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无字书》谁赋深情

17、十六

　　十六
　　原本赵父是想寻个理由把赵开源留在北京的，哪知那收购案子幕后金主又是上海老板，而且这个项目热火得很，同一时间有好几家大公司都表达了收购意向。瞬间，买方、卖方市场调了位置，赵开源几次飞赴上海，坐下来和对方商谈。11月，就飞了3次。
　　言出必行，既然案子交给了赵开源，就应放手，这几次赵父都以熟悉情况为名，同徐恒一起，陪赵开源到上海。
　　他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又重新穿戴了假肢，只是动作要比往常些许不利索。他上上、下下飞机舷梯，逢人多的时候，总会让后面的人窃窃不快。赵父一眼瞪过去，众人皆无声了，默默上行。
　　后来就安于头等舱的“尊贵地位”，索性在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才登上，总算少了不耐烦等在身后的人群。
　　在上海的谈判行程安排十分紧凑，连头带尾不超过3天，往往今天飞去，明天谈判，后天又飞回，毫无私人时间。
　　三人都住在赵开源上海的公寓里。等他去洗澡时，也只有这个时候，赵父才会低声与徐恒交谈商量几句。
　　这一个月来，赵父眼见赵开源旅途劳顿，为了收购的事情费心不已；一方面，见到谈判桌上，赵开源柔中带刚，逻辑绵密，丝毫不见漏洞，态度却又让对方反而更满意，这让赵父欣慰不已。另一方面，赵父又对自己作出的决定开始动摇。如果不是十一期间秦若有的来访，那么为赵开源寻找一个满意的对象不会这么快萦绕他的心间。秦若有显然是赵开源过去与现在的联结点，这其中的未知风险使得赵父踌躇不已。然而，真要如此吗？以工作的借口，由自己去行这“棒打鸳鸯”的事实？与赵开源出差期间，他总是觉得缺了什么，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己想喝“媳妇茶”的念头依然悄悄战胜了其他，而赵开源身边缺的，正是女人，即使有个女秘书也好啊。赵父想。
　　这时，徐恒带来了好消息。他们的宿敌终因一项刑事罪名锒铛入狱。
　　“Lawrence，你觉得我怎样做才好？”
　　“赵叔叔，按你内心真实想的去做，就好。”

　　华宇上海的会议室里，秦若有正和大卫在谈话。他们正筹备的是沪语版的话剧，大卫不愧是研究吴越语言的，和秦若有开起上海话，不少还是他从典籍里查来的19世纪的用词。老外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已经够稀奇的了，这个大卫说的上海话竟然也那么顺溜，秦若有听得也是兴趣满满，刚开始是在对词，到后来她索性学起他的老式沪语来了。
　　“这用法可是吴语独有的——阿+动词，表示疑问。”
　　“大卫老师，可否举例？”
　　“比如以前你们的走街手艺人修理棕榈床垫，总会那么来一句：‘阿有坏个棕绑修伐？阿有坏个藤绑修伐？”
　　“啊哈，这叫唤可真够正宗的呢。”
　　“哈哈，当然。”

　　秦若有笑得开心，大卫却向门口望了一下：“好像是你们老板。”
　　“是吗？”她紧张地望向门边，什么也没有。
　　大卫狡黠地笑着耸耸肩：“无所谓，无所谓……”
　　“好啊你，你比杨坤还杨坤，比中国还中国。”
　　两人玩笑着，继续对本子，不觉到了晚上。
　　大卫也没料到那么晚，非常抱歉：“下次和你用餐好吗？我和匈牙利朋友约好要去……”
　　“去吧，去吧。”秦若有笑着推他出去，“焉知我没约人陪我吗？真是的。”

　　近来拍摄平稳，娱情尚好，而且影业公司又与普通公司不同，几乎无人需要加班，大多数人都也派出去了，留下的后勤人事这块也是到点走人，所以现在晚上7点一刻，公司只剩下秦若有一人。她走出会议室，只走廊里等还亮着，几间办公室都已经关了灯。秦若有从女士洗手间出来后，把里面的灯也关了。
　　“大卫，你还没走吗？”她敲了敲男厕所的门，地上的缝隙透露一丝光。
　　紧接着，她听到冲马桶的声音，又是水龙头的声音。
　　“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先？饿着肚子泡吧牢不牢靠啊？”

　　“好啊，我请你。”
　　赵开源推门而出。
　　秦若有僵在原地。
　　“额……老、老板。你不是——”

　　赵开源说不清楚的高兴。原先秦若有去北京时他的沉默早已抛到九霄尘外，现在想来，大概也和身体有关，那时腿未大好，一使力就疼。现在走得稳稳当当，心情便放晴。至于其他的什么理由又有谁知道。与父亲的无言表态有关吗。
　　不是的。赵开源最清楚不过。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头回出马，就谈成功了收购的项目，自己的才能得到了证明，就待过几天的庆功宴了。
　　连带的，赵开源让秦若有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明媚笑容，这笑容灿若群星，又如朝阳缓缓升起后洋溢在周遭的那股逃不掉的暖意。秦若有很爱着感觉，虽然与小开全然不同……
　　突然，然而，为什么——不呢？
　　秦若有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念头：小开安息已久，从此便不要再去打扰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和谁比较了呀。
　　她仰头见赵开源的脸，渐渐的，就笑了。
　　一点不像小开。

　　两人走在商业街上，秦若有稍稍往后些，赵开源在前半个身位。
　　“老板，你的腿没事了吧。”
　　“完全好了。”
　　“那就好。”

　　两人其实还真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是在说到吃的时候，赵开源的脸上仿佛闪过了一丝欣喜。
　　“听说这上面有家饭店红烧肉十分有名？”
　　“是呀，外婆烧的红烧肉，家的感觉。”
　　“就吃这家。”
　　“呵呵，我们上海人近来少吃了，这个胆固醇~~”
　　“这味道真好。我以前出车祸躺病床那会，医院整整让我喝了一年流汁，出来后，家里请的营养师开出的单子做出来的菜简直没有半点油水。”

　　他们上了五楼用餐，赵开源用左手夹菜倒是十分老练，秦若有虽然早就见识过，可是那时总被之后种种意外冲淡。
　　赵开源把肉放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红烧肉，那神情却像是吃到了人间美味，又好像是一位久未尝鲜的老饕遇见绝世好菜般。
　　“老板，你这样开心，一定是生意谈成了吧。”秦若有说。
　　他没有回答，待得细细咀嚼后，这才满意擦了擦嘴。
　　“国外虽好，我还是中国胃。”
　　“是吗。”她喃喃道。

　　赵开源想了下，叫了服务员来，上了一瓶黄酒。
　　斟满酒，他举杯道：“谢谢。”
　　“为何谢我？”
　　他没有回答，但酒杯相迎，意味相传。秦若有明白，于是略一碰杯，仰头喝下。
　　“明天就要和收购的公司签约，我在上海没有亲人，我愿意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祝贺你，老板！”
　　他并不太能喝酒，这黄酒，仅这一杯，似乎就上了头。他的脸已然微微涨红，趁着酒兴，他笑开了，此刻的他，又是另一种风情，有一种轻松的、戏谑的笑容，传递给秦若有的，则是惬意。
　　“往、往后——千万别再叫我老板了，我有这样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来，再干一杯，若有！”赵开源又喝了一杯。
　　“老…………这杯喝完就好呀。”
　　“没、没事，黄酒能有几度——对了，一下、午，你和那外国人在干嘛呢？”
　　“大卫吗，我们在修改剧本。”
　　“还是《寻心记》吗？”
　　“是一出新剧。”
　　“是国外话剧的改编？”
　　“是正宗中国人的戏。”
　　“那和老外有什么好沟通的。”
　　“我们做方言话剧。大卫正好是研究这个的。”

　　赵开源走得缓慢且摇晃，秦若有终究是放不下心，便扶着他前行。这次，她依然感受到他身子一紧，于是她松了口气。看来，他只会在酒后失态，而且也一定是谈成第一笔收购生意而使得他精神大好。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赵开源问。
　　“不用了，离这不远——你喝这么多，我送你吧。”
　　“没有的事。”他执拗的站在原地，硬是反向着他回家的路，没辙，秦若有只得依他。
　　路上又是安静的两人走路声，区别在于，他总有一步稍缓于另一步，一步声音轻于另一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两人似乎都觉得心里塞满了。
　　秦若有家倒真离商业街不远，大约走了20分钟，就见到一个古朴的小区。
　　“谢谢你，老板，晚安。”秦若有依旧这么叫赵开源。
　　他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老板。”秦若有进去前最后说。

　　他抬头瞧见满月，反射的光芒映见他的脸颊被酒意染红。他的酒量的确够呛，他的步伐也的确变得蹒蹒珊珊，他扶住墙，眼光瞧向前方，却是无比坚定。他深吸一口气，瞧着秦若有进去的路口，轻声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宣誓：“干杯，为了我重返上海滩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