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拾光篇》连城雪

3、明月不常圆03

　　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北京是座氛围复杂的都市。
　　这里生活着最高不可攀的贵族，与最平凡无奇的百姓。
　　即便身在其中度过漫长一生，也未必能够完全读懂人与人之间的门门道道。

　　回国后的林亦霖的确还保持着在纽约的状态，前后花费不短的时间，才逐渐改掉美式格调的行事作风。
　　他聪明温和、不卑不亢，承担起大学老师的工作内容自然是易如反掌。
　　而真正所困扰又难熬的，正是陈路最不愿多瞅的人情世故。
　　即便体贴如林亦霖也是花了十足的心思，才融入到同事中间去，所以完全想不到时常皱眉的路王子竟然主动安排了精致饭局招待大家，席间还谈笑风生、半点心高气傲也未表现出来。
　　大厨特烹的美味中餐被享受完，又宝马香车地将教授们送走，这份好感度算是刷得异常认真了。
　　林亦霖从来不迟钝，听到陈路在席间无数次强调自己的身体如何不好，又引见来其他比较受媒体欢迎的知识分子朋友给众人认识，便明白这是陈路所能想到的、最温和的“不要再骚扰我爱人”的表达，他边往家坐着车的时候边叹息轻笑：“何必如此麻烦呢？其实我多拒绝几次就好，他们见我无意深交，就不会没完没了地生事端了。”
　　“不算麻烦，早过了非要做自己的年纪。”陈路扶着方向盘笑笑：“有时候学着委曲求全也挺有意思，如果无法帮你分担烦恼，陪你回国生活的意义何在？”
　　“咦，长大啦？”林亦霖忍不住弯起明如秋月的眸子。
　　不晓得是不是年纪渐长的关系，最近他常会回忆起中学的日子，那时某人不好好上课读书、万事都与肖老师对着干的愚蠢往事仍旧历历在目。
　　陈路闷哼一声，转而笑道：“我有多大你是很清楚的。”
　　林亦霖才懒得与他讲没羞没臊的话，因为饭局而疲了，索性侧头浅睡，假装听不到半个字。
　　谁晓得刚安静片刻，包里的手机又响起来。
　　论闹腾是谁也超越不了杜威的。
　　小林子看清来者，瞬间无奈接起问：“喂？你又想干什么？”
　　“啧啧啧，还是当老师的人呢，有点礼貌不好不好？”杜威生龙活虎的声音传过来：“在做啥，叫路路来找我吃烧烤啊！”
　　全世界也就剩这个傻子敢整天追着陈路撸串，林亦霖无语：“那你给他打电话，何必问我，反正我不想去。”
　　“哎呦喂——”杜威拖长了丧气的声音：“他那个妻管严不还是得请示你吗？我这叫一步到位。”
　　林亦霖失笑：“好，我让他现在去找你。”
　　杜威这才满意地挂掉电话。
　　陈路已经在旁偷听到全部谈话，把车驶入归家的路口：“你不参与的话，我也不想在外面闹，杜威突然殷勤肯定没好事。”
　　“回北京最大的好处，不就是离朋友近了些吗？总围着我转有什么意思，我倒也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你还是去找他吧。”林亦霖淡笑。
　　陈路道：“杜二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朋友。”
　　小林子向来对谁都周到入微，但能掏心掏肺的挚友又似乎没有半个。
　　闻言他不禁走神的微笑，担心拒绝会显得不懂事理，便道：“那好吧，不过我可真的吃不进什么了。”

　　火光通红的炭炉遇上滋滋冒油的羊肉，即便抽风机拼命运作着，也吸不光那股烟熏火燎的喷香。
　　虽然家里面没半个普通人，杜威却偏比谁都要接地气，边美滋滋地烤着边说：“嘿，全北京再没有更好的烤串了，加上我这等手艺，简直是便宜你们俩。”
　　陈路和林亦霖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与周围要多格格不入有多格格不入。
　　然而杜威丝毫不觉得别扭，烤好了就开始推销：“尝尝、尝尝！”
　　陈路接到手里，喝着啤酒问：“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我们吃过饭了。”
　　“不干什么啊……”杜威满脸委屈：“好不容易回来，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一起聚聚不好吗？”
　　“好啊，郑洛莱呢？”陈路皱眉卷起衬衫袖子，陪着损友吃垃圾食品，哼道：“没猫腻最好，有的话赶紧讲出来，否则一会儿再说我也不想听。”
　　杜威轻轻嗓子：“那个——有个投资项目——”
　　别人讲这些有的没的还靠谱，话从二萌嘴里出来，怎么着都要打个折扣。
　　陈路拒绝多浪费时间，侧头问小林子：“这里有汤没，你要不要喝个汤？”
　　“哎呀！听我说啊！我想辞职开网吧！”杜威急得快要跳出来。
　　林亦霖被他的不靠谱逗笑：“为什么？当记者不是挺好吗？”
　　“别提啦，之前我们主任找小三被我知道，我去跟同事八卦，结果复制粘贴不小心发给了主任本人……”杜威一脸苦恼，转而又道：“反正现在也老了，跑不动新闻、加不起班了，觉得开个店挺好的，难道不是吗？”
　　陈路挑眉：“你找错人了吧？烦你家那位财神去好不好？”
　　杜威立刻表明立场：“那怎么行?我花了他的钱，家庭地位就不平等了！”
　　看待事情从来都很靠谱的林亦霖继续弯着嘴角微笑，忽然松口：“要多少本钱？我借你吧。”
　　“真的吗？！”杜威顺时间欣喜若狂，犯贱地凑到林亦霖旁边嬉笑：“我肯定不会赔本的，林林，还是你够意思。”
　　陈路瞬间把小林子搂住，骂他道：“回去坐好！”

　　这晚原本计划了早早回家休息，结果被傻瓜一耽误，又到了星辰漫天的时刻。
　　秋天的夜很凉了，王子殿下把车开到院子里，立刻敞门通风，抬手嗅了嗅风衣上的烟火味郁闷道：“我怎么觉得吃那家伙一顿烧烤，完全是赔本行为呢？”
　　“吹会儿风就好了，偶尔这样不是挺开心的吗？”林亦霖打开后备箱整理刚买来的新书。
　　“你今天干吗答应他，明知道是三分钟热度。”陈路直言：“我不想和杜威有经济往来。”
　　“的确不该和老朋友谈钱，可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有什么关系？”林亦霖抬眸笑：“你不觉得让杜威那种人不开心是种罪过吗？”
　　陈路残酷否认：“不觉得。”
　　林亦霖把书抱出来：“你也知道，我挺羡慕杜威的性格的，所以就别多问什么了。”
　　“没多问，怕他乱惹麻烦让你费心。”陈路妥协着把书接到怀里：“小心着凉，进屋去。”
　　林亦霖明明只喝了两口啤酒，却好像有点醉了，眼睛亮亮地朝着他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下辈子我们就做那种柴米油盐的普通人吧，为工作郁闷，为生计奔波，没什么大出息，也没什么大烦恼的普通人，那样的话，坐在大排档里吃烧烤的感觉也会变得更幸福些。”
　　陈路愣了愣，而后微笑：“我以为这辈子你已经没办法选择，完全不想跟我有来生了呢。”
　　“我愿意呀。”林亦霖轻轻挽住他的胳膊，伸手去摸电子锁，同时看似随意地反问：“为什么不想？和陈先生一起慢慢变老，有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