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她捧着书往回走。拐出廊子,回头看看,宋先生还站在那里,笑着看她。半边眉毛被光笼得极淡。
她这才想起礼数来,鞠一个躬,飞快跑掉。
门房老伯掩了门在床上睡觉。蓝布被子与木枕头中间露出一小丛灰白头发。磨了漆的藤椅上丢着揉成一团的旧褂子,口袋里还插着一卷报纸。
她轻轻敲一敲门,不由“哎哟”一声,攥紧了手。
原来门上露着半截钉子。
她往手上吹了口气,喊他:“阿伯!”
那丛灰白头发动了动,后面传出声音来,“不能出去,你回去罢。”
“宋先生让我拿书给你垫床脚。”她说,“我放在你的椅子上。”
她把书搁下,一眼扫过去——头一本是《白香词谱》。
她想一想,掂起那一本,说:“我走啦。”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向后挥了挥。
她把那本书抱在怀里,一路跑到玫瑰园子里,停下来看看后面,才放心地翻了一页——嗬!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原来是一个歌词本子。还是给女人唱的。
难怪宋先生不要它。一个男人,留这个做什么用呢?
她又把书抱在怀里。姑妈不要她的事情也不那么使她难过了。
回到宿舍,一推开门就有人问:“怎么说的?”
邓友卿还在吃瓜子,左手一捧瓜子皮,染得手心里黑糊糊一片,也不嫌脏。
她把手背在后面,慢慢走进来。
“姑妈怎么说的?”单玉玲尖着嗓子,“——我的儿,春心可动否?邻家有俊才,媒婆上门来——”比一个兰花指,直勾到头顶上去,眼睛却盯着她瞧。
白龄书笑着说:“别又是要母猪来的!”
“怎么说话呢,梅妹妹和我哪里比得——”
三人说得开心。
她偷偷把书藏到枕头下面,转身说:“姑妈就问了我吃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
“你听听,问吃住的。”单玉玲说,“一定有做水。”
白龄书也说:“是了,隔了这么些日子,只打一次电话,哪有只问这些的?”
“梅妹妹是放了好事在心里,不比我们。”单玉玲戳一戳自己胸口,又拔高音调,“越是天大的好事,就越不肯说;喜气是泄不得的。”
她觉得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淤了一团血,呕不出来,只撑得心窝子疼。单玉玲还说了些什么,又是笑又是拍巴掌,她不想听,拿了簿子坐在床上,写完作业,便扯了被子来蒙头睡了。睡也不得安分,外面有人说:“……吓,真的这样安静!”
“要我看,一准是有心事。”
“真是家里给做了主,许了人?”
也没有人能替她回答。
“等哪一日有了罗米欧,还愁什么呢!”
曹宜梅捂了耳朵,屏着气蜷在被子里,也不知道等过几个钟头,才翻过身来,看一看外面动静:夜也深了,该睡的早睡了。只有她醒着。
她摸到枕头底下那本《白香词谱》,小心翼翼抽将出来,借着月光翻开一页,只看见“风又飘飘,雨又潇潇”,哎,唱这词的姑娘和她一样是伤心人。她的眼泪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