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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岱宗飞羽(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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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铭躲藏在一株老树的树冠中。从他这儿看去,有好几个箭手都暴露在他的眼前,他们自以为不言不动就能在黑夜中隐蔽起来,却不知道唐铭过人的夜视能力。
但唐铭不会杀他们。现在出手只会暴露自己藏身的位置,更何况,唐铭根本没有杀他们的理由。唐铭只想脱身,逃离叶枫晚的钳制和长青镖局的剿杀,杀一两个箭手对他的目的没有帮助。
他也在忖度,明白自己的目的很难达到,兴许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静静地伏在树桠上,嘴唇抿了抿,仿佛下了决定。
五指一捻,两枚钢珠滑到指尖,唐铭将它们远远地掷了出去。钢珠落进灌木丛里发出窸窣的声音,片刻后那一蓬矮灌木上就插了七八根羽箭。
唐铭自己则如流星一般,向相反方向蹿了出去——那正是叶枫晚的方向。
立刻有箭枝追了过来,嗡嗡的如乱蝗一般,戳向他凌空的身体,几乎咬住了他。他不及回头,只是听风辨位放出暗器打落了几枝。他盯着叶枫晚,叶枫晚的所在便是他的终点,他用全部的力气接近叶枫晚。
他冲向叶枫晚便是冲向光亮,只片刻功夫,他便暴露在火光下。身后追着他的乱箭顿时更准更刁钻。
唐铭的速度太快,近乎超越了他所能的极限。
他几乎是摔在叶枫晚的附近,一摔之后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就见一排箭嗤嗤地插在他身前的地上,还有一根贴着他腿上的皮肉扎进地里,见了血。
他落在叶枫晚的附近,所谓附近,确切地说便是——
叶枫晚,在阵内。
唐铭,在阵外。
无论怎样神巧百变的阵法,对付的对象都是阵内之人,而唐铭没有入阵。
为对付叶枫晚这一强敌,阵法早已收紧再收紧,没有留余裕兼顾其他。厉秋南和盛廷云见唐铭突然出现,吃惊之余犹豫了片刻,不知是不是要抽身去对付唐铭。
唐铭却一丝犹豫都没有,他来不及起身或拔出腿上的箭,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千机匣,向天——
一个奇形机关朝天飞起,打入夜空。
下着大雨无星无月的夜里突然炸开了星光。
恰似少女打开了她收集绮梦的盒子,无数莹莹闪烁的星点霎时飞了满天。
教笼罩在这无边暗器下的人应对不暇,狼狈不堪。
结阵的十三人不得不挥舞兵刃,手忙脚乱抵挡着漫天而下的暗器,只恐这微弱的荧光是带了什么剧毒。
阵势顿时一溃。
唐铭一刻喘息时间也不给他们留,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再出漫天花雨。
叶枫晚巨剑一顿,剑气冲云,激散了自己头顶的暗器,趁所有人自顾不暇,他欺身直上。
十三人里正有人使着一面沉重的铁盾,仗着铁盾砸飞了不少暗器,正想回头去看叶枫晚,却小臂一阵剧痛,骨裂声清晰可闻,竟被重兵生生将臂骨击断了,正惨叫间,铁盾也被人劈手夺去。
唐铭不给对手留喘息的时间,同样也是不给自己留喘息的时间。他替叶枫晚解围的同时,从暗处追逐他的又一轮箭雨也锲而不舍地索命而来。他未躲,他要躲就来不及帮叶枫晚,只能无休止地逃躲下去。
叶枫晚这时已抢得了铁盾,就势甩出阵外,铁盾直插入土,矗立在唐铭身前,叮叮当当一阵向,箭只纷纷打在盾上,滚落下来。
靠着叶枫晚的援护,唐铭的第三发天女散花已经出手,不给阵势重整的机会。
从铁石涣散成沙泥的阵仗,若还能困住叶枫晚到有鬼了。
只是这短短片刻功夫,密不透风的阵法已破开一缺口,叶枫晚提剑悍然出阵。
这就像一笔交易,又像一场考验。只有唐铭敢冒险去帮叶枫晚,叶枫晚才能救他;叶枫晚也只有全力援护唐铭,唐铭才能助他破阵。谁要有一点儿犹豫,一点儿私心,一点儿保留,那便都没救。
斜插在大雨里的铁盾经不住强箭的反复冲击,轰然倒下。叶枫晚闪至唐铭身后,抓住他的后领急急退后,数枝长箭就噗噗地插在唐铭原本的位置。
唐铭则一扬手,不知道多少枚边缘锋利的轻薄铁轮从手中飞出,呼旋着四下飞散。
镖局带来的火把有十数支,动起手来时便插在地上、树干上。唐铭的飞轮四散而出,顷刻将那些火头削断,跳动的火焰落入地上泥泞的水洼里,扑哧一声便熄灭了。
天地陷入了黑暗,只余下最后一根火把,成了漏网之鱼,孤零零地燃烧着,旁边站着一名黑衣人,一时也愣怔住了,不知所措。
一缕剑气,从叶枫晚的轻剑剑尖打出,这最后一份光亮,终于也熄灭了。
只剩下被乌云所厚厚覆盖的,大雨如注的黑夜。
唐铭觉得耳后一热,那是叶枫晚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将唇贴到他耳根旁极轻极轻地说着话:
“去而复返,是否心有不甘?”
“你甘也好不甘也好,为今之计,唯有与我同舟共济才行了。”
唐铭觉得有一道细碎的麻痒,从后颈沿着脊椎蜿蜒而下。
那是从叶枫晚额发和下巴上淌落的雨水,落进他的后领口里,哪怕全身湿透,也无法忽视。
唐铭难以忍受与人这般贴近的距离,从衣襟拂下一把小刃,反手一刀迫退了叶枫晚。
有一线光亮起。但几乎还没能让人看到,就熄灭了。
有人试图重新燃起火。但风雨交加,火折一时间竟引不燃。
叶枫晚的声音忽在荒野之中回响起来,让所有人受惊般抬起头四下张望:
“长青镖局杀阵非凡,枫晚今夜侥幸生还,回想之余,十分后怕,只望今后莫要再领教。”叶枫晚的声音就像一阵野风,无处起无处落,怎么也辨不出方向,让人震愕于他的深厚功力之余也觉狐疑,不明白他说这番示弱的话是什么用意。
“二哥与嫂嫂为难枫晚,是为封口。枫晚思量,倘若消息流传开去,封口也就没有必要了,为避杀人灭口之嫌,长青镖局还要祈祷叶枫晚活得长些,好些。”
“诚然这并非枫晚所愿。长青镖局若不再逼迫,则两相安好。若不肯收手,枫晚为求自保,只能违心行事。一切皆由你们选择。”
光线忽然亮起,跳动两下,终于有人好不容易亮起一支火把。四下一照,只见全身黑衣的镖局人手站在那里一个个面面相觑,倒是没人受袭,只是不见了叶枫晚与唐铭两个。
叶枫晚说到这里,再没有了声音,似乎远去了。盛廷云与厉秋南两个面色微妙,等了一会儿,似乎估摸叶枫晚已经走远,盛廷云双目微闭,道:“走不远。找出来,通知其他人。”
数十名黑衣人得令,顷刻间便四散消失在山野的黑暗中。
自是谁也没有发现被点晕扒了衣服放在高高的树丫上的两名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