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五小姐倒还天天不落下。”
如丝绸般的细腻嗓音悠扬婉转，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很难想象这样的声音属于一个袍哥。曹十四爷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今天冯先生讲到哪儿了？”
“我也是才来。”冯先生早在两天前便已经离开枳城，当然，像曹十四爷这样的人是不会去关心一个说书的先生的。
“不老实，我适才明明瞧见你家那二掌柜匆匆离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包间，反而在我面前坐下：“要知道，他可是约了我见面的。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嘴角有意无意向上翘了翘，说话的语气温柔至极，目光却始终冰冷。我努力不去注意他眼角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你怕我？”见我半天不答语，他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也不是，我看你是好奇多过害怕吧。给你点小建议，大姑娘家，不要这么直勾勾盯着一个男人看，特别是这个男人还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
他指尖冰冷的触感提醒了我这个人的可怕。顺从地点头，我微笑：“知道了。”
乘他错愕的当头，我放下铜板，起身要走。
手被拉住。
低下头，我看见他具有攻击性的眼睛：“五小姐，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女人？”
“你多大？”
“30出头”
“当我爹都足够”
“我比你爹可小得多，不要唬我不认识你爹”
“你有多少女人？”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了解我会带给你什么？”
“没兴趣”
“对我与江二掌柜的交易呢？不想了解”
“关我何事？”我忽略四周众人倒吸气的声音，平静的说：“曹十四爷，不要把我家的事扯在我身上，我没那么伟大，会为了家族的生意自愿牺牲。”
“如果我强迫你呢？”
我笑了，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喜欢强迫弱者，那你就不是曹十四爷了。”
他表情未变，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笑意：“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就喜欢吧，多个喜欢自己的人不是很美妙的事情？”说完，朝他扮了个鬼脸。
跟在他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这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爹，好可怜啊，你！”
少年穿的是翠绿的短褂，深绿的长裤，头被剃得光秃秃的，只在脑勺后留了一小辍头发。看样子，也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只见他撒娇似地缠住曹十四爷的脖子，乐呵呵地说：“这丫头好玩，不如给我”
曹十四爷不客气地敲少年的脑门：“别在这给我捣乱！”
我朝那少年眨眨眼：“我叫唐枫楹，你叫个什么？”
他也朝我眨眨眼：“我叫曹守金。”
“那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曹守银？”
他惊奇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神了！”
曹十四爷本就是引人注目的人物，又经过我们这番闹，茶馆里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一听少年这样说话，茶馆里顿时炸开了锅，哄笑起来。
“只会在嘴皮子上逞能，别搭理他。他是我儿子，叫曹慕华。”曹十四爷也不恼，只带着笑安静地看我。
草木花？谁取的这么绝的名字？
“是曹慕华，羡慕的慕，中华的华。”少年对我说完，立刻转向他爹：“我不过稍微讽刺一下你对金钱的热爱，你就拿我名字开涮，有你这么小气的爹？”
“半斤八两。”
曹十四爷原来是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
^^^^^^^^^^^^^^^^^^^^^^^^^^^^^^^^^^^^^^^^^^^^^^^^^^^^^^^^^^^^^^^^^^^^^^^^^^^
我去看学惠，后天她将嫁作人妇。
这些年她一直跟着江大婶在街边摆摊卖油醪糟粉子，竟也做得街知巷闻，传开了美名。还记得小时候，如果过了年去江家玩耍，就会喝到散发着淡淡清酒香的白醪糟酒，还有江大婶自制的油醪糟粉子。我和学惠眼巴巴盯着江大婶的一举一动，她用猪油加上磨成细末的黑芝麻、核桃、花生、白糖和早就泡好的醪糟一起慢慢熬。用一个大锅铲在硕大的铁锅中一直不停的搅拌，搅啊搅，搅啊搅，油醪糟浓郁的香味就飘散出来，馋得我俩直流口水。油醪糟熬制好后，在切成小块用水煮好的糍粑或者用粉子碗中放上一勺，甜腻的滋味没有任何山珍海味能比得上。
小时候我和学惠天天盼望的事情之一便是快点过年，可以吃到江大婶做的油醪糟粉子。但是自打她们家开上油醪糟粉子摊，油醪糟变成了学惠最厌恶的东西。她说，一闻见那腻人的甜味就想吐，她现在只喜欢吃辣的，吃面。她未来的夫君是街那头开面馆的冯家老大，不知道未来的几十年天天面对面馆，以后她最厌恶的食物是不是该换成面了？
学惠已经完全不复小时候的乖巧模样，长成和这条街上大部分妇女一样的泼辣性格，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许多。而这一切的改变都在我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直到她变成再普通不过的新娘子。
我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听她讲她未来公公与外面娼妓的荤笑话。她无疑是美丽的，十七岁正当好的年纪，鹅蛋脸柳叶眉，配冯家老大可惜了。我见过那人，粗黑的面相，说得好听是老实，说得难听是木纳。
“瞧瞧你那表情，好像别人借了谷子还了糠，后天可是我的大喜日子，不兴再跟我说什么配不配的问题。”她揽过我肩，将头埋在我肩窝，声音渐渐变柔：“枫楹，我知道你瞧不上冯裕，可我没有办法。我和你不同，你是大家小姐，自然眼光高。我呢，只想嫁个年轻、身体健康、家底殷实的人家，冯裕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我和他也算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你哥，会答应真是奇怪。”
她抬起头，俏皮地笑道：“我硬要嫁，他也拿我没办法。”
我轻轻拢她的额发，就像以往的十多年那样：“不知羞的丫头。”
说话间，棉布帘子被掀开，江学诚走了进来。他看见我，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五小姐来了。你们聊，我等会进来。”
“哥，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看看头发是怎么回事，”学惠挽住他，往镜子前带。学惠今天的发型是街头的王阿婆帮忙梳成，花样繁复的妇女头，我与她先前忙活半天也没能解开，还弄得她直唤疼：“王阿婆梳的是什么年代的发型啊，我与枫楹怎么解都解不开。”
我与学惠一人被他刮了下鼻子：“你们两个还算女孩子？”
温热的触感一瞬即逝，他专注去理学惠的头发，我专注去平复那声“五小姐”带来的伤痛，只有学惠尴尬地横在我们中间，支支吾吾说些陈旧的笑话。
“我去端些醪糟酒来，枫楹你不是最爱喝吗？”待得头发理好，学惠不由分说将他推搡到我面前：“哥，你与枫楹说会话。”
他顺势拍拍学惠的额头：“装神弄鬼。”
听学惠的脚步声渐远，我扯他的衣袖：“我也要”
他低下头，眉眼含笑：“梳头？”
“辫子”
走到我身后，他拿起木梳仔细地将一路散落的头发温柔地挽起，就在刚刚那一刻，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总喜欢和学惠抢东西，抢着表现，抢着争夺他的注意和疼爱。用草编成的蟋蟀、江边拾来得五彩石头、玩新娘游戏时的新娘人选……
“怎么一个大男人的手巧成这样呢？”我透过花镜，朝他挤眼。
“那是因为你们两个大姑娘的手拙成这样才衬得我手巧。”他接过我手中的湖水绿绸缎带，小心翼翼缠进辫子中。
“我……那日，见到你了。”
江水翻滚，远处纤夫的号子粗犷悠扬，街上哪家孩童哭嚎着寻找母亲，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我听见他均匀的呼吸，他说：“五小姐，我们不是时常遇见么？”
“在唐家，我可不记得我们时常遇见。”
“那日呀……”尾音上扬，没有后文，他就那样笑笑地继续梳理我的头发，暖热的手透过头皮直达全身。
“不用费神去想谎言，我并不想知道你去那里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看见你了，还有，三姐。”三姐，还有大姐夫。
他并不吃惊，只是微笑：“然后呢”
“你看三姐的眼神……不对劲”咬咬牙，我还是将堵塞心里多天的话全数说出。原以为说出来，会好受，却在看到他不以为然的表情后更加受伤。
我是怎么了，不是决定这个人的所有都不要去理会，不让他伤到自己吗？
“不要这么无动于衷”我猛地转过头，头发顺着他的掌心散开，穿过乱飞的发丝，我看到他带笑的脸，沉寂的眼。空无一物的掌心僵硬地停留在空中，保持它原有的姿势。
“你——”刚刚蹿上的怒气一瞬间消失无迹，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从未改变的微笑“不爱她，你的眼神不是爱慕的眼神，即使是她为了你与大姐夫起争执，你的动容也是假的。”
他将我的肩扶正，握住已经散开的发，笑容依旧：“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五小姐。”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