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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此身若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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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兄……]
芙蕖双脚生软,颤巍道。
昨夜战时她不曾在场,如今突见凶剑威慑,不由心生怯意。
凭她修为原不足以应敌,现在却顾不得这许多——
[莫怕,待在原处!]
陵越呵斥一声,屠苏遂知他心意。
——灵虚三才阵。
缚住那稚童身形,削弱剑势威力,伺机而动。
拖得一时是一时——
屠苏自怀里掏出陵越断剑和涵究递于符咒。
口诀咏起,咒符应声绽出道道金光,陵越点头,对芙蕖道:
[布阵!]
[啊、是!]
天墉众人若无恙,应通过咒符知晓他们所在,若能困住凶剑动静,便有生机!
芙蕖终于明白两位师兄打算,稳住心神,随陵越、屠苏布阵。
三人闭目凝神,口诀喃喃不断,回荡在密闭的石室内,穿透彼此耳鼓,敲击心头。
明白这是阵势成型先兆,咏唱声愈来愈响,他们不曾睁眼,自是无法见到此时洞中情景。
但凡有荧光处,逐渐汇拢向三人周身,幽蓝若河、临空浮起。
炎剑如遭重击,不予三人再念口诀机会,借孩童肉身,弹跳跃起丈余。
屠苏心中警铃大作,不由睁开眼来,果不其然,首当其冲者,陵越是也!
剑随意动,不待陵越喝止,一招玄天炽炎已罩往稚童后背。
陵越感慨“关心则乱”,知师弟忧心他安危,却将布阵耽搁下来,又要寻机再来。
侧身避开临头一剑,他手中无利器,只得催咒诀,九霄雷霆。
道道金雷闪电劈下,落处山石崩裂,洞底摇晃不止,威势十足,却撼动凶剑不得。
这也是陵越一直不用仙术的原因。
他五行属金次木,无论金、木,于火性炎剑都无损害,反是自己,但被火烧,顷刻犹如置身炼狱。
半空后至的屠苏也是一愣,在天墉时除剑招演练,陵越很少论及法术,原是因为两两相克关系。
莫怪乎被炎剑灼伤处复原如此之慢,想必内伤亦是如此。
那凶剑却不予他师兄弟二人多想片刻,稚童凭剑气护身,一径格开陵越法咒,回身横剑劈中屠苏断剑正锋。
“当”的一声,陵越被火势逼退丈余,抬头却见屠苏竟能接下那招,不由心惊——
果然不敢伤师弟分毫!
[芙蕖!]
陵越高呼一声,头点石室正中,芙蕖惊而望去,见无名前辈脚边蒙灰之剑,道:
[前辈,得罪!]
趁师兄二人与邪剑缠斗一处,芙蕖缩身一滚,抢至剑前,拂开蛛网,将剑抛往空中,道:
[大师兄!]
陵越道声“好”,捻咒又一招“烁玉流金”荡去,虽无太大作用,也可阻剑招半式。
屠苏岂容炎剑再伤他师兄,祭起全身火灵,与之凶焰拼狠相搏,连性命也不顾。
须臾间,二人已交手十招有余。
比之屠苏自己,那剑显是更忌惮他性命,旁人看来却是一味退避忍让。
陵越凝眉,也不知这算福算祸,临空接到芙蕖抛来长剑,行险道:
[……再结阵一次。]
[诶、就…就我吗?]
芙蕖所怕非己身性命,而是怕灵力不足,未驾驭阵势,反害两位师兄受累。
陵越不虞她多想,只道:
[相信自己。]
——为兄自会助你。
后半句却未说,陵越心生一计,纵身跃往战圈。
芙蕖不明他心意,既然陵越相信、且将他与屠苏性命托付她——
能行的!定能行的!!
那繁复口诀又再回响洞中,炎剑震怒,那执剑幼童便与之回应,凶狠目光转向身后芙蕖。
屠苏闷哼一声,险些压不住这暴涨的红火凶焰,恰陵越举剑刺来,眼中光芒一闪,撤身半步。
陵越此计甚为冒险,他一来辅佐屠苏进攻、二来顾及自己性命,三为心念三才阵诀。
凭芙蕖修为,阵若结成,势必耗损而亡,陵越怎会冒此险。
赌的正是与屠苏默契,若师弟猜到他想法,定能在他牵引炎剑攻势时予敌重击。
诚然,这番行事也是有据而论。
邪剑虽讲人言、识人性,所凭肉身不过平凡幼童,剑术毫无招式而论,乃破绽一;
再者,它恐伤屠苏性命,只为逼退,屠苏借机进攻,或有破敌之法,乃破绽二;
三,便是这剑……一味往他身劈砍,似是不喜见他与师弟一道模样——
倒也古怪。
不过刹那,屠苏已明他用意,故后撤半步,惑敌以攻其不备。
当真险计,若有他法,绝不许陵越作如此想。
刀剑无眼,屠苏恐陵越再伤到,于他修为损害必深。
陵越一心三用,反倒再无顾忌,身后芙蕖口诀已唱至最后,越是紧要关头,不容有误!
——若有人属水就好!水……水……?!
他二人与战,荒村首败,此乃次战。
比起昨夜,体力又已损耗、精神亦感疲惫,情况并不因计策有所好转。
初交手时或可凭灵活身姿、配合陵越金咒占得先机,随着交手时间变长,颓势已显。
屠苏愈战愈急,恨为何自己竟是属火,受煞焰灼身也罢,到如今更不能放手以搏,怕火灵伤到陵越。
陵越知他心焦,自己却也处处受制,顾不得他多少——
这手中剑,久不见天日,剑身挂网蒙灰,虽非凡铁钝器,却不想到拿在手中,才生惊变。
这剑是何来路,凭他修为竟不能随心驾御!?
陵越咬牙,胸中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为爱剑遭折而烧、为驾御此剑不得而烧。
好、好!!此战或是我陵越毕生最后一战,执此宝剑,也算痛快——
尔主既亡,便为吾所用!
[看招——]
陵越气贯剑身,剑尖不住轻颤,似有龙吟尖啸,他恐威力不足,又在剑上注入金雷术法,执剑气与仙术二者,合攻眼前之敌。
由身迸出一股昂然战意,挟狂莽飙风,吹得人耳鼓生痛,发丝拂扬,陵越一声清啸,连人带剑,一剑刺出。
[师兄!!]
——怎么?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屠苏一声低呼,陵越以为他要阻止,险些顿住脚步。
屠苏追上陵越身形,推他一掌助他攻去,道:
[师兄,快!]
陵越这才看明他举动,好小子,原是想借阴阕威力。
五行八卦,万物循序,火生土,土生水,水又克火。
阴阕属阴属水,克屠苏身中煞焰,若炎剑真与屠苏有不解因缘——
同源之火。
屠苏想到这点,却无法捻诀催动阴阕,唯陵越才可。
陵越得屠苏掌风助益,足下犹如生风,手中剑势变化不停,人如剑、剑如人,人剑合一,气贯长虹。
与此同时,屠苏颈间异芒盛起,点点荧光环绕充盈全身,屠苏一把扯下阴阕,喊道:
[师兄!]
[芙蕖,结阵!]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陵越剑锋撞上邪剑炽炎,屠苏照准时机,一举抛出手中玉珏,芙蕖“喝”的一声,阵势已成!
煞焰暴涨,欲护己身,却忘肉身不过凡躯,怎受得它炎火之力,眨眼竟将孩童也烧将起来。
陵越显是被它所惊,又兼招式去老,不妨下被剑气蛮力横里荡开,撞往一旁石壁,喷出一蓬血雨来。
屠苏惊呼“师兄”,陵越勉力撑起,道:
[稳住!]
剑撑在地,复念口诀,阴阕临空疾转,绽出熠熠光彩。
此招大出料外,炎剑原以为杀伤陵越,屠苏便手到擒来,哪想竟半里杀出克它凶煞之物——
“……杀!!”
便是这顷刻,芙蕖催动阵势,洞中星芒汇成蓝河,缩而成圈,一把缠住幼童身姿。
就连三人也未想到,除他们布下阵外,这洞中原有三才阵势也经发动,双阵缚身,任邪剑恃强逞凶,也挣脱不得。
[呼……]
芙蕖双脚一软,跌坐在地,半晌说不出话。
观师兄二人也好不去哪里,发结松散,身上血渍泥印皆有,尤其陵越,乍看下哪还像天墉大弟子,模样好不狼狈。
三人劫后余生,见那炎剑挣动不得,不由都松了口气,算是保住小命罢。
[师兄?]
屠苏眼见陵越又再受伤,不由急道。
陵越轻咳了声,摇手道:
[无妨,你们呢?]
两人摇头,芙蕖到此时才恢复些力气,却仍是起不来身,道:
[……大…师兄,这阵……使着好吃力呀……]
陵越点头,心道若有法削减灵力虚耗,此阵实有用处。
正要说话,却见屠苏瞬也不瞬盯着阵中邪剑,不由喃道:
[师弟……]
话到嘴边,却不知再要说些甚么。
屠苏仍是望着那赤红炎剑,惊诧于竟能从孩童面上读出其剑所想。
不过暴虐、不过嗜杀,不过……失落,难以置信。
他们无力救助那孩童,不论他先前是生是死,不论他曾斩杀多少人,如今身被火烧,却仍作傀儡不予超脱,可谓残忍至极。
便是这样,那剑仍要留他性命,屠苏亦想,若自己答应与它同去,起码救得那稚童身躯,免身后之罪——
[我本巫咒之子,原应与你一道……却蒙师恩,始知荡妖除魔、扶困济世为我所任,如今你伤人性命,留你不得…我……不会与你同去……]
屠苏挟陵越纵身跃下千丈崖时,陵越一径昏迷,故不曾听得此言。
如今再听他说来,只觉胸中苦闷,不过寥寥数语,道尽幼时身世,难得是赤子之心,甘为天下福祉。
——师尊若是听到,定感欣慰……
若为仇恨,有旷世凶剑在手,谁人敢阻。
或许恨意未泯,却道正途乃他所向,故与之挥诀。
屠苏,陵越有你做兄弟,此生之幸。
芙蕖不解屠苏话语,但见陵越眉目舒朗,眼中不复疑虑愁思,下意识也笑了起来,道:
[师兄,我们……、!!呀——那剑……]
陵越本来关注屠苏,听芙蕖叫声,转而看向阵中炎剑。
!!
竟欲挣脱!
他又望向半空阴阕,只见玉珏灵光忽明忽逝,人心随之惶惶。
陵越又要催动咒诀,屠苏“唔”的一声,眼中红光闪过,竟与那炎剑呼应般,倏忽间——
煞气燎日!
[不好!师弟,将玉珏取下!]
[大、大师兄……啊…!]
[唔…、!]
陵越身形一晃,抚胸跌坐在地,心肺灼热如火在烧,绷紧的齿关呛出一口血啖。
双阵被破其一,他与芙蕖遭术法反侵,屠苏煞气又再发作……
三人到此时灵力渐衰,再要结阵已无可能——
[…师……师兄……]
屠苏抱头蜷缩在地,眉心紧蹙,冷汗沿他额角涔涔落下,显是痛极。
阵势被破,陵越、芙蕖均受内伤,脑中明明清明,不过抬手纵身距离,偏无法挥去痛意,离阴阕如隔千里。
他一径唤着师兄之名,似在抵抗甚么侵袭。
陵越大恸,勉强撑起身,不顾衣襟沾灰,曲起四肢,竟以匍匐之姿,步步爬向师弟。
芙蕖害怕,浑身颤抖不已,每当陵越近屠苏一分,洞中炽热煞劲便渐强一分……
今日若是死了……
再见不到爹爹、娘亲……见不到师尊、师兄师姐们……
家乡的长河、溪水边唱响的山歌……天墉恢宏肃穆的景致、青砖铺就的石阶……
都看不见了罢……
她怕、怕得要死,然,人死如灯灭,不过黄土一抔,眨眼便给鬼差勾走了魂,又有何痛苦?
自是痛的——
明明那么努力了,哪怕身死也要困住那邪煞之剑,到最后却甚么都做不到……
是恐惧、是无助,等等……无论师兄们或是她,都太年轻、太弱小,凭手中剑甚么也护不住,做不到像无名前辈一般,与敌挟亡,哪怕无人记得,他也走得心安……
为正道舍身,乃义勇之士。
他们……是吗?
[呜……师兄……]
泪潸潸而不止。
芙蕖已说不清自己在想些甚么,她害怕,却又不齿自己害怕。
那锁着邪剑周身的蓝芒又弱了一分,随着两股黑火折腾,连头顶玉珏也快要支撑不住般。
陵越轻叹一声,若有办法,他定保屠苏、芙蕖性命,可是——
[别怕,过来……]
要死便死在一倒罢……
陵越收紧握剑之手,抚上屠苏发鬓,只觉掌心滚烫。
他的师弟,聪颖慧极,看似寡言少语,实则心如明镜,极重情分,却受身世所累,煞气缠身。
师弟,为兄曾指天立誓要将你平安带回,今日我若救不了你,虽有悔憾,却不惧五雷殛刑,唯恐我若身死,你却仍要遭罪——
他握剑之手缓缓抬起……
身旁芙蕖惊呼出声,连那蓄势破阵的邪剑亦惊呆住般,煞火倏灭复又燃起,却阻不住陵越之剑——
屠苏意识清明,见火红炽炎照射陵越手中剑身,已明他心意……
三人里,芙蕖存惧,陵越悔憾,百里屠苏呢?
他有不甘。
大仇未报,身先赴死。
与他因缘之剑,是他索命元凶。
说不清心底真实滋味,却知陵越不得已。
宁可染他鲜血,也绝不忍见师弟堕落成魔!
[师兄……]
屠苏合拢双眼,轻喃道。
立明死志。
这一声师兄,字真意切,犹如昨日才喊出口,那时仍在天墉,他将阿翔送给了屠苏。
陵越眼泛泪光,神情却极为坚定,剑身因主人意,透出果断杀伐之气。
他已打定主意,下到黄泉后,偿还今日弑弟之罪,甘受极刑!
[大师兄,不要——]
“……啊啊啊——”
——磅!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芙蕖痛哭声、邪剑破阵之声,以及……
洞顶岩壁崩裂塌陷,一道森寒剑气打中陵越手腕,他“唔”的声,手中剑应声坠地。
烟尘四滚,伴着众人惊魂未定的急喘,着蓝白素袍的仙人,惊现石室——
紫胤赶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