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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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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燕如越说越气,干脆离了坐,在院子里一圈圈的来回踱步,边走边说着自己内心憋屈了太久的怨气。
“他人叹你文采风流,你便动辄挥斥方遒;他人赞你雅人深致,于是出了你家大门你便是整日扇不离手诗不离口,跟我说一句话都是引经据典,自以为字字珠玑。”
“说到弈棋,”姚燕如伸臂指着那桌残局,气咻咻道:“你谢子弈骨子里就不是个荣辱不惊输赢自若之人,在我跟前就不要摆弄什么高深涵养。是啊,我就是喜欢无所不用其极,逮住一切机会杀你个片甲不留,杀得你原形毕露,杀得你不顾形象跟我剑拔弩张!”
姚燕如前额生出细密的汗珠,她随便拿袖子胡乱擦了一把。
“啊,还有。你父母认为你为人稳重成熟,你便连酒都不敢过饮,生怕醉酒失态。结果那次乡试你中了头名,我请你去登月楼吃饭,你趁着酒性击筑高歌,吵得隔壁厢来人大骂,而你反倒兴致更高,一再贪杯,又唱又笑,那模样没一点正形!可是……”姚燕如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她咬了咬嘴唇,蓦地一字一句道:“可是谢子弈,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会笑得那么开心。”
“谢子弈,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很累?”
“真正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姚燕如再是清楚不过。”姚燕如依然踱着步,口中也没停:“没错,你谢子弈的确天资聪颖志趣高远,可你更是个至情至性喜形于色的人!你高兴了会忘乎所以,生气了会骂声连连。你会因为挨了先生的批评而夜不能寐,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先有本事不要顶着黑眼圈出门见人!”
“尽管你总是努力让自己在人前显得沉稳淡泊,但你的内心世界根本就是激烈而温暖的!”
“谢子弈,”姚燕如蓦地止步,深深看了那个凝住般的蓝色身影,“若不是我锲而不舍的拆穿你的面具,你这辈子是不是就活在别人的虚构当中了?”
谢子弈呆坐着,一直没有换过姿势。
许久许久,他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喉头,声音喑哑:“我既是如此之人,所以五年前那晚你听到我的酒后之言,才要跟我绝交的吗?”
绕来绕去,最终逃不过五年前那个结。
天边缓缓涌来大片墨云,空气愈发湿热,闷得人有些喘不上气。
谢子弈进京赶考的前一晚,许岚在登月楼临江的雅间摆了一大桌豪宴,只当为多年同窗好友践行。当然许岚也没忘记邀请谢子弈的“冤家”姚燕如,姚燕如自然是一口应下,不过要等她家铺子打烊后才能赶来。
待得许谢二人酒过三巡了,姚燕如才急忙忙的赶到登月楼时,不巧却在雅间的门外听到了谢子弈这样一番醉言醉语:“许兄我跟你讲啊,姚燕如……这个女人,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这一句话如当头一棒,砸得姚燕如是晕晕乎乎。
“别人开口说得是……是话,她开口放的是飞……飞刀。”接着又是一声碰杯的声音,谢子弈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此……此番进京,可算是逃离魔爪了。可怜许……许兄你了,没事儿躲……躲她远点,省的……”
后面半句谢子弈没有说完,因为姚燕如推门进来了。
看见姚燕如青黑的脸色,谢子弈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顺带着酒也醒了。许岚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姚燕如那脸色,横竖是要把谢子弈从窗户丢出去才能顺口气儿。
可是姚燕如没有大骂,她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冷笑着走上前,把谢子弈空了的酒杯斟满,又为自己填了一杯。
“谢子弈,从今天起,你我之间的情谊一刀两断,永不相见!”姚燕如仰首一饮而尽,接着扔了酒杯,扭头便走。
摔门的刹那,姚燕如的声音又从前面传来 ——
“望谢公子你早日拔得殿试头筹,从此前途无量!”
“你彻底得罪人家了。”许岚拍了拍呆若木鸡的谢子弈,见他没有反应,又使劲摇了摇,“喂,还愣着,还不赶紧道歉去?”
愣了愣,谢子弈疯了一般冲出门去。
当然,自姚燕如摔门走人后,谢子弈再也没有找到过她。那夜谢子弈敲了一夜姚家的门,招惹的左邻右舍找来了谢子弈的老父,活生生的把谢子弈给拽了回去。后来天不亮谢子弈就启程进京了,走前托许岚给姚燕如带了封道歉信,再后来他一走就是五年。
许岚曾在信中几番质问,为何谢子弈那晚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但是谢子弈始终避而不答,只是攥着信纸,恶恨恨道:“若不是怕我远走这几年,你们两个相好上,我能出这么一阴招防止你许岚近水楼台么!”
有时候谢子弈自己想想也会认为这损招太过幼稚可笑,所以每每对于许岚的质问都是三缄其口。让他失望的是,姚燕如对于他长达数十页的道歉丝毫不为之所动。许岚给他的回话就是,姚燕如已经完全当做没有谢子弈这个人的存在了。
于是谢子弈痛定思痛,认定姚燕如是爱慕许岚,而自己在她心上人的面前竟然痛陈其恶,果真是找死!
可是他还是猜错了。
谢子弈低下头,缓缓张开手,掌心生出的细汗被风一吹,沁凉入心。
“小燕,对不起。”终于他还是亲口将歉意说与她听了。
微风煦暖,姚燕如却忽的觉得心底一片冰凉。等了五年,等来的仍是一句对不起。她慢慢走回桌前,面色苍白的坐了下去。
“没什么,”姚燕如摇头,“你想多了,与你绝交原是我姚燕如自觉不配做你的朋友。”
“小燕!”谢子弈情急,“你不能……”
“这棋还下么?”她淡淡打断道。
谢子弈一怔。
“好吧,子弈,若是我赢了,我也不需要你拿什么后半生做赌注。”姚燕如无力的笑笑,“只要你从此别再出现在我生命就好。”姚燕如有些鄙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当年她听见自己暗恋之人如此诋毁自己,真真是悲怒交加。
所以与其相恨,不如不见。
谢子弈不可置信的看着姚燕如,圆瞪的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半晌,他颤抖着手,尝试着想去触摸姚燕如的脸,才伸到一半,却又缓缓放了下去。
终于,谢子弈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哑声道:“我认输。”话罢,转身一个踉跄,朝门口走去。
“你不过输了盘棋。”
闻言,谢子弈的背影顿了顿。
“而我却把心输了你十几年。”姚燕如蓦地苦笑。
一声门响,院内复又一片死寂。
姚燕如一个人呆坐在院中,一动不动,与这院中任何无生气的草木别无二致。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闷热的天气竟然刮起了大风,连天空那片拥挤过来的乌云也被吹得渐行渐远。
“这雨是下不起来了吧。”姚燕如喃喃着。
许久,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浑身似脱了力般的虚弱。她在杯中添了点热水,勉强喝了两口,缓了缓,准备回铺子里。
拉开门的刹那,姚燕如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险些跌倒。
立在门口那人倒是一脸笑意,乐呵呵的扶了她一把。
“谢子弈,你这是唱的哪出?!”姚燕如惊疑地看着门口笑意盎然的蓝衣少卿。
“刚才去伯母的铺子里帮忙,顺便说了接你们母女进京的事。”谢子弈满面春风道:“你娘比你通情达理多了,一口就答应了。”
“你说什么??”姚燕如一脸糊涂。
“小燕,”谢子弈上前半步,满眼温柔的看着姚燕如,“适才你说把心输给我十几年了,那么此时起,你可以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了。”
“啊?”姚燕如愣愣未懂。
年轻少卿失笑,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还没明白?”
“我说,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把自己输给你的。”
“输给你姚燕如,一生一世。”
“还没懂?”
“哦。”姚燕如蓦地回过神,继而却一脸平静,轻轻推开谢子弈,转身和上门。将手里整理好准备带往铺里的包裹往身后一丢,把谢子弈晾在原地,扭头便走。
谢子弈顿时慌张起来,正待追赶,却见姚燕如走了几步忽的站住。她歪了歪头,接着蓦然转身,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道:“我去铺子里,一起走吧。”
一阵风来,扯动蓝衣少卿的衣角。那个飘然俊逸的少卿扬起嘴角,大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