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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胁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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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杯,是新杯。顺带也新添了酒。指尖摩挲着薄薄凉意,就好似感受着这世间所剩无几的温存。初落喉咙的酒水是淡的,如清水淌到胃,就仿佛水溅油锅,几乎是在瞬间一股热辣辣的气息顺着食管撩烧入嘴,宛如千百只蚂蚁啃骨噬髓,在脖颈薄弱的皮肤上蹿升淡淡晕红。
顾之期咬紧唇,脸上的冷汗淅淅沥沥往下落,却至始至终半声未哼。
这酒有问题!
客人众多,亦带来许多随从,从始至终接酒布菜都要经过好几道手,究竟是谁从中作梗,要查一时也查不出,打草惊蛇,不如以逸待劳。旁侧的辛夷正在观赏阿燃玩心眼,说着什么尊师重道,便从右手那列起一一传阅了,看过的,无不惊诧失色,妄想出声,却被阿燃眼神生生止住制止。尚且没见到的,各个坐立不安、抓耳挠腮,伸长了脖子妄想瞅个只言片语,不过事实却是越传越慢,逐字逐字,几乎镶入眼眶里去。前面的人终究止不住议论起来了,辛夷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什么“可怜啊”“作孽啊”“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究竟书里是什么啊?!辛夷也忍不住了,气馁的往后一靠,这时,她突然感觉到几束不对劲的目光盯在身上,本以为是左手这侧年轻气盛的少爷们,往常过惯了顺心如意的日子,一时因了顾之期拒绝的缘故顺带被冷落,负气是正常的,不过,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些敌意目光,是从背后刺来!背后有人!
一转首就看见几个陌生男子围住顾之期,像围猎狐狸的猎人。顾之期一只手盖杯,另一只手撑住额头,宛如被冻在冰雪之中瑟瑟缩缩。“啊,”的,辛夷尖叫道:“你们干什么?”
为首奴仆打扮的男子瞪辛夷一眼,他脸上肌肉紧绷,太阳穴微鼓,一看便知是阳性内功极深厚的修行者,眼神镇定如渊渟岳峙,压得辛夷血液回流,几乎说不出话来。
局势生微妙变化。
何时这些武林高手潜伏进来的?望向阿燃,他自笑容熙和,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刹那雨声凄迷,嗡嗡谈话的人都静默下来。好几个适才因为顾之期威胁的老臣松散眉头,感激的望向君主,几涣不成泣了。
突然太妃叫嚷起来。
“孩子你怎么了?”太妃率先跑过来,跪倒在地,扶起顾之期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睛,整个眼珠子布满血丝,几乎快挤爆了淌出血似的,嘴唇乌黑,兀自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醉了,想睡了。”
“那就散了吧,散了吧,散了吧!”太妃仰起头,珠钗滑落,凄凄楚楚的长发散落一地,她悲戚长鸣道:“圣上——”
阿燃的手在怀里摸来摸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听到太妃的求饶,他不耐烦的敷衍道:“不想让你孩子死就别闹。”
太妃立即闭上嘴,披头散发,泪流在扑满粉底的脸上冲刷出泥泞的壕沟。倘若是平时,她定然梳妆照镜,不会令自己这般狼狈。她年轻时候,可是以外貌容冠后宫的啊!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再争了,顾之期如果出事她这辈子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冲门口垂手侍立的某人使了个颜色,那人识色,趁众人不注意绕出门外,传达改攻为守的命令去了。
“终于找到了!”阿燃鼓捣半天,掏出匕首、毒箭、毒针、毒羽、银蛇、膏药,膏药、锦囊,真让人惊诧他那没修行过武功的小身板里怎么能潜藏这么多东西。随便一件,都能令对手当场毙命。不过,他平时也得多么多么小心谨慎,才不至伤到自己,单凭着一点,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钦服。
说这话时,阿燃手里捏着一粒拇指粗细漆黑药丸,淡青磷光闪烁:“他是酒精中毒,吃了这戒酒的,就会好了。”吴忠察言观色,兜起袖子双手相捧,将这枚药丸送到太妃面前。太妃却不敢接。她抬起泪眼环望四周,柱子重重叠叠的,人脸也重重叠叠的,来宾见主出事,都纷纷站了起来,表情或惊诧、或害怕,但无一人胆敢上前。
胜负已定。
醉酒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分明阿燃在面不改色的胡言乱语。
“太妃,若你不要,朕可走了,”阿燃伸了个懒腰,扶住吴忠的胳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漫不经心道:“平日里朕都是在这个时候睡的,阿荣应该在外接朕了吧。”
“太妃!”
斜地里刺上来一声娇斥,有人从门外奔来,浓烈红裙泼洒如霞,蝴蝶穿花般绕过围聚的几名壮阔汉子,于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扭捏的从袖底探出截藕节样的手,触及顾之期的鼻息。
“王爷真是醉酒了,太妃!”
太妃狂怒抬头,刹那好似苍茫乱流的冰水,遇见团熊熊烈火,滋啦啦化作白烟,平静下来。
——竟是她一手培养大的梨溶。
无人注意到因胜券在握而满面云淡风轻的阿燃,在看见梨溶时,微微扩散了下瞳孔。
她距离太妃极度亲近,顺便将府外阿荣将军带领三千御林军包操的消息告知了太妃,几低不可闻的触及的续道:“……刚我过来时用玉蜂蛰了下药丸,别的不敢保证,但的确是无毒的……”
——“谢主隆恩!”
君王令,谁都拦不了。
要谁死便是死,让谁活便是活。与其害怕,倒不如探明真相之后大大方方、体体面面的当众接受。
这些道理顾之期也懂——他浑身泛红,关节筋络像是要迸溅了,眼角那点红痣仿佛是吸饱了鲜血,愈发红得发亮,妖娆若媚。他在母妃怀里张开嘴,含住那颗药丸,入口即化,腥臭扑鼻,顺喉流下,原本造反的胃更加喧嚣鼎沸,抽搐着挤出滩浊水涌上喉管相抵,一时间难受得几不可呼吸。憋得耳朵大脑嗡嗡作响。就像要死了一样。纵然如此,他也不要当着阿燃与老官的面前丢脸,每日上朝,口耳相传,满城风雨。没有脸面,毋宁死!
终于……憋了下去。顾之期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憋得满脸的通红渐渐退潮,乌黑的嘴唇也跟着渐渐恢复本色。太妃一手搂着儿子,一手牵着梨溶,再次忍不住喜极而泣。
阿燃脸上无一丝动容。
软绵绵的扶着太监吴忠的胳膊,站在白晃晃的灯光下,阴影从他幽深的瞳孔里倒影在脸上,突出的五官:鼻梁,嘴唇,亦斜侧一面投下轮廓。本就倾斜的侧脸被阴影一覆盖显得更清瘦了。像泥塑的观音菩萨似的,一眼望去,像投入九天深渊,探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王爷身体不好,要早些休息,那就顺路送送我们去大门可好?”
明明是疑惑句式,却不能拒绝!
太后眉眼轻舒,犹是不剃眸中的深冷。
这世间,像是没有天……没有云朵,星星,月亮或者天阳,像被谁恶作剧般的扯了片黑布遮挡成牢笼,住在黑布罩笼里的鸟儿,都不会飞。
檐外席天幕地的垂落下紫腾兰藤蔓,朵朵浓郁小花经不住凄风苦雨的拷打,凌乱了一走廊,大红灯笼魅如眼睛,隔一段路,照亮一截,隔一段路,照亮一截,隐约可见风拂过时,地板上卷卷打滚的碎花。
太妃脱下外套,搭到顾之期肩头,她扶着他,以蜗牛的速度缓缓走在最前方。游廊本就狭窄,仅容两人同行。那位奴仆吩咐的好,原本埋伏滞留的人都做了风流云散。空落落的脚,击打上空落落的走廊上,回响在空落落的心上。
多少有人觉得太慢,嘀嘀咕咕的抱怨两句。阿燃便道:“太妃,朕记得再过一转角,没多远,就是王爷住处了是吧?”
“是……”太妃道。
“那——”“恭送皇上!路上的人都撤走完了,皇上大可放心,可一路直达荣将军那里。”太妃截道。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被抢白,阿燃倒半点不生气,反而朝紧随其后的辛夷好不温柔的相望一眼,宛如沙聚掌心,细细的流散:“兄嫂,剩下的,就是你的家室了,陪太妃他们去吧。余下的,随朕来。”
阿燃为她出了口恶气。
今晚东风压过西风,她本该微笑才对,不想随太妃拐入游廊的刹那间,不觉欣欣然的落下泪来。
游廊拐角折去太妃一行,掉在尾巴的梨溶还未跟上去,手突然被牵住。
羞恼回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双近在咫尺、千色琉璃的眸子。
“你留下来带带路吧。”
他说的那么小声,得凑近了去听。弯折游廊太妃一行脚步声渐行渐远,墙垣隔断她们不知这边情况。紫藤萝垂落屋檐,编织靡靡,光影斑驳的落在阿燃苍□□致的脸庞上,不知怎得,梨溶背脊飞快窜上鸡皮疙瘩。哒的声轻响,手腕间有什么跌落在地。低头便看见僵死不动的小银蛇。
莫非、莫非阿燃撒了毒?
是在什么时候,怎么沾染上的?
梨溶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感觉又被阿燃握紧,再难挣开。向来飞扬跋扈的少女一时竟心生惧意,虽然她身负异能,但时间精力都放在了调配药物与操兽上,从未习武,倘若面对对毒物势均力敌且有功夫的人,她真没信心敌得过。
“你叫什么名字?”她流露出的窘迫与轻微害怕被阿燃尽收眼底。阿燃勾起眉眼,浮现出迷离温柔的微笑。梨溶腿发软,扬声道:“太妃!等等我!”
阿燃一愣,趁此机会梨溶扯开手飞快追上去。头也不回。
留下几个深宫随从面面相觑,一阵欷歔。多少女人消尖了脑袋只求圣上一顾,想不到还有公然拒绝他!又有好戏可看了。
听到梨溶的呼唤,一行人缓下了步子。太妃又急又气,怒从心起,开始低声骂人。
“每次只要一遇见你,绝对会没有好事。你就是一个扫帚星,克死你母亲,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生死不明,如今好了,仗着一纸圣旨,又来祸害我家。”太妃与殷嬷嬷扶着中毒的顾之期,顾之期截断太妃无休无止的发泄,有气无力的咳嗽几声:“我冷,想快点回去。”
太妃垫起脚尖,以一种老树扶撑新树的姿态扶着高她大半个头的孩子,歪歪斜斜着身子,似不堪重负,口中犹冷冷道:“你回你的风流府去吧,走吧,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
辛夷忍得满脸发青,若不是体谅作为母亲的害怕恐惧心理她真忍不住想对骂,听到这么一说,狠狠的咬牙跨过栏杆直接跳了下去。雨未歇,踏满裙泥水,贴肤发凉。
假山庭院,灌木花丛,辛夷直接挤了进去,企图遮掩身形。
她不想再跟任何人一路,哪怕是翻墙!
前是顾之期,后有阿燃……所有人都不各自为营,却将她拉扯中间做枢纽,维持支离破碎的权势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