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浔引》小兰乱流年

20、煮酒弄青梅

　　3.

　　苏何是在嫁到温府的第三日早上才又见到温铭，大厅内她紧低着头不去看坐在她对面恩爱的夫妻两人。

　　“饿了两日还不愿吃饭。怎么，难道苏老板这是瞧不起温家的粗茶淡饭？”温铭瞥了一眼她手背处的烫伤吗，随即便夹了一只茶叶蛋到她碗里。见苏何柳眉轻蹙，他又解释道：“里面没有蛋黄，苏老板放心吃就是。”

　　苏何闻言，这才动筷。果不其然，正如她想的那样茶叶蛋里面放的乃是肉酱，这是温铭以前最喜欢吃的“乾坤蛋”。

　　正在喝粥的百若昔并没错过自苏何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她从前并不理解为何温铭总是喜欢把茶叶蛋里的蛋黄给挑出来在填以肉酱，原来竟是眼前这丫头不爱吃蛋黄的关系。

　　百若昔唇角微扬，脸上挂着一抹清浅的笑靥，然而心里却吃醋的泛起一层涟漪。

　　面对琴瑟相好的两人，苏何只觉味同嚼蜡，这哪里是吃饭，分明就是对她的酷刑。

　　“夫君，姐姐慢用。”苏何说着便起身准备回房。

　　“慢着。”看到她纤细的背影，温铭蹙眉道：“待会跟我一道出门。”

　　苏何应了一声，只好又重新坐回大厅里等着跟温铭一起出去。

　　“相公外面风大，莫染了风寒才是。”百若昔说着便命丫鬟取来披风为温铭系上。

　　眼前的百若昔容貌清理，柔若无骨的身姿宛如碧池中的一朵粉莲。百若昔是妻，她是妾。然而这三日来，百若昔却并不曾为难过她，甚至连正眼都难得瞧她。仿佛在百若昔眼里，她只是温家一件会移动的饰物。

　　这样也好，苏何不由在心里暗自庆幸，只要百若昔不为难于她，她在温家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难熬。

　　将百若昔送回房后，温铭看到苏何正单手支颐地坐在桌旁，瘦削的脸上薄唇紧抿，那大若铜铃般的眼中却是一片黯然。

　　四年来苏何看似清瘦了不少。当年苏乾本就想着撮合安文轩跟苏何二人，哪知眼看着两人即将成亲，苏乾却在这个时候挺不住去世了。后来苏何执意要为她爹爹守孝三年，那场婚事就只能作罢。而待他找到黑皇蛊回来时，才知道安文轩已经另娶了他人为妻。

　　“没嫁成安文轩你很失落？”就在苏何想着温铭何时才肯替她解决酒曲的问题时，温铭冷不丁地站在她身旁问道。

　　苏何闻言蓦地一怔，他终究是在乎自己的，还是说现在的温铭只是想要奚落她？对上温铭那双神情难辨的黑眸，苏何竟悲凉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现在是你温铭的妾氏，过去的事情我早就不想了。”

　　温铭的眸光在瞬间变得凌冽如霜，他阴声道：“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就好。”

　　一路上温铭的阴沉着脸，手背烫伤的地方被温铭拽着生疼，可这样的痛楚却不及她心里的千分之一。

　　4.

　　温铭牵着她的手穿过那一片解语花丛，过去的记忆宛如洪水般涌上心头。

　　“你是隔壁新来的哥哥吗？”那年她爬上院墙看着正在给麻雀喂食地温铭开心地问道。温铭神情温柔的侧脸让她觉得特别亲切，“大哥哥我请你喝清酒。”

　　温铭诧异地看着那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颤颤巍巍地抱着一只小酒坛便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苏何打开酒坛上的封泥，却又抬眸眉头紧锁地看向温铭道：“大哥哥你家有杯子吗？碗也行！”

　　“我叫温铭。”看着眼前抱着酒坛自来熟的小丫头，温铭亲切地浅笑道。

　　“温铭……”苏何撅着小嘴低声念道，随即豪迈地将清酒倒在温铭拿来的杯子里。怎么才一个酒杯，还以为是温铭家太穷，苏何蹙了蹙眉抱起酒坛就道：“我是隔壁酒肆老板苏乾的女儿苏何。缘分千里一线牵，能与温哥哥左右为邻乃是苏何三生有幸，就此先干为敬。”

　　担心小丫头一喝酒就醉，所以他特地只拿出一只酒杯。却不想眼前苏何竟说出一番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之后就抱着酒坛干了起来。

　　酒已见底，除了脸蛋比之前红了许多，苏何的神智却依旧十分清醒。她甚至动作十分利索地又从院墙上爬了回去。

　　“温哥哥，我明日再请你喝酒。”

　　“……”

　　不想翌日苏何除了再抱来一坛子清酒之外，还拿来许多酒杯碗碟。“温哥哥这些你拿去用。”苏何说着仍旧很是豪迈地直接用酒坛喝酒，敢情她喝得只是蜜糖水而已。

　　苏何说遇见他乃是她三生有幸，可是自从她知道真相后便再没有对他真心笑过。

　　酒肆后院的那一片花田是通往酒窖的必经之路，再次看到那如火般妖冶绽放的解语花时，温铭唇边不禁扬起一抹冷笑。即便是跟他成亲，苏何也并为挖出那青梅念，想来她是早就不记得了。

　　不想温铭竟带她来酒窖解决青梅念的问题。爹爹酿酒的技术一般，所以酒肆的生意也就一般般。她从小便尝试着酿制不同类型的美酒，可是却从未有所突破，酿制出那令人饶舌三日的独家秘酿。

　　“喝了你这么多年的美酒，这次换我请你喝。”青梅念乃是她十四岁生辰那日温铭送她的礼物。后来他们苏家父女二人也正是靠这青梅念才得以发家致富，在这惠城开起酒楼。

　　“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看到苏何眼中的诧然，温铭冷哼一声便卷起衣袖检查起石甄中的酒曲。

　　酒窖中充盈着浓醴的酒香，就在温铭勺了一口酒细酌时，苏何咬了咬唇低声唤道：“温哥哥。”

　　温铭抬眸时正好对上苏何那满是水气的眼眸。苏何并不爱哭，更或者说他从未看到苏何哭过。

　　心蓦地一紧，他轻抚着苏何脸上的泪痕安慰道：“放心吧，为夫定会在七日内替你解决掉这酒曲的问题。”

　　温铭微凉的手指轻柔地自她脸上划过，听到温铭口中的“为夫”二字时，苏何不由一怔。她愣愣地看着温铭的神情又变得如从前那般温柔。

　　“温哥哥。”苏何的低喃声宛如花蜜般带着蛊惑。而她柔软饱满的双唇便在下一刻贴在了他的唇上，顷刻间女子特有的芳香便在他口中蔓延开来。

　　不管温铭怨她也好，恨她也罢。在她心中由始至终都只有她的温哥哥。就算违背爹爹的遗愿，那怕只是一名妾氏，她仍旧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每日能够看到他的身影。

　　对于苏何突然的“袭击”，温铭睁大着眼并没有推开她，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苏何在抬眸间对上的却是一双冷若秋霜的黑眸。此刻在温铭眼里她就像是一个没有羞耻心的女人，可他明明就自己的夫君……

　　她被温铭脸上的阴沉吓得蓦地往后一退，指甲紧陷入掌心中：“对不起。”她喑哑着低声说道。不能在承受温铭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她随即便转身跑出了酒窖。

　　看着那一抹消失在眼前的鹅黄色身影，温铭冰凉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一抹痛色，他伸手便是猛地一拳砸在酿酒的石甄上。

　　“既然你是温长风的儿子，那我就决不允许你和苏何在一起。事已至此，你要杀便杀。”苏乾闭上双眼沉声道。

　　那日正是乞巧佳节，温铭赤红着双目看着醉倒在一旁的苏何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只知苏何的爹爹苏乾乃是一位沉默寡言且郁症严重之人，却不想苏乾竟然会使毒香。在迷晕他和苏何并看到他背上的刺青后，苏乾竟令他服下那不能人事的阳尽丸。

　　5.

　　“温郎你的手！”待百若昔端着亲自熬好的甲鱼汤来到书房时，正好看到温铭紧盯着桌上的檀木盒发呆就连手上有在流血也未曾察觉。

　　还记得她第一次遇见闯入幽谷的温铭时，他已被毒尾蜂蛰得浑身是血，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百若昔紧张地从怀里拿出上好的金疮药低骂道：“你这人怎么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回过神来的温铭这才注意到百若昔正握着他的手准备为他上药。

　　“无碍。”他倏地将手收了回来转而勾唇意味深长地哭笑道：“我只是太在乎这具身体罢了。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又怎能与这四年来内心受到的重创相比。何况我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姑娘，比起我更有人需要这金疮药。”

　　百若昔怔怔地将温铭的话消化了半晌，随后无奈地翻了一记白眼：“别扭！”温铭不擦金疮药敢情是要留给自家媳妇的。“温郎，你就承认吧。你娶苏何根本就不是为了报复苏乾。”百若昔朝温铭吐了吐舌头，在温铭发作之前连忙转身窜出书房。

　　走廊里，百若昔看着手中的金疮药不禁长叹一口气。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她眼又不瞎怎么会看不穿同在一个屋檐下另外两人的心思。

　　“咦，这人怎么还没回来。”没见着苏何，温铭回来时手又受了伤。看情况这别扭的两人定是发生了争执。刚才她自温铭身上闻到一身酒气，想来温铭定是去了酒窖解决青梅念酒曲的问题。百若昔犹豫了半晌，终是决定去酒窖找人。

　　然而此时迟迟未归的苏何正狼狈地站在悬崖边。爹爹曾是宫廷里的调香师对各种香气敏感至极，对酒气也是亦然。因为青梅念，还有温铭后背那属于鬼医传人的刺青，爹爹发现温铭乃是鬼医温长风的儿子。

　　爹爹告诉她说当年她娘亲惨死于温长风手下，所以她绝不可以跟自己仇人的儿子在一起。这是温长风欠他的，在以青梅念为独家秘酿逐渐扩大声音后，爹爹竟以死相逼让她放弃温铭跟倾慕她已久的安文轩成亲。

　　“若是你敢跟温铭私奔的话，你离开的那日便是你爹的忌日。”心思被苏乾轻易看穿，见从小疼爱的爹爹竟放出狠话，纵使她再喜欢温铭也不敢再动私奔的念头。

　　爹爹不许她见温铭，她就偷偷去见。然而晓是她近日跟安文轩走得太近，温铭对她的态度竟十分冷淡，甚至有些厌恶。

　　“既然你已经知道你娘是被我爹所杀，你现在又何必再来找我。”

　　“温哥哥……”

　　她看着温铭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温铭沉声道，转身就走。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来温哥哥刚才说的不过只是气话，他是舍不得她的。“祝你跟那安公子百年好合。”就在苏何扬起一抹开心的笑靥，正欲告诉温铭今生非他不嫁时，温铭却冷冷扔下这句转身拂袖而去。

　　她以为温铭不过是在与她置气。苏何安慰自己道，温铭越是生气那便代表他越是在意自己。然而当日在她回到酒肆后看到安文轩命人抬来数箱聘礼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温铭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两个月之后，她便要嫁给安文轩，而只有她去被蒙在鼓里。

　　不是那样的！

　　苏何想要立即去向温铭解释清楚，然而还没走去酒肆门口她便中了爹爹的迷香，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