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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其实我可没给您用麻药。”
      “啥!”
      吉尔伯特正要送进嘴里的汤勺停了下来,他两眼瞪圆,“我说……本大爷说,怎么那么疼啊啊!”
      “您别激动。”罗德里赫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扬起来的手臂,“您的伤口是在头上,不能用麻药的。那样可能会对智力产生损害。尤其对于您来说,我可不能冒这个险。”罗德里赫的眼光柔柔瞟过吉尔伯特的脸,就像一撮柔软的羽毛拂过来,当中却夹着一根细小的铁丝儿。吉尔伯特觉得头顶都要冒气了。

      在吉尔伯特养伤的这些日子里,罗德里赫也请了假,完全住了过来。每天早起,拉着他去外面散步,呼吸新鲜空气。他拆绷带换药的手法干脆利索,但是从那之后吉尔伯特还是多了一个毛病,见不得罗德里赫的手举在他头顶。
      而房东太太的问题也解决了。有一天吉尔伯特正用乱七八糟的姿势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百无聊赖,忽然罗德里赫和梅勒夫人一起进来,后者还一脸关切的模样。吉尔伯特立刻弹起来坐好,罗德里赫对他点了点头,梅勒夫人瞧见他的样子,又是忍不住笑,又是叹气,“可怜的孩子。”她说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好保护自己啊。你看看你表哥这几天为了你多着急。”
      吉尔伯特笑容僵硬。
      说起来还有一天午饭之前,校长老头跑来看他,啰里啰嗦说了半天,吉尔伯特正不耐烦的时候厨房里发出一声巨响,把他吓跑了。这一天的饭他便吃的很开心,盯着罗德里赫的脸一直在笑,结果头顶挨了一勺子。下午伊万布拉金斯基来拜访他们,吉尔伯特哼哼唧唧地客气了几句,然后就躺下来打起了呼噜。倒是罗德里赫笑容满面地接待了俄国人,俨然一副主人摸样,末了还收下了对方送的点心。
      送走了客人,吉尔伯特从床上爬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了点心塞了一嘴。

      这一天终于拆了线,吉尔伯特还是免不了叫唤几声,罗德里赫也不用整天守在他身边,换完药就上班去了。吉尔伯特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桌上有一本勃拉姆斯的钢琴曲谱,这是罗德里赫昨天晚上看过的。他看见了,却什么都没问。
      他的心里很平静。每当把手贴到头上的纱布的时候(现在他已经不用把纱布在头上缠一整圈了),都会有一种安全而幸福的感觉。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套上一件外套就出了门。
      天气很好。前两天下过小雨,现在也停了,天边的云彩显得纤细而光洁。他吹了两声口哨,伸了伸手臂,用一种半跳跃的姿势在街上走着,不一会儿,他就听见了一声没忍住的嗤笑声。他停下来皱着眉头,瞪着发出声音的对象,那是个卖花的小姑娘,穿了一件奶油色的连衣裙,两条棕色发辫,身边放了一个大花篮。她看到吉尔伯特的眼神似乎很害怕,用手掩住了口,一双浅色的眼珠转来转去。
      吉尔伯特哼哼两声,“你笑话本大爷是不是?本大爷对这种声音最敏感了,你捂着嘴也没用!”
      小姑娘仍然捂着嘴摇摇头,然后快速把手放下来,“您要花吗?”他两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吉尔伯特,“这个给您吧,祝您的伤快点好!”她把手上的一朵雏菊递了过去。
      吉尔伯特随手接过,蹲了下来,简直要把头埋进那个大花篮了。过了一会他乐呵呵地抱着一大捧蓝色的花朵走远,小姑娘还一直在后面笑着叫着什么。
      他走得很快,回到了公寓楼,基本上是跳着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花瓶,把花随便一插,然后重重放到桌子上。接下来他迫不及待地抽出五线谱纸和铅笔,趴在桌子上划拉起来。边写边哼哼,然而且总是难以满意,他不断哼着曲调,撕掉了一张纸,又拿了一张新的,到后来开始在屋里转圈,抛掉了铅笔,从衣服堆里抽出了长笛。
      他刚把长笛凑到嘴边时,响起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猛扑过去,后背撞上门板,发出一声闷响。“你先别进来!”他大吼了一声。对方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很快传来了不耐烦的语声,“您想干什么……”
      “你别进来。”吉尔伯特的后脑轻轻靠在了门上。“你先听我吹。”他的声音变得温柔,然后再一次举起了长笛。
      那些在谱纸上生涩不听话的音符复活了。一段光辉灿烂的旋律快速流淌出来,夹杂了弗雷德里希欢快的叫声,虽然用的是小调,然而却一点没有忧郁的感觉,反而好像从窗户里面斜下来的阳光,花园里的风。一段半音阶过去,曲调又转为柔和。屋里是亮的,走廊上也许很暗。然而一块不知名的纱慢慢缠绕住了他们。吉尔伯特放松地靠在门上,薄薄一层木头那一边传过来细微的呼吸声,还有一个轻轻敲击着的,和他心里一样的节拍。
      吉尔伯特慢慢放下长笛,站直了身体转过来。门外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做好了准备,有点忐忑地慢慢拉开了门。
      罗德里赫站在门外,他站的笔直,然而头上一绺头发却在微微颤动着。他一步跨进来,眼神水亮,伸出双手抱住了吉尔伯特的脖子。吉尔伯特反而愣了,左手胡乱一挥,拿的花束散开来,蓝色的花朵撒了两人一头一身。
      吉尔伯特很快冷静下来,伸腿踢了一下门,把门关上,然后把长笛向床上一甩,腾出双手抱住了怀里的人。他嘿嘿笑了两声,亲吻了那光洁的额头,“好听不?本大爷写的曲子!”
      “有名字吗?”
      “还……还没。”吉尔伯特挠了挠头。
      罗德里赫放开了他的脖子,看见了一堆被扔在地上的谱纸,“您真是个天才。”他格格笑着,嘴唇碰过吉尔伯特的脸颊。
      “嘿,你头上还顶着朵花呢。”吉尔伯特眨眨眼,弗雷德里希飞过来,叼起吉尔伯特肩上的一朵花放到了头顶。罗德里赫又笑起来,“现在您也有了。”
      “这是矢车菊,是我们德国人最喜欢的花了。”吉尔伯特快活地说着,随手从身上捻起一朵来转着,“它的意思是‘遇见幸福’,这多好!还有别的意思,什么优雅之类的……很适合,不是么!”
      他的脸上显出不寻常的红色,罗德里赫有点奇怪的看着他,“当然……您,您也很优雅……”
      吉尔伯特差点喷出了口水,“你别吓唬本大爷啊!”他捂着肚子开始笑,罗德里赫的肩膀也耸动着,很快吉尔伯特一只手大力拍上罗德里赫的肩膀,“本大爷是说,作为本大爷的曲子的名字,它很适合!”

      眼看着天气转冷,吉尔伯特的假期结束,重新回到了学校。校长和一些教师迫不及待地来围观他的伤,舒尔兹先生还大力夸赞了缝合的水平很高,这让吉尔伯特很得意。然而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疤痕,好在是在发际线上,只要他不梳背头,平时也看不见。
      学生们倒是老实了很多,看到他出现在操场上,一个班的学生主动列队,唱起了《弗雷德里希体育进行曲》。尽管没人指挥,跑调严重,但毕竟这个举动消了贝什米特老师的气。他上着课,却心不在焉。因为罗德里赫今晚有一个聚会要参加,可能要到很晚。虽然他委婉地表达了愿意邀请吉尔伯特一起去的意愿,吉尔伯特却没下定决心。在他看来,那个小少爷习惯的社交场所必然是“一群穿着让人喘不上来气的衣服的精神病互相说着假话”的场合。这个形容让医生很不满意。
      听说聚会的主人还是个西班牙人,是到德国来做生意的。吉尔伯特回家的路上回想着那点少得可怜的关于聚会的信息。直到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他才终于咬了咬牙,打开柜子,选了一件像样的礼服换上,那可是他在学院里表演的时候穿过的。领结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他没有勇气把它勒紧。
      下了马车的时候,他又一次把车钱算在了罗德里赫的账上。手里攥着罗德里赫留给他的请柬,他装模作样的走进了会场,当然迟到了,不过幸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他东张西望着,想要快点找到想找的人。
      “哟!看来你在这边过的很不错嘛,罗德!”
      一个大嗓门钻进吉尔伯特的耳朵,(这口音还圆乎乎的!)他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深棕色卷发的男人正搂着罗德里赫的肩膀,把头都凑到罗德里赫肩上了。这男人长得可真黑,偏偏又穿了一套白色西服,还敞着怀……等等,吉尔伯特忽然发现会场内的人们大多数衣着随意,像他一样穿了纯黑长礼服的居然只有他一个人!
      吉尔伯特楞在当地,罗德里赫却看到了他,向他走过来,很快搭住了他的肩膀。吉尔伯特张了张嘴,“本大爷看起来就是比他们都帅,是不是!”
      罗德里赫居然点点头,没有笑,“我既然说过希望您来,当然就是认为这个场合是您可以接受的……不过现在也不错。”
      “那个男人是谁?你可别再跟我说是你的什么什么亲戚!”
      “他当然不是我的亲戚,他父亲是我父亲的朋友而已。我的亲戚在那边呢。”
      他话音刚落,大厅顶上的灯忽然更亮了,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少女坐在了厅中央的三角钢琴前面,她亚麻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发辫,脸上神情专注。她把一双洁白修长的手缓缓放在了黑白键上,下一个瞬间她仰起头,大厅里顿时响起了匈牙利狂想曲第2号那纯烈的、酒一般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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