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解佩

38、 第六话 生死醉梦（12）

　　浓云滚滚，似要把天都压塌一般。

　　奔雷骇电叫嚣着劈下，丝裂了九重青空。

　　快下雨了呢！

　　侍女盈袖赶回寝宫的时候，正看见子菡挣扎着起身，玉手撑不住她单薄的身子，险些跌到地上。盈袖慌忙奔过去扶住她，小心翼翼的拍打着她的后背，替她止咳。

　　她咳的撕心裂肺，仿佛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怎么也压抑不住。鲜血从泛青的唇上溢出来，隐约是莲花焚尽的灰，血色妖娆，竟带了几分凄艳，宛然一段绯红的妩媚，连带那张苍白的脸都染上一丝病态的红晕，美的令人心疼。

　　“娘娘……您……”盈袖见子菡这个样子，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敢把刚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她。

　　“外面……咳咳……怎么样了？风……咳咳……风仙呢？不是让你去请她吗，怎么没跟你来？……咳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咳……”

　　血丝蜿蜒着从她嘴角淌下来，落在素绢上，恍若雪地寒梅。

　　虽然病的厉害，子菡还是聪明的子菡，什么都瞒不过她。

　　“娘娘，您还是先回榻上歇息，盈袖唱支歌给您解闷可好？”

　　子菡神色突然变了，一把捉住盈袖的手，急切道“别瞒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子菡眼里的哀切，盈袖怎么也狠不下心隐瞒“是……是陛下……要在惩仙台处斩狐辰王……”

　　“什么？！”子菡花容失色，“什么时候行刑？”

　　“午时三刻……”

　　“哎，娘娘，您去哪儿……”

　　盈袖话尚未尽，子菡转身便跑，丝毫也不顾她病弱的身子。

　　“娘娘您……”盈袖拔腿去追，还哪里追得上，急的一跺脚，返身去找天帝。

　　雨欲来，风满楼。

　　天兵齐列，铁骑横出。

　　时辰快到了！

　　梧桐枯叶应节而舞，在风中摇摆不定，乌云愈浓，压在风雷纵横的惩仙台上，黑沉沉地一片。

　　遥远另一头，那袭红衣踏着萧瑟的风、踏着零落的叶，缓缓地走了过来。

　　风飘摇，人飘摇，心也飘摇。

　　明晃晃的锋刃拦在她面前，她却不肯止步，依然向前走，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雷霆看见了她，却没有阻拦，反而让手下让开。

　　她眼一眨不眨，只是定定的向着他走去。

　　那翻卷的墨色衣袍是夜的深沉，胀满了她的眼帘。灰暗的天幕下，只有他，是这天庭唯一的清澈。

　　英挺的身形、清傲的气质，即使发被风吹乱，即使手臂被牢牢的吊起，他还是那样笔直地站着，依旧是最高贵的人。和夜色一样深沉的眼睛看了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隐约见他拽紧了手心，却有些颤抖。

　　轰然雷鸣，万钧千霆压过天际，耀眼的闪电淹没了一切光线。

　　雷霆眯起眼睛望天，喃喃自语“天雷就要来了……”

　　天是灰的，人是灰的，灰暗的背景下，只有她是火焰般的色彩。像是浴血的凤凰，像是怒放的玫瑰，像是焚烧的烈火，灿烂的在一瞬间便夺去了人的呼吸。

　　墨尘痴迷的望着她，喜怒悲欢像潮水一样漫上心头。五内如焚，相逢的喜悦与离别的悲伤交错翻滚，最终却在她一笑之下化作一片清宁。

　　她的发香，像初春的白色梅花，沾著冰的结晶，几乎看不见的淡淡颜色和香气，都远去了，那遥远而美好的梦，就终结在这一刻。

　　终于来到了墨尘面前，花姑子挣扎着伸出了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唇颤的厉害，却无语。雪溶成了水，在眼睛里漫上来了、又淹下去了，也只有爱人的影子。

　　人生别易会长难，若能再见，当结发易酒，相伴余生；若不能，三生定许，以报深恩！

　　三生定许！

　　她要与墨尘同生共死！

　　心有灵犀，墨尘也明白了她的心意，知道赶不走她，那就……共赴黄泉吧。

　　像视一笑，无话，无泪，一切尽明了。

　　雷电劈下，惊破夜色。

　　蓦然天边一记滚雷，魂惊，雨下。

　　寂寞的天咿咿呀呀地哭着。千重雨，千行泪，湿尽红尘繁华。

　　惟有此情，长存不衰！

　　“时辰到了，接引天雷！”台上响起了雷霆比寒雨还要冰冷的声音。

　　“且慢！”

　　花姑子蓦地一声大喝，天兵皆静。

　　“让我与他行完礼，行么？”

　　雷霆看了看她，点头。挥手让手下为墨尘松绑。

　　花姑子嫣然一笑，从随身带来的竹篮中取出火红绸花替墨尘寄上，又拿出酒来，慢慢斟到一双鸳鸯杯里。

　　墨尘走过来，向她伸出了手。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感觉不到秋雨的冰凉。将手心叠了上去，花姑子满足地笑，如桃花在春风中盛放。

　　一拜天地，天地本是无情物。

　　二拜高堂，高堂白发知何处。

　　夫妻交拜，此心比金为君属！

　　花姑子和墨尘相视而笑，某种枯寂的协调，使心底平静，彷佛是很久以前就想要的平静。

　　花姑子举起酒杯，笑道：“这杯酒，祭你！”

　　“好！”墨尘笑了，两人仰首一饮而尽。

　　“其次这杯，祭我……”

　　一旁的青帝早变了脸色，墨尘只淡淡一笑：

　　“荒唐，死的是我哪！”

　　“我不独活。”花姑子率先饮尽，墨尘随之。

　　“末了这杯……”

　　“又祭谁？苍天吗？”花姑子取笑。

　　雷霆勃然变色。

　　“不。”墨尘正色“我是认真的！”

　　“可是，我们俱已葬了。”

　　“这杯，花姑子，娶亲时该怎麽饮的？”

　　花姑子一怔，墨尘的微笑宛如淡去的落花。

　　“……合卺。”

　　“嗯。”

　　两人贴肩而坐，互勾绕手臂，花姑子的心底悄然激动起来。

　　墨尘转头看她，眸光热烈，握杯的手竟有点颤抖。墨尘把唇凑近她的耳畔，柔声道：“今生夫妻难做，我们做个死後夫妻。娘子，我们黄泉相见！”

　　苍天俯视着这对精致渺小的人。寒风拂过，低沉的声音如诉如歌。两人默默祷祝，同饮尽对方手中的酒。

　　墨尘抛了酒杯，抱住花姑子，压抑著激动，道：“娘子，我爱你，生时死後都是，生生世世都是。”

　　“我也爱你！”

　　花姑子的柔顺中，有种绝望的期盼，一颗泪珠悄然坠下。

　　墨尘伸出手去握花姑子的手，把她的手指捧到唇上轻吻，道：“别怕，我们永远在一起……”

　　“是！永不分离！相公！”带着泪，花姑子投入墨尘的怀中。

　　这熟悉的身体，是雪地中翩翩的红蝶，也将死在酷寒中。墨尘反复抚著她的黑发，这是倾城绝世的爱，一起毁灭也愿意。当爱你爱到极致，已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天地都为了你而存在，即使是死亡，我们也要相依相伴，双宿双栖！

　　紧紧相拥，墨尘平静的微笑中，有种类似幸福的伤感。

　　难以忘记她的美，美得如幻影如传说，三生石前那一面起便烙入心底，缘定三生！我的妻子啊——花姑子……

　　惊雷落下，在他们头顶炸裂。

　　然而他们心中，早已石沉弱水，羽落黄泉，宛然间万般皆寂。

　　“时辰已到。将两人押起来，行刑！”

　　雷霆威严的呵斥着，很快天兵将两人绑上了惩仙台，乌金链子层层缠绕着，纠葛不休，像这一生的恩怨。

　　墨尘和花姑子相对而笑，同时闭上了眼睛……

　　来生，再相会吧……

　　轰然一声，天雷带着裂石崩云的气势，呼啸着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