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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的四分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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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父子真奇怪。”
看完画展,我们坐在附近的冷饮店里休息时,风行突然说。
我的心脏一阵狂跳,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开口:“哪里奇怪了?”
“他怎么只叫你的姓啊,父亲不应该是很亲近的人吗?不过看你和他好像关系不太好。”
“……没有这回事。我们只是……只是不常见面而已。他性格比较冷淡,也不太喜欢我的名字。”
“不喜欢你的名字?为什么?”
“这个名字是我母亲取的,有‘带着希望出生’的意思。”
“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如果她不是因为产后大出血而死的话,大概的确是个好名字吧。”现在提起这个名字的意义,只会让人觉得讽刺而已。
风行有些尴尬,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的。”
“没关系,反正我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我说的是事实。自从外婆两年前去世后,我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他。母亲,不过是幼年时一个模糊的梦罢了。
他一直不喜欢我。以前每星期至少还会回家一趟,因为家里还有外婆。小时候我一看到他就比过节还高兴,他却只是淡淡问我几句就走,完全就是例行公事。每年外婆的生日也是,他再忙都会抽空回来,我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有一次他明明说好要回来,临时有事又变卦了。我难过地问外婆,他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外婆一愣,摸了摸我的头:
“傻孩子,他……他就是太忙了。”
后来渐渐懂事,明白她不过是在安慰我。有时候我想,他说不定是恨我的。如果我没有出生,母亲也就不会这么年轻就匆匆离世。
可我忍不住嫉妒母亲。她走了这么多年,他还对她念念不忘;我留在他身边,他却吝啬于多看我几眼。
“对了,下星期六不是你生日吗?打算怎么过?”
生日?
我都快忘了。
每年我的生日其实他都记得,也会送我礼物,尽管从来不是他亲自送的。可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他的时间。哪怕只有一小时,半小时,甚至十分钟,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明明知道这是奢望,还是忍不住一年又一年地去想。这样的自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啊。
“没计划?那正好,”风行看我半天不说话,一脸兴奋地开口,“我们找个地方疯玩一把!反正是周末嘛!”
“……再说吧。”
星期三晚上,他打来了电话。
“今年生日想要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决定赌一把。“我想要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我笑了。
“啊,抱歉,我太任性了。我想要维诺•利卡尔的新……”
“周六晚上七点,在‘天空’等我。”
“诶?”
“没听见?”
“听、听见了……”可我觉得是幻听。
“那这么吃惊干什么。”他的声音里有些不快。
“对不起。”
“御心,你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对不……啊,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行了,就这样吧。”他很快挂了电话,我却一直握着话筒发呆。
即使很清楚他不可能提前到,我还是六点半就到了“天空”。没办法,在家里根本坐不住。大概是下雨的缘故,虽然是周末,“天空”里的客人却不多,要在平常这个时候基本上都是满座。
七点,我没等到他的人,倒是等来了他的电话。
“缪斯分公司出了些问题,我来不了了。你吃了就先回家吧。”
我望向窗外,雨下得真大,视线都模糊了。
“御心?”
“好的,父亲。”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了声“抱歉”。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去缪斯的话能给我带本维诺•利卡尔的新画集吗?国内好像还没有卖的。”
“可以。我给你寄过来。”
寄过来……也就是说,他要在缪斯待很长一段时间。
“谢谢。一路小心。”
人太贪心是会遭报应的,外婆从小就跟我说。
我想要的,太多了吗?
雨一直下个不停,凉意透过湿漉漉的衣服一点点地渗进来,深入,扩散……
直到感觉麻木。
“望生,望生?”
很热……热得好像都喘不过气来了。费力地睁开双眼,朦朦胧胧中看见了身旁的人影。
“……风行?”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一下?!要不是我们找到你……!”
我愣愣地听他狠狠训我。看我一副呆样,他又气结地闭上嘴。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知道我担心就好!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跑去淋雨?”
“……我这是在哪里,你家?”
“嗯,在我的房间。本来要送你上医院的,不过母亲说只是发烧的话在家里静养会更好……等一下别打岔!你还没回答我!”
看来是混不过去了。风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在某些方面却相当敏锐。
可是,我又怎么说得出口。
“昨天是你生日吧,不是说要和父亲一起过吗?”
“……他临时有事来不了。”
“这样……别太在意啦!我家老头子也经常……”
“经常什么?”
门口突然响起话音,我和风行都吓了一跳。“母亲!跟你说了多少次进来要先敲门!”
“你看我手空吗。”东云夫人瞪他一眼,把茶盘放到床头柜上。“在说你父亲什么坏话?”
“是事实、事实!他不守承诺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不是忙么。再说事后也全给你补上了啊。”
风行耸耸肩。“我对他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让望生别太在意而已。是吧,望生?”
“啊?是、是的。”突然被叫到名字,我反应一时有些迟钝。
“听到了吧?连望生都这么说了,所以刚才的话千万别让他知道,不然你儿子我就死定了!”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东云夫人微笑着问我:“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不用这么生分,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好。”
家……吗?
“……喝点粥吧。喝完了好吃药。”
“谢谢。”我抬起碗尝了一口,一点都不烫,还有淡淡的甜味。如果不是发烧味觉迟钝,一定会更好喝。
“说起来,我和你母亲以前也是好友啊。”
“诶?!”我和风行同时出声。
“望生你不知道?夏雪和我在大学里是一个寝室的,后来实习也在同一所学校呢。”
“我确实不知道。母亲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既然提起母亲只会让他不愉快让外婆难过,我还提她干什么。
“御心先生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他们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相爱,他为什么刚满十七岁就结了婚……我全都不知道。所以,东云夫人——“您可以把母亲的事情告诉我吗?”
她面露难色:“你父亲什么都不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的理由?是啊,他永远有他的理由。不该说的就是不能说,不该问的就是不能问,不该做的就是不能做。
我在心里冷笑着。“抱歉,让您为难了。请不用在意。”
风行却沉不住气,一串串问题就蹦了出来:“为什么不能说?有什么好隐瞒的?望生就没有权利知道?明明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事情,却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很奇怪吗?”
“风行,别问了好吗?”
“可是……”
“拜托你。”
说不定有些事情,我并不想知道。
我害怕。
烧刚退下来,我就坚持要回家。老是麻烦风行一家让人很过意不去,虽然他们真的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我……
一打开房门,就听见客厅里响起了尖锐的电话铃声。我奔过去接电话,竟然是他。
“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沉稳,好像隐隐含着怒意。
“我在风行家。”
“你在别人家里过夜?!”现在可以肯定他是在生气了。可是,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究竟过得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他更重视的,不过是作为“父亲”的权威罢了。
突然很想笑。
“父亲,我都已经十六岁了,在同学家里玩几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看着舒适却毫无生气的房间,我厌倦地闭上了双眼,自暴自弃地说:“况且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只是一个过夜的地方而已。对父亲来说,我在不在这座房子里一定也没有区别吧。我难过也好生病也好出了意外也好,都比不上你手里的一份文件来得重要不是吗?!”
在失控的吼叫之后,只听得见我混乱的呼吸声。
沉默半响,我挂掉了电话。
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视线追逐着他的身影,也不知道我心里残留的,小孩子一样的委屈。
我以为不放弃,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以为如果自己再乖一些再听话一些再努力一些,他至少会稍微多关心我一点;我以为这样坚持守候着,他也许就会认可我的存在……
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