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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虎口(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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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州找了家客栈落下脚来,魏云音把四个人身上的值钱事物都拿出来仔细清点。她随身没带太多银子,本想的是与舒窈他们汇合之后再走,几乎所有银钱书画等物都丢在那间宅子里了。
钱袋里的银锭子加上柯西的攒的七两碎银,统共五十七两银子,再多没有了。
绿玉横箫是韶容留给她做纪念的,还有南舟身上的两块玉佩,也是她爹的心爱之物,不能随便当卖。
景行重伤得吃药请大夫,把诊金和药钱一给,十两银子就没了。
剩下的四十七两银子,能支撑四个人住半个月,还要吃用,也不能一直住客栈。魏云音每天派柯西去驿站打听消息,十日后,四个人早已从客栈搬出,在江州找了所破烂烂的屋子,银子不够买的只能问东家租住。
带着柯西把房子修葺一番还是漏雨,江州这时节晚上潮冷非常,雨又细又密的像风一样见缝就钻。
于是第二天找泥瓦匠来修缮之后才算完事,泥瓦匠又是一串钱。
住下后不到三日,南舟就卧床不起了,魏云音瞒着他拿了二十两银去买人参,药房掌柜见她穿得还像个富贵人,拿出来的都是好参,参好,价就贵。
好说歹说二十两就买了两根。
南舟身体孱弱,一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晚上魏云音就睡在屏风后头照看他,一听见咳嗽声立马起床察看,他只是一味说没事,闭着眼安睡过去的样子。
那张脸实在没什么血色,魏云音特别害怕会有一天,南舟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忧虑之下,她又私底下找了大夫来给南舟瞧病,南舟素来是不让别人瞧他的病,这次没法子,魏云音赖皮地笑对他,“诊金我已经给老大夫了,不多,也就是五两白银。”
南舟登时无话可说,也没法再推拒。那老大夫看过了,走到门外和魏云音说,“无甚大碍,只是劳顿奔波,你父身体底子弱,多补补就是。”
魏云音又给大夫拿了三两银,让他开点补身的方子来。
她把人参切片掺在南舟的药里,每日给他补,希望能快点让南舟好起来。
在江州住下的第十五日,九月来了,天气转凉,又分出两吊铜钱去买棉被一应之物,屋子虽然住得简陋,不能短了床上用的,毕竟养着两个病人。
再说景行,刚来时候昏睡了四天,高烧得整个人说胡话,第五日却可起身吃点粥了。重伤初愈,做不得事,成天躺在床上养着,眼见着一张脸都瘦得可以犁地了。
魏云音也不敢短着他的药。
成天在屋里伺候两个病人,到九月八日,柯西从驿站飞跑回来,带来了喜讯。
“京中来信了!”
魏云音喜上眉梢,信封上写的不是韶容,是关陆那儿发出来的。但拆去信封,里头是韶容的笔迹,魏云音赶紧将信抖开。
只见上头写着:
“表妹亲启,京中无事,江州驻军校尉陆翊乃我家臣,可投其帐下,暂解生计。京郊别院仍有卫兵看守,万万不可去。诸事以己身为念,不可逞强。大哥已领兵出城,发兵音无,短则两月内无力追查你的下落。兄一切都好,万勿挂念。随信附上银票五百两,以解燃眉。”
将信封倒转过来,里面有封荐信。魏云音从中摸出来五张银票,登时说不出的心花怒放,成天架在她脑袋上的那枚秤砣仿佛被人瞬间移走了。
顺手就从钱袋子里拿出来十两银给柯西,“那七两还上了,三两利钱,你可仔细点花,说不得回头还要问你借钱。”
柯西嘴角翘了翘,把钱揣起来。
有了银子,头件事便是去给南舟买药,什么人参灵芝一类的药材,都是钱堆出来的。魏云音想只想着能尽快让南舟好起来,才好上路,也不管用不用得上,先买了再说。
闹得南舟一见她买回来摊在桌上的东西就忍不住气苦,哭笑不得,“药性要与身体相合,不能随便就补……”
魏云音摆摆手,“我也不懂,爹看着办吧,我先去驻防军找个人,晚上等我吃饭啊。柯西去买只鸡来,会做吗?”
柯西点点头,又摇头。
魏云音无言只得道,“那等我回来再炖,盯着我爹和景行,别让他们下床。”
于是柯西就老老实实搬条凳子在院子里坐着,两边房门都开着,他就在院子里边捣鼓一截木头,看样子是把小刀。
魏云音走前看见了,问他,“木头做的刀子,能顶什么事?要刀子去市集上买。”
柯西头也没抬,他买了一整套的各种雕刻用的小刀,木头在他手上飞旋,不一会儿,就雕出来个花纹繁复的刀柄,他吹去木屑,说,“给夏扬做的,见面礼。”
魏云音想起一事来,本还要说笑两句,也说不出了。他们是暂时脱险了,夏扬和舒窈还在京城呆着,不知是死是活。
想起夏扬当初躲在水缸中吓得浑身发颤的样儿,她心底里一阵紧似一阵地难受,也不说话了,出门就打听着往驻防军队去谋差事了。
傍晚时分,整座江州城笼罩在炊烟缭绕中。
门外一声马嘶,魏云音回来了,柯西放下手里的鸡,走出门去迎她,见马上又买了许多米面肉菜,就帮着卸东西。
魏云音一看他满手的血,赶苍蝇一样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把手洗干净再来。”
柯西低头一看,也不做声就进去洗手,等他洗完手,魏云音也已经把东西搬进厨房去了,正在起灶。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被柯西捏得有点变形了的鸡肉,柯西站在厨房门口看。
魏云音招手,“过来过来,你跟这只鸡,到底多大仇?”
柯西一脸无奈。
魏云音见他也不会说话,就让他在旁边站着,将鸡剖开腹,清理内脏,大锅注水,放入姜片和山参黄芪红枣一应补血补气的药材,水沸之后将整鸡下锅,盖上锅盖。
“你看着点儿火,水开之后把血沫打出来,火烧小点保持水滚就行。”
柯西嗯了声,乖乖坐在长凳上烧火加柴,认认真真一板一眼的。
魏云音出了厨房,先去看了看景行。景行在床上睡了这些天,浑身都睡得又酸又软,见她进来,立刻就睁开眼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地,这么闷着,都要闷出鸟来了。”
“好啊,那就把鸟捉了去毛烤着吃。”
“……”
魏云音坐在床边将他扶起来,看他行动敏捷,问道,“身上伤还疼吗?”
“不碰不疼。我们不是逃命来的吗,为什么就住下来了啊?”景行好奇地睁大着眼睛问。
“江州是我表哥的地盘,暂时不会有人追查过来。今天我去军队报到了,现在九月,到一月驻防军要换防,我打听过了,其后去益州,我们不忙逃命,大隐隐于市,跟着军队走就是。”
景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磕巴磕巴嘴,闻到了院子里飘来的隐约的香气,咽了口口水,“这是什么味儿,好香啊,今天晚上我们吃啥?”
“你猜猜?”
景行从来就只知道菜端上桌是个什么样,至于没上桌前的色香味一应不知道,于是摇头,“是肉。”
魏云音笑笑,“晚上有鸡汤喝,你多喝点,等养好了伤,你要走才有力气。”
景行一愣,“谁说我要走了。”
“不是说好出京之后随你去哪儿?”
“可也说好我要是不想走就可以不走的!”景行直着脖子,耳朵有点红。
“跟我这儿住是要干活的。”
“我有力气!”景行撩起袖子,露出两条又白又细的胳膊。
魏云音失笑,“你这叫有力气,就你这小胳膊,提两桶水都要叫娘。”
景行咬牙,“我学过算术,还学过为政。”
魏云音眉毛一抬,“那我还得养你十年寒窗?不行不行,代价太大了。”
她懒得同景行说,听他在身后乱叫,只是摇摇头去看南舟了。景行年纪小,没定性,他们是出来逃命又不是游山玩水,魏云音心头琢磨着,等他身体全好了,就写信给韶容,看给他谋个生计就分开得了。
南舟今日看着好了些,魏云音只觉得是人参的功效,嘴里说,“还是吃药管用,不过大夫说可以食补,以后每天的饭食爹都要尽量多吃点。”
南舟靠在枕上,总是无事,正给魏云音补衣服。粗布麻衣,她已久未穿过,不由得回想起在宁水村海边的日子来,那时候打个渔她爹担心会被海潮卷去,不让她跟着出海。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三天两头得缝补。
“爹你少操心点事,以后补衣服这种事,让我自己来就好。”
南舟低下头,咬断线。他垂着眼,手指将针脚抚平,一面展开衣服看了看,见没别的地方要补,将衣服叠好,才说,“书也没带出来,总要找点事做,你又不让我下床,不能出门。”
“还怪我了?”
“可不是怪你。”南舟笑道,“你看看哪里要不合适,顺手可以改改。”
南舟从前就爱操持这些,嫁给魏云音的娘本不必再亲手做这些,但他还是喜欢自己动手。魏云音又想起那个剑穗,心道,定要找个机会回京去把剑取回来。
又陪着南舟说了会儿话,到鸡汤差不多了,又炒上盆青菜,将上好的猪肉切成厚厚的肉片,下锅拿油和着蒜苗爆炒,炒得香气四溢,景行在床上都呆不住了。
吃过饭天光快要黑了,让柯西烧上一大锅水,柯西给景行洗澡,她伺候她爹洗,洗过再自己洗,最后柯西打了盆冷水就把他自己淋了个透。
洗完澡魏云音把白天放在院子里晒的被子收回屋,南舟已睡了,她在院子里坐着晾头发,就见柯西还在雕,小刀已经完工,现在雕的是巴掌大的一把梳子。给个男孩子送梳子当见面礼,魏云音也算开了眼,揶揄道,“夏扬成天小爷小爷的,你送把梳子这么女气,回头不和你犯倔才怪。”
柯西头也没抬,细细雕琢捕猎的场景,正在雕一头被绳套住的公鹿,摇头晃脑挣扎的动作栩栩如生,他的手指根根灵活非常。
“我们北狄的规矩,师父要送徒弟一把梳子,让他注意仪容,还要送一把小刀,希望他勇猛杀敌。”
魏云音却已经在想别的,“你会铸铜吗?”
柯西说,“会一点。”
“弩机做过吗?”
“那是什么?”
魏云音进了屋子,出来时带来烛火,把纸铺在院中那个歪斜的石桌上,坐在缺了角的石凳上,在纸上画来画去,柯西仍旧在一边雕他的梳子。
等魏云音画完了,叫他来看。
他只瞟了眼,“这个我们族里有,不过少。”
“你用过?”
“嗯。”
“能做吗?”
“可以试试。”
“明天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你去看看要买什么工具来做,先就做一个给我看看。”魏云音也没说用来干嘛,柯西也没问,他似乎除了自己的小徒弟,什么都不关心。
魏云音做这个其实是因为她要去军中报到,白天要去军队操练,若是有什么事,这玩意儿不需要多大力气,且杀伤力强,给南舟和景行两个人备着防身。
翌日一早,柯西就出去买铜和熔炉一应物品,魏云音还有一天空才用去军中。那个陆翊族中曾与先帝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后来先帝为妃,陆家祖上竟是知道的,可想而知确是家臣。陆翊是个英猛的武人,生得腰粗膀圆,肌肉纠结。
他看过信后二话不说将魏云音就安排在自己手里边先做个小兵,不知韶容在信中怎么交代她的来历,陆翊对她尚算恭敬。
只是一个小兵若是在外他对她恭敬反倒不妥。
陆翊倒是也想到了这层,一出帐门对她便严厉了起来,训示了几句要好好为国效力之类的话才放她回来。
得了一天的空,她去街市上借了辆马车,把马车里厚厚垫了好几层坐垫,才扶着南舟上车,带着他去外面转一转。
南舟虽不多话,脸上浅浅笑意,显然已十分高兴。江州风土不同京城,有点南方和风细雨的感觉,人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吵架听着也同屋里拉家常似的。
又带着去给南舟做了两身衣服,回去时给景行买了点江州人爱吃的芝麻糕,五块一包就要三吊钱。都够请工匠再把屋里好好翻一翻了。
不过现在钱也花不了多少,就是吃药费钱,魏云音想着总不能太亏着景行,一块儿逃命出来,景行坐在她后面,也算是替她挡了两箭。
等回去已经是半下午,刚一进门就听见院子里有拉扯声,柯西的声音甚是严厉,“拿出来!”
魏云音把马车拴在门前,扶着南舟走进大门,“你们俩在说什么?什么东西拿出来?”
柯西回眼看到她,正要说什么,那边景行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伸长着脖子猛地咽了下去。
柯西登时语塞,沉着脸说了句,“没什么”,便提着手上还扑腾不已的鸽子进厨房去了。
魏云音一脸疑惑,等景行给她说清楚怎么回事。
景行猛灌了两碗水才说出话来,“我在院子里抓的鸽子,他非得让我交出来,鸽子多可爱啊,他非要烤了吃,简直不可理喻,北狄来的野人!”
说着也气得不行地进屋去了。
刚把门关上,景行就觉得一颗心噗噗直跳,简直要跳出来了。
好在直到晚饭时候,魏云音也没问起鸽子的事,反倒直赞柯西的手艺有长进,鸽子烤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