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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等闲变却故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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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朦胧间,花满楼隐约听到隔壁几声闷闷的咳嗽。
好像胸腔里积了脓血,不统统咳出来,就没有办法继续呼吸。
对于吵醒了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睡意,花满楼其实是并不介意的,他本就没有一定要睡的意思,只是这咳嗽声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就算忘记了全世界的声音,也绝不会忘记这个人冰冷执拗的音色。
难道隔壁轻咳的男子,正是西门吹雪?!
料想此刻他若仍然在追寻着陆小凤的踪迹,那么很可能就已经到了这片迷失森林,而在这片迷失森林的入口处,偏偏就只有这一家客栈,而在这惟一的一家客栈中,偏偏只有三间上房。
花满楼和花岚阁一人一间,剩下的,当然还有夹在当中的这天字第二号。
西门吹雪是从来不肯吃苦的,他若住店,必然选的是最好的上房。
花满楼猛的翻身坐起,就连身上的绒被掉落在地都没有察觉,因为他想到了一件足以让他震惊的事情。
上楼时,那客栈的老板说,天字二号的上房,昨天晚上已经有两名公子住了进去,如果这两名公子当中,有一个是西门吹雪,那么另一个会是谁?!
侧耳细听,除却那隐隐约约的咳嗽声之外,花满楼还能听到另一人轻微的语声,然而听了许久,竟然分不出是男是女。
翻身下床,推门而出,绕过隔壁的天字二号房,走到了花岚阁的门前,又一次咚咚咚的敲响了房门,一如昨日午夜,噩梦惊醒后的冷汗涔涔。
【七童?】花岚阁并不清醒的声音直接问道,想必他也算准了,除了花满楼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在这大半夜的敲响他的房门。
花满楼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哥。】
【嗯。】花岚阁道,声音明显清醒了很多,随后自然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推开房门,花岚阁看到了花满楼苍白的脸色,仿佛比天上那苍白的月光更加憔悴。
花岚阁一惊,突然紧张的上下轻拍着花满楼的身体,急道:【你哪里不舒服了?是不是头晕?是不是觉得没有力气?你,你别站在这里了,赶紧进来!】说着,便去拉花满楼的手,却被花满楼温柔的闪开。
花岚阁眉眼一横。
只见花满楼幽幽道:【身体倒没有不舒服,只是这里疼得很。】修狭的手指紧按在胸口,指节隐隐泛青。
花岚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解道:【你到底怎么了?】
花满楼道:【你记不记得,据客栈老板说,在我们两个的房间隔壁,住着两个公子。】
花岚阁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又怎么了?】
花满楼道:【我怀疑其中的一个,就是西门吹雪。】
花岚阁变色道:【怎么会!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黯然道:【因为我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在隔壁,非常清楚。】
花岚阁道:【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花满楼摇头道:【不会,绝对不会错。】
花岚阁思索了一会,道:【所以你怀疑西门吹雪迟迟不回江南,是因为他正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
花满楼不答,他不想说,也许是因为如果不说的话,这些仅仅只是猜测,而一旦说出了口,那就变成了真的。
【既然你不会听错,那么隔壁的人一定是西门吹雪,那我现在就跟你一起踹门进去,不管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我都替你一扇杀了他!】花岚阁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金丝铁骨扇,手腕微一用力,刷的一声展开扇面。
苍白的月色照着扇面绣着的金丝,映着镔铁打造的开刃扇骨,反射成了一抹杀机纵横。
还没等花满楼反应过来,花岚阁已经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拽出房去,随后还真就飞起一脚,直接就踹碎了隔壁天字二号的房门。
一股旖旎的馨香扑面而来。
西门吹雪正侧倚在床边,运功调息,身边放着一只空了的药碗,药碗边是几块晶莹的冰糖。
想必西门吹雪是因为刚刚喝了药,所以才会止不住的一阵咳嗽,而这阵咳嗽,刚刚好就被辗转难眠的花满楼听了去。
他抬起头,看见花满楼苍白的脸色,和花岚阁怒气冲冲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僵住了。
他本就对任何事不善解释,更不屑解释,而此刻,只穿着一身薄到几乎透明的里衣的解相衣就斜斜的侧靠在床头,自己则衣衫不整的胸膛半露,床前的帐幔半遮半掩,床上的血渍清晰可见,这更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得清。
更何况,就算他愿意解释,花满楼也未必愿意听了。
花岚阁紧紧地握着花满楼颤抖的手,只觉得胸腔都快被气得炸裂开来,就算是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他恐怕都不见得会像现在这样愤怒!
西门吹雪啊西门吹雪,我爱如珍宝的弟弟如此一心一意的对你,可你竟如此负他!思虑及此,花岚阁松开花满楼的手,右腕一抖,折扇舞开,寒光凛凛的镔铁扇骨展露无遗,他脚尖一点,飞身而起,扇骨锋刃直逼西门吹雪的咽喉!
西门吹雪似乎已无反抗之力!
然而就在花岚阁的扇刃即将割裂西门吹雪的咽喉的时候,突听身后齐齐的两声:【住手!】
花岚阁惊诧的回头,只见花满楼和解相衣俱是一脸的关切。
他狠狠地收扇,又狠狠地对解相衣道:【此地还轮不到你这贱人说话!】
此言一出,本来一直沉默的解相衣突然厉声道:【我是贱人?!你说我是贱人?你以为是我勾引的西门吹雪?】
【难道不是?】花岚阁也是厉声道。
【当然不是!】解相衣道,【你们吹雪,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昨天晚上你是如何拉着我的手,扯碎我的衣服,把我按到床上去?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看看床上的那片血,那是我的血,因为你西门吹雪而流的血!】
西门吹雪只顾低着头,冷冷的默不作声。
花满楼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着,几乎让指甲陷进了肉里。
【你胡说八道!】花岚阁喊道。
解相衣闻言竟然一笑,道:【我胡说八道?我怎么胡说八道?你们也不想想,如果西门吹雪不愿意,我难道还有本事强/奸他?】
想来解相衣本就是个心思玲珑,善于言辞的人,在她心里,清楚的知道什么话不好听,什么话最伤人。
果然,此时就连伶牙俐齿的花岚阁都找不出话来反驳,而花满楼的心,更是猛然抽紧。
如果西门吹雪不愿意,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能把他那样的一个人耽搁住?
如果西门吹雪不愿意,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把他那样的一个人按到床上去?
解相衣说的对,解相衣说的话,句句都对的要命。
花岚阁就跟解相衣两人四目相对,两人俱是绝色的容颜,两人俱是刺骨的目光。
正僵持中,花满楼终于开了口。
【你就真的没有话说么?】花满楼道,虽然低着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话问的是侧倚床上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微不可见的一声叹息,淡淡道:【我无话可说。】
花满楼强忍着泪水,一声苦笑,道:【如果你解释,我会听的。】
西门吹雪的眼眶也是一热,可声音却在冷冷的道:【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好,很好,太好了,】花满楼失声道,那声音也不知是哭是笑,停顿了许久,他才接着道,【西门吹雪,你还记不记得,你半个月前追杀陆小凤时,对外宣称的理由是什么?】
西门吹雪心头一凛,但也只能沉声道:【记得。】
话音未落,只见花满楼猛然的抬起了头,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此刻竟然也好像迸射了两道如剑的寒芒。
【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那件事变成真的!】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厉声吼道,这不是平时的花满楼,这不是大家都认识的那个温润内敛,宽简仁厚的花满楼,现在的他,就好像一只沉睡了许久许久,忍耐了许久许久,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勃然而起的黑色豹子!
西门吹雪瞪大了眼睛,全身一震,就连站的很远的解相衣都被吓得不由后退了好几步。
缓缓的再次低下头,西门吹雪淡淡道:【我只知道无论你现在做什么,我都无权怪你。】
你无权怪我?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去找叶孤城,去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你也不再介意了么?你的意思是,你我从今,就彼此撂开了手么?花满楼心中苦苦的转着心思,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可他却依旧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又是许久许久,僵持,沉默。
【我终是信错了你。】花满楼最终神情黯然的幽幽说道,随后竟是一口鲜血吐出,染污了锦缎制成的,秀雅的衣衫。
花岚阁和西门吹雪俱是被这一口鲜血惊得呆住,同时伸出手去想要把花满楼搂在怀里,可花满楼却轻巧的避开了他们,一个闪身出了门,拼命地往楼下跑。
惊慌失措的花岚阁赶紧去追,可却哪里追的上?等他冲到楼下之时,花满楼早就跨着一匹健马,映着清晨的蒙蒙光亮向南疾奔而去,而花岚阁来时骑的那匹马,也被花满楼解开了缰绳,一鞭子抽在身上,空鞍跑走了。
花满楼一边策马狂奔,一边迎风落泪,脑子里乱乱的尽是些过往深情的种种,一颗心就像被一把刀子刺了进去,又不停的搅着,直到搅碎为止。
【问我还是不是,一如当时,宁愿为你死,无论生生死死,我决不推辞。】
【问你还是不是,记得那句,不悔的情诗,在我的墓碑,刻你的名字。】
只是这天地间的事,往往是事与愿违。
长恨人生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你是我的波澜,你是我的劫,你是我逃也逃不掉的哀伤宿命。
可是我要走了,就算你的情感留在我的身体里,长成了一颗销魂蚀骨的毒瘤,我也只能毫不留情的一刀剜去。
之后,生生的流血,愁心漫溢了一天一地的血红,那缺口却是再也补不起。
日色蒙蒙,远处的天际已经隐隐泛亮,只是这浅浅的光明,却偏偏像极了一片死灰色。
花满楼一骑绝尘,消失在这茫茫死灰色中,好像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