨光还会继续拍自己的照片?
如果说是不甘心,似乎说不过去,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柯晨光一直都很冷静。
不对,似乎就连告白的时候,那孩子也很冷静吧?
可是那些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涵想着想着,不觉天黑,他也不饿,就顺手打开电视。
都是八点档肥皂剧,看到台湾那些动不动就把心理活动挂在嘴边的搞笑苦情剧,林涵也不禁苦笑了下,又关了电视。
太无聊了……这样的日子。
就算治好了又怎样?
治好之后就能减轻现在的空虚么?
更何况,就算有了心源手术也未必百分之百成功,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个问题。
林涵明白,即使他不想承认也罢,柯晨光在他心中扎了根,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
临睡前赵思诗照例打了电话过来,问了一般情况之后嘱咐林涵好好休息。
林涵无奈笑笑:“在这样下去,你都快赛过老妈了。”
赵思诗恶狠狠道:“对一个未婚女子这样说,你不知道很失礼么?”
林涵笑道:“我知道我家妹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也不少我一点赞美。”
赵思诗只“哼”了一声,说:“两周以后……心脏供应有可能就轮到我们了。”
她说话时犹豫的口吻,林涵能听出来。
他知道思诗不愿意告诉他不确的消息,过去有两次有机会获取心脏,却又因为种种原因失之交臂,赵思诗虽然什么也没说,林涵知道她心中的遗憾和失落恐怕更胜过自己。
拜柯晨光所赐,这次手术费用也足够了,如果万事顺利的话……
林涵模模糊糊下了个决定。
要去找柯晨光,无论如何。
如果过去一直都是他在逃避的话,那么这次他要找到他,把一切都说清楚。
即使面对拒绝也无所谓,毕竟,以后的自己,和现在的,将不一样了吧。
过了三个月,柯晨光在自己的小别墅见到了剪了短头发的赵思诗,一身黑色套裙的女子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知道我来为什么。”她开门见山,用的是肯定句。
柯晨光坐在轮椅上,静静的喝茶。
“你们两个都是胆小鬼。我看了你的房间了,你对我哥没你的态度那么绝情吧。”
柯晨光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于是他放下了茶杯。
“你又知道什么?”他抬起头盯着赵思诗,如同最私密的心情被揭穿,一向冷静的他眼瞳中也染上薄怒。
赵思诗完全不畏他眼神,反而更上前一步。
“我知道我哥因为心脏病根本不敢放纵自己,因为过去被初恋的女人抛弃而潜意识抗拒爱情带来危境;而你,不过因为你下半身瘫痪怕拖累我哥或者日后我哥嫌弃你性无能,所以躲到国外来治疗了吧。”
柯晨光哑口无言。
赵思诗冷笑道:“你从来没考虑过我哥的心情吧?你又知不知道你和他分手那时他多难过?他已经一年多没犯病了,那次就为你住了医院。”
柯晨光眉间一紧,他知道林涵那次入院,但原因难道不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呼衰么?
赵思诗又说:“其实你昏迷那时,我哥要照顾你,收留昊楠没一个人赞成。他自己我都恨不得找个人照顾了,又何况还要顾着你们两个。可你知道不?我不忍心,他从来没对什么执著过,他不敢执著,所以他寂寞的紧,可是有了你们,他才像个完整的人了,所以我不能拒绝他,否则他的生命会流逝的更快。”
柯晨光终于开口:“你要我怎么做?”
赵思诗说:“其实我根本不想把他交给你,可他手术的心脏来源,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所以我来。”她顿了顿,“我自然是希望他幸福的,既然他的幸福里需要你和昊楠,那么我就会帮他来找。”
柯晨光看着赵思诗,看着这个坚毅的女子,他突然懂了她。
或者说,一直看着林涵的赵思诗才是最苦最痛的那个人。
“如果他需要我,我自然会在他身边。”柯晨光轻轻的承诺道。
一直笔直的站着,气势逼人的赵思诗,在对方说出这句话时,突然觉得一切力量都离开了一般。
忍者眼眶的酸痛,她说:“林涵做完手术刚一个月,我送他去了温山疗养院。”
柯晨光摇摇头:“我下周的手术,脊髓的。如果恢复状况良好,我会走着去见他。”
赵思诗说:“希望你不要让他等太久。”
做完手术的林涵其实很平静。
如同重生一般,有些过去重视的人事,似乎都能看得淡了。
手掌按着胸口的地方,能感觉到那生命之源在勃勃跳动。
赵思诗送他来静养,便来了,不觉得需要急着一时。
联系这许多巧合或者看上去不算巧合的事情,他想他懂了。
只因为不善辞令,怀疑在两人之间建起了一座高大的墙,无数次浅尝即止的试探,终于逼着两个已经无法喘息的人离开彼此。
大概也没有余力去爱上另一个人了吧。
林涵知道赵思诗去找过柯晨光,关于柯晨光的留言,他也听她说了。
既然被要求等待,那就等吧。
赵思诗还带来了小昊楠,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已经是蹒跚学步的一岁稚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幼时被林涵带养了一段时间,昊楠很快就像一块小牛皮糖一样粘上了林涵,躲都躲不开。
赵思诗一面感慨林涵才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孩子都躲不过魅力的男人,一面为林涵收拾东西。
林涵放下怀中的昊楠,夺过赵思诗手中的衣服笑道:“过去万事都要累你,现在我好歹没那么软弱了。”
赵思诗也不笑,将额头贴到林涵背上,轻轻说:“我没用了么?”
这么多年,连柯晨光也明白了赵思诗的心思,林涵又怎么会不知道?
从小不在一起长大的兄妹,见面时几乎已经是成熟的男人和女人。
然而他不可能对她抱有除了朋友和兄妹之外的感情。
“我只希望,有时候你能依靠我这个做哥哥的一些。”他没有回头,语气中却带着轻松的笑意。
赵思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好。”她说,“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林涵又开始做家教而没有找正职,现在他的心思几乎都放在昊楠身上,读了许多关于早期教育的书籍。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小时候是被耽误过来的。
赵思诗时常也会过来看他们,顺便蹭他的做饭的手艺,号称是:“被你的菜养刁了,连饭店的菜也吃不下。”
林涵知道有人最近在追求她,能将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逼到四下躲藏的,不知道是怎样一个男人。
柯晨光一直都没有来,林涵却不担心,他现在住在柯晨光的公寓里,那件存着秘密的房间,自搬进来那天,就从未动过。
昊楠在……自己在……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看到的,将是个完整的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