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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魍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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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酒被其他的龟公们痛打一顿以后绑了手脚,倒吊在了后院的槐树上头,吊了有一个时辰。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通常龟公们聚在一起打牌,御酒总是手气乖巧赌运昌隆,但人人常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道理总没错的。
我又不敢把他放下来,只是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直直看着他的倒霉气色。他双目禁闭鼻孔朝天,喉咙上的结偶尔起伏一下,忍受着焦灼的太阳仿佛苦修的僧人。我问他你是不是输大了?到底输了多少啊?
他睁开眼睛望望,然后没好气地哑着嗓子告诉我,没输,是出老千让人给抓着才这样的。
我叹道,你可真是时运不济。
他说我操时运不济他舅舅。
“那他们要你怎么样呢?”
我等了等又问。
“要我把这些年赢来的钱十倍还回去。这是规矩。”
哦,那可真是好大的一笔钱。他一定还不起的。
等他吊了两个时辰,脸都被吊成猪肝色了,才被另外一个叫宝笙的龟公放下来。宝笙临走告诉他快快去酬钱,否则等明儿要接着收拾他。他很快就来找我借钱,我把身上的钱都摸出来也只是杯水车薪。
趁左右没人,我偷偷把嘴靠近他的耳朵:
御酒,你想过没有,其实我们可以逃出去的。
昏暗的烛光透过粉红色的屏风照到他的脸上,晦昧不明地照着。浓黑睫毛下的黑眼睛闪了闪。一瞬间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动心了。长久地沉默过后,御酒抬眼起来,往二楼东面厢房的窗户望过去。二楼东面厢房里住着春繁。我心里冷笑着,看吧看吧,就算你看穿了眼睛,她也只当你是个屁。
“人家有大贵人做靠山,不用你替她担心吧?”
我这样说着,上了一级楼梯,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他这才看看我,说他知道。
是的,这个你应该知道。不过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拉住宝笙,悄悄告诉他你可能在袖子里藏了牌的那个人是谁?就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我呢。
我把这些话藏在肚子里,靠近他,然后把头垂下来,放在他的肩膀上。
“御酒,我们逃出去行吗?我们可以去京城外面,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京城外面也有大户人家,你可以给他们帮工……还有,我可以做你的妻子……我们生很多孩子……你的面相很好我也很很漂亮,我们的孩子不管男男女女,都一定会很好看的……”
他不讲话,我一边慢慢说着,一边又有些紧张。
等了半晌。
你鬼才漂亮。
他终于开口了。
第二天我们是正午走的。如意楼的大娘规矩不严,我们有很多往外走的借口。我当时盘算如果正午出门,那么到达南面城门出城的时候就是傍晚,而晚上是要宵禁的。大娘迟些时候如果找不到我们,派人来找也许要等一个晚上才出得来。一路我都为自己这般考虑周全而得意,但没走多久就有点走不动了。
“怎么了?”
御酒问我。
我坐在路边的路牙子上放好包袱,把鞋子脱下来,再脱了袜子,把脚底新长出来的水泡给他看。那东西两只脚一边一个,火辣辣地疼。
御酒骂了句婆娘就是麻烦,没办法,我背你吧。
我笑着点点头,爬到他的身上,双手伸到他前面扣好。御酒身上有太阳烤头发略略发焦的味道,很好闻,尽管那味道比不过春繁身上的白粉。他的肩膀很结实,现在窄虽窄,但将来一定会有一副好身板。看到他的额角有汗,我就从腰上掏了手帕出来给他擦掉。我们走过大大小小的街道,经过西市,怀远坊和安乐坊。在安乐坊西门的时候太阳落到了对面山头上,我抬头看到天上的黑色大鸟,他们成群结队地朝南方飞过去。
“是乌鸦?”
我问背着我的人。
“不是,是秃鹫。吃死人的。”
他回答。
天光越发暗淡,直到太阳下山余光只能染红山上的云。我们总算出了城,厚重城门在我们身后很远的地方渐渐合拢,一边关一边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城门外是开阔的平原,我们于是停下来不走了。晚上这里燃起来好多篝火,我跑过去,在篝火旁看到如同鬼魅一般的男人女人。
“小姐。”
唤我的女人当我是好人家的姑娘,这样招呼我。她冲笑时,露出污秽的牙齿。她的脸也是不洁净的,灰色衣服上有破洞。从破洞那里露出带泥的皮肤。
我转眼就想起了很早以前身上的虱子,他们咬我,咬过的地方痒得另人发疯。很多年前的记忆通通回来了。
我惊得退后两步。
不远的地方有秃鹫落下来了。秃鹫们围住的东西散发着腐尸气。
“小姐,你们要去哪里?”
女人问我。
“……并州。”
并州恍惚是店里的客人提到过的。我想到了就信口回答。
“并州在打仗,你真的要去么?他们会屠城的,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那……通州呢?”
我又想起来一个。
“通州都饥荒三年了,还有瘟疫。我就是通州来的,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城,谁都不让进。”
一只秃鹫在那边扯了一条人肉下来,另一只过来跟它抢,抢着抢着就打了起来。肉被丢到地上,白蛆一条一条从里面爬出来。
我全身奇痒难耐。
另外我有些饿了。
如意楼这个时候客人是最多的,门外有车如流水马如龙,门内有露华新月春风度。客人挥金散银,他们的席间有陈酿酒香,有紫檀香,烛明香暗,照着满桌的上好食物。
“御酒,我们明早回去吧。”
我转身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