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石双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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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莲坐在公主寝宫的青石地板上，蓬松的粉色裙幅仿佛因为充满空气的原故在河水上暂时飘浮着。石板透出丝丝凉气，吸光了她的血热。就在这个短暂的夜晚，生命中最浓烈的悲伤、挣扎、痛苦、幸福都以一种最强劲的方式往她心里灌涌，一颗心经不起这样急骤的激变，已经爆裂开了。
她悄无声息地蜷坐在地上，一心怀念着那两骑飘逝的黑影，即使此刻天崩地坼，她也随其自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黑色宫廷便服出现在眼前。伊莲抬头一看，惊恐之下努力挣扎着起身。清脆的耳光飞快落在她左颊，又将她打落在地。
“我让你叫柯加侍卫长带她逃，你怎么叫了其它人！”
“陛下，我……我没有办法，公主殿下更信任他！”
尤丽叶眯起眼睛，弯腰凑近伊莲的脸，突然出人意料地笑了：“荒谬！一面出卖她，一面还想保护她。说谎！因为你说了谎，你哥哥还是得上断头……”
“不！陛下，艾林公主已经离开这儿，去西俄了！她不会再惹您讨厌了，她不会再防碍您了！您就放了哥哥吧，求您了！”
“是的，她走了，那你该怎么办？”
“我？听任陛下处治！只要您放了哥哥！”
“好。把这封信抄写一遍，然后去死，你哥哥就可以活着。”王后把一张写满字的中国纸扔在她面前。
不是没有怀疑过王后要致她死命，但刚听到“死”这个词，伊莲在麻木中突然能觉出痛苦和希望了。她急急捡起飘落的纸张，看了几行哀叫出声：“不！不！我不能这样写！您说过只要艾林公主离开阿尔里去西俄就行了，不会要她的命的！可这……这比要了她的命更……我不写！我就是死也不写！”
“你写不写都得死。我可以自己再写一份。你以为国王会认得你一个小侍女的字迹吗？啊哈，他不会认出来的。但这对你哥哥来说就意义非常了：你写，他就能活；不写，他就一定得死！”
王后蹲下身来，一双眼睛平视着伊莲，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下去：“我发誓，只要你写，我就放了你哥哥。反正你已经害了一个了，就不要再害第二个了——写还是不写？现在快回答我！”
说到最后一句，她又失控了。近来她时常这样突然间心慌气短，失了分寸。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伊莲的面孔滑落，此时她懊悔极了，可还能挽回什么呢？只是哥哥绝不能死！她最终拿起笔，在王后的监督下把信上的内容一句句抄写在宫中侍女们常用的莎草纸上，署好名，伏身恸哭。
王后拿过来又看了一遍，满意地说：“很好，还有泪痕在上面，真是太完美了！”
然后，尤丽叶从腰带中捏出一个很小的黑瓶，扔给伊莲：“吃了吧，非常迅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她话音未落，伊莲便一把抓过小瓶，把里面的药粉全部倒在手心上，一口吞咽下去——跟背叛、陷害艾林公主相比，死亡已成了解脱。她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要保全一个就必须毁掉另一个，跟这种撕裂灵魂的折磨相比，毒药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回，王后没有骗她，伊莲在地上抽搐不到两分钟就安静地不动了。尤丽叶松了口气，不敢去看地上死去的少女的脸，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成功的快乐。她把信纸压放在伊莲刚才抄信的桌上，沉闷地退回自己的寝宫，孤独呆坐了一个多小时后，天色才微微放亮。
从此，尤丽叶不敢睡在那张大床上，她让原本在寝宫门外守夜的侍女把床让给她，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死的那一天。天亮以后，这个令世人惊骇的新闻迅速传遍了阿尔里。国王得知这件事后，立即停止打猎，风驰电掣地赶回王宫。
“尤丽叶，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殿下在七天前的一个深夜，带着一名年青的侍卫官——托曼出走了。”
“她为什么出走？”
“看起来好像她想借助什么力量，早日登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手的王位。”
“怎么可能！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她想借助什么力量？她能借助什么力量？我就是她最强大的力量！”
“照正常情形，确是如此，陛下。可谁知道公主殿下是怎么想的？这是她身边最亲密的侍女——伊莲的遗书，上面可能会给您一个解释。”
王后递上那张带着泪痕的莎草纸。国王眉头紧锁，打开来看：
尊敬的国王、王后陛下：
作为艾林公主殿下最亲密的侍女，伊莲无法遵循公主殿下的命令，就是死罪，甘愿领死。但在饮下公主所赐的毒药之前，定要将这不能遵循的原因告诉更多无辜的人们。
伊莲不能跟随公主殿下离叛自己的国家，然后借用它国军队成全她早日登上王位。尽管公主对在下情深义重，但伊莲绝不愿做这样一个叛国弑父之人的帮凶！
公主志愿坚决，不容劝解。事已至此，伊莲唯有一死方得解脱。自杀罪孽深重，但念伊莲对祖国的一片真诚，世人能够对这个罪人多一点宽恕和怜悯。
请国王、王后陛下早做准备！
永别了，这个世界！天父，我将自己交在你的手中！
真诚的：伊莲绝笔
国王读完，放下遗书，沉默良久。
“光凭这样一封遗书就判定公主叛国，证据不足。”
尤丽叶看着丈夫，心想：我就料到你不会全信！
她沉着地说：“我已将伊莲安葬。目前，您看是否给各个邻国广发国书，通知他们公主出走，请他们如有消息就尽快通知我们，最好能护送公主回国。如果这些国家真没和她串通一气，肯定会把她送回来的。到时，您当面问她，不就清楚了吗？”
“好吧，先这样吧。”
“那这封遗书？”
“你收着吧，别让我再看到它了。”国王挥挥手，一手撑着前额，头痛欲裂。
去年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从阿尔卑斯山狩猎归来，听到的是王后怀孕的消息，那让他充满了年轻的活力。而今年，艾林公主出走使他的精力和热情像退潮一样迅速消逝了。如果是真的，王国将陷入战争，王位要传给那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几乎等于交给了古瓦尼家族。国王站立起身，眼前一阵金星乱迸。
尤丽叶王后拿着这张纸，来到她的私人书房，只她一人有钥匙，没有她的许可，连国王都没法进去。她带着伊莲的遗书来到书房，关紧门，打开一只端庄秀丽的小立橱，取出个精美的银匣子，用密钥小心地拧开，把遗书放了进去。这张莎草纸已经出色地完成了它的使命，也许很长一段时间用不着它了。
到了这一步，尤丽叶总算强拉面皮，笑了一笑。书房里空无一人，她独自言语道：“奥德兰现在到哪儿了呢？”
就在人们发现公主出走、伊莲自杀的那天傍晚，王后叫人把那个偷她项链的人捆来。就在这个书房里，只有他们俩面对面。
“你知道你必死无疑吗？”王后的目光在紧缚犯人的脏兮兮的绳索上游移。
“是的。不过即使你杀了我，我也没偷过你的项链。”
“昨天你的小妹妹也这么说来着。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她哭着乞求我不要杀你，她可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奥德兰眉心一动，不知为何，隐隐担心王后会伤害妹妹。
“后来我被她打动了，答应饶了你。可是，让人吃惊的是：就在今天早上，你妹妹留下了这样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王后并不给他解开绳索，两只手一左一右扯着一张纸，在他眼前展开。
奥德兰读罢，一圈圈绳索深深勒进结实的肌肉里。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把读入的内容甩出去。
王后依然擎着那张纸站在他面前：“看清楚了吗？是你妹妹亲笔写的吗？”
奥德兰再次抬头细看，那“T”与“H”的写法正是妹妹特有的。
“……对，是她写的……”
就在他说这句话时，眼睛移到落款处，突然间，仿佛一道闪电猛地劈过，为了掩盖随后的雷声轰响，他迅速垂下头，及肩的金棕色长发替他遮挡住了大部分表情——妹妹的读写水平比他高，经常教他一些词句语法，但她一直有个习惯，写“真诚”这个常用词时，总会将“e”这个字母遗漏。因为常在落款处，所以特别让人记忆深刻，甚至曾开玩笑说她自成一类“伊莲式的真诚”。
奥德兰心中杂乱不堪，尤如一片坍塌的废墟。但他非常明白：妹妹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改变自己的习惯，这封遗书、整件事儿，一定有问题！
王后自以为没问题了，接着说出目的：“我答应过你妹妹放了你，就会守诺，今晚会有人把你带出去放了。但我想知道，你自由以后，打算做什么？”
奥德兰盯着地面，一言不发，生怕任何一点声音暴露出内心的澎湃。
“你没有目标吗？艾林公主毒死了你最亲爱的妹妹，一个为你求得了第二条性命的妹妹！难道你没有一颗心，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吗？”
“我要去找艾林公主”，奥德兰低沉地说，他终于明白了王后的意思，“我，要杀了她！”
王后微笑道：“那你这个哥哥，总算没辜负妹妹的一番情义。听说你来阿尔里前一直住在西俄，一定知道从这儿赶赴西俄王宫的路吧？”
就在这个深夜里，奥德兰被释放了。在他离开王宫以后，居然又有陌生人送他一匹好马、一小袋金币、一套弓箭和一柄利剑。
“王后利用我追杀艾林公主，她一直恨她。公主真的害死了妹妹吗？遗书的确是伊莲写的但又绝不可能是她写的！是的，我定要找到艾林公主，查问清楚！如果是真的，绝不放过她！”
奥德兰整好行装，日夜兼程赶往西俄。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一石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