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机密·L.A. Confidential》Ecthelion

14、第十三章

　　V-Day: minus 4 (Memento)

　　我在哪里？
　　这里四面八方都触不到实处，绝大部分时候都是黑暗的，然而不时又会掠过不连贯的画面和不和谐的音响，就像有人随心所欲地拍下了一个个杂乱无章的镜头，又漫不经心地把这些片断抖落出来，任它们漂浮着，组合着，化成一套庞大无匹的拼图。
　　我是谁？
　　他在记忆中搜寻自己的名字，令他安慰的是，这比他想象中容易。法兰茨……法兰茨·瓦伦丁·芬利。
　　……他曾经是洛城警局的SWAT警官法兰茨·芬利。
　　空中三架直升机在不停盘旋，地上大小警车的警笛声响成一片，红与蓝交替的紧迫闪光无形中汇成了一种催眠的节奏。他全副武装，带领战术小组谨慎地接近那座隐藏在林间的度假小屋，情报表明那个谋杀了两位警官及他们的家人的嫌疑人就躲在那里，并且装备有至少两种半自动武器，属于“极度危险”的人物。
　　“放下武器，”他按照规程喊道，“你还有机会为自己辩护。”
　　“我有吗？”那个前洛城警局的警官吼回来，“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
　　话音未落，枪声骤然大作。他凭着本能闪身躲到最近的一棵树后，惊愕地意识到不顾他的位置、悍然率先开火的竟然是己方。然而不等多想，他只觉得头上挨了重重一击，眼前猛然爆开一团炽烈的白光，刹那间的盲目后，一切归于寂静。
　　……他曾经是洛杉矶一个快要做父亲的普通人法兰茨·芬利。
　　“你希望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你不介意的话，”他想了想，认真地答，“我希望是儿子。”
　　“为什么？”
　　“这样将来如果再有女儿，她就会有个兄长来好好照顾她。”
　　……他曾经是海军特种作战部队的少校军官法兰茨·芬利。
　　阿富汗荒凉的高原和崎岖的山区，恍若另一个尚未开化的星球。一次又一次侦查、突击，一次又一次俘虏、营救，到头来，只剩下他重伤在身，独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暗夜里艰难爬行。
　　要努力活下来。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曾经是海军学院的军官学员法兰茨·芬利。
　　“成绩全优，还在学院橄榄球队当了两年四分卫……你真不考虑先去军舰服役，或者去飞行学校进一步学习？我听说过你那‘五星上将’的打算。”负责帮助学员规划事业的教官半开玩笑地问他，“虽说在和平年代那是不可能的，但航母战斗群的指挥官军衔至少也是准将。”
　　“那已经不是我的主要考虑了，长官。”他答道，“我希望和平能够持续下去，但我也希望能去亲身维护它，而不是满足于去做一种旁观的威慑。”
　　……他还曾经是——
　　这次，所见所闻全都脱离了他所熟悉的现实。金铁交击，杀声震天，脚下的鲜血混合了尘土，凝成一滩滩暗红的泥泞。他穿着闪亮的甲胄，握着锋利的长剑，敌人却全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怪异生物。放眼望去，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正在一个个倒下，好像暴风中纷落的树叶，惟余银与蓝的旗帜飘扬在他背后。
　　他知道他注定一死。奇怪的是，对这样的认知，他并不觉得恐惧，只觉得愤怒。……
　　他猛然睁开眼，直直望进一片朦胧。病房的百叶窗开着一线，透进了外面鱼肚白的天光。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一件事？还是一个人？抑或是二者兼有？
　　不管是什么，他直觉那应该很重要……非常重要。
　　门边传来轻微的一响，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有人在拨弄门锁……还没到护士该来的时间，更不可能是守卫的警官。
　　他彻底清醒了。
　　控制住呼吸，他把手轻轻探向枕下，很快触到了冰冷的金属。熟悉的形状和手感告诉他，那是一柄SIG P226手枪。阿琳临走前给了他一个略嫌夸张的拥抱，他就是那时感到了她的小动作，同时听到她在他耳边说：“以防万一。”
　　门把转动，无声无息。确实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的注视下，门板缓缓移动，让出了一条渐宽的缝隙。
　　仅仅是抽出武器瞄准这一个他练习过成千上万次的动作，就几乎耗去了他积攒的全部力量。然而有人比他行动得更快。微光中，他只见人影一闪，以猎豹般的迅捷扑了过去，将来人按倒在地。
　　他先前完全不曾察觉，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嘈杂声仿佛一瞬间爆发出来，灯光随即大亮；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时，正迎上那人制服对手之后，回头投来的目光。
　　是那个人，他昨天才认识的人。那个人有着少见的红铜色头发，第一次见面时说话的语气，就像……就像相交多年的老友。
　　突如其来的头疼袭击了他。稍后，当值班医生和护士们冲进来时，他仍然握着武器，紧紧皱着眉头，眼里尽是化解不开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