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GL]王不见王》魔幽魂血

3、初入学院

　　那天上午伊格尼很早就醒了，她睁眼看着天色由惨白变成一片金红才爬起来洗漱。杰拉尔丁替她编头发，她编得非常紧，几乎是贴着伊格尼的头皮给她编了一条长辫子。然后——伊格尼已经忘了她们是怎么到学校的，她一直在祈祷这段时间能流逝得慢一点。
　　这所特别的学校位于王城边缘，靠近山脉和森林。她们一前一后地飞近学校大门，很难让人不知道那里是学校，孩子们发出的尖叫和吵闹几乎能把她的耳膜震破。由于紧张过度，伊格尼的喉咙哽咽了，几乎无法呼吸。
　　“别紧张，”杰拉尔丁低声说，她们穿过一群做游戏的小孩，以及有很多个房间的长廊，最终来到其中的一个教室，杰拉尔丁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陌生女精灵。
　　她的个头高高的，皮肤黝黑，光滑的黑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大大的发髻，她垂下眼皮老练地审视了伊格尼几秒，“这就是伊格尼小姐吧？你可以称呼我哈德小姐，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请进。”
　　伊格尼无助地瞟了眼杰拉尔丁，她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跟着哈德小姐去。于是，伊格尼就这样被带进了教室，灯光下的脑袋和羽翼似乎多得难以计数，尽管实际上只有二十个学生。
　　“这位是来自无人之地的伊格尼，从今以后她会成为我们的新同伴。”哈德小姐介绍道，接着将伊格尼领到教室偏后的一个位置把她安置下来，“这堂课是写字课，伊格尼，你可以把铅笔和字帖拿出来临摹了。”
　　伊格尼把这些东西在桌面上放好，可是根本无法专注地写字，所有的学生都在不停地扭头看她，悄悄议论她，她可以听见飘来的只言片语“你看……”“哇噻……”“不会吧……”
　　尽管哈德小姐制止了三次，并且罚一个男孩站着，这种新奇感仍然没有消失。伊格尼如坐针毡，背后直冒热汗，不知多少次想要夺门而逃。
　　突然，不知道哪来的铃声响了三下，学生们的谈笑声突然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前排一个金发的女孩站起来开始收写字本，她叫罗莎，是这个班的班长。伊格尼羞惭地把没写几个字的本子交给她时，仿佛可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目光。
　　每堂四十分钟的课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伊格尼大着胆子朝罗莎走去，她身边围着五个女孩，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她的桌面上摊着一大把彩色铅笔，足足有三四十个颜色，伊格尼从未见过这么豪华的铅笔。她在画画，正细细地描摹着一个穿着粉色荷叶边蓬蓬裙小公主又密又多的长发，伊格尼想凑过去仔细看看，这时有个女孩发现了她的靠近，连忙和罗莎耳语了些什么，罗莎抬起头，很不高兴地朝伊格尼瞪了一眼。
　　伊格尼自觉难堪，只好默默走开了。她放眼望去，竟然找不到一个落单的女孩可以搭话，角落两个女孩在看书，另外一对在下棋，还有几个女孩在长廊里跳绳，她们看起来都不愿意再加入一个人。
　　她走出长廊，男孩子们在空中上下翻飞，他们似乎分成了两支队伍，双方都在竭尽所能地抢那个球，然后投到椭圆形场地尽头的对方的球框中，那是一个被直立的高杆支起来的圆环，两支队伍都有一个有翼精灵在圆环前当守门员。突然，那个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急速地朝她飞过来。
　　伊格尼连想都没来得及想，就往前跑了两步，然后纵身一跃，飞起来接住了球。
　　几声惊叫，伊格尼很难辨别是谁发出的，因为场上的目光全都望向了她。投球的那个有翼精灵是全队唯一的女孩，她的身材瘦长，身手敏捷，剪得很短的棕色头发晒得几乎成了金色，皮肤是甜美的肉桂色，她友好地眨眨巧克力色的大眼睛，圆圆脸上掠过一道灿烂的笑容，指着一边的球门朝伊格尼喊了几声。
　　伊格尼听懂了一个“扔”字，于是卯足力气甩动手臂，一下子就将球扔过整个场地穿进了球门。其他的男孩不约而同齐声高呼起来。
　　“都回来，孩子们，上课了！”哈德小姐的声音远远地和铃声一起传来。他们蜂拥回教室继续上课。
　　这节课换了个矮个子男有翼精灵教他们算数。伊格尼从未学过这些，她才刚刚学会写数字，根本搞不懂为什么两个数字中间画个十字，后面再画两条短横线会得出不同的得数。而十字换成了单横线或是交叉线又会得到另一个不同的得数，她完全晕头转向了。
　　接着一门课是辛达语，哈德小姐又回来了，她叫大家拿出课本，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诵起一首诗，然后逐字逐句解释诗句的意思。
　　伊格尼看着书上的字母发呆。她能够写出这些字母，却不会读、也不理解它们是什么意思，能够听懂的只言片语也无法对应书上的词句。突然，哈德小姐敲敲她的桌板叫她站起来，用辛达语问了她一句，伊格尼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用雅未克语问:“什么？”
　　“我的天哪，这孩子八成是食人妖或者更糟的什么东西养大的！”哈德小姐惊叫道，其他孩子哄堂大笑。伊格尼羞愧难当，恨不得把头缩进桌子底下，她偏过头，却正好瞧见之前投球的女孩，她是唯一一个没笑的有翼精灵。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地理，这门课好歹不像是听天书，因为教师把他们带到地质博物馆，挨个儿介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土壤——黄、红、棕、黑、白，绿土，和一种稀有的蓝土。
　　伊格尼没能挤进人群中看那罐据说是采集自极北冰雪之地的蓝土，于是就待在人群外围等待他们散去。这时那个投球的女孩和伊格尼四目相对。她迟疑片刻，对伊格尼微微一笑。伊格尼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她的笑容更深了，还对伊格尼招招手。
　　“你好？我叫西尔维亚。”她口齿清晰地用雅未克语说。
　　“伊格尼。”伊格尼惊喜地说，“你也会这种语言？”
　　“我只会说一点。”西尔维亚说，“我和家人住在阿蒙塔，和人类混居。”
　　“阿蒙塔？”
　　“它在山谷外面，靠近北边边境，离这里很远。我爸爸教书，妈妈开旅馆。你呢？”
　　“嗯……我不知道。”伊格尼犹豫地说，“我不记得了。”
　　令她感激的是，西尔维亚既没有表达出夸张的同情，也没有对此事大呼小叫，她只是体贴地把话题岔开了。“你可以来我们家玩，我爸爸知道很多奇闻异事，我妈妈的厨艺特别好……”
　　伊格尼还想继续听，但这时罗莎和她的小姐妹围了过来，罗莎交叉起手臂，朝她们高傲地抬起下巴。
　　“看啊，怪胎都聚在一块儿了。”她故意模仿着雅未克语的口音，把所有的h都省去了。西尔维亚站起来，生气地叉着腰。
　　“你也只会逞口舌之快罢了，罗莎。我们走。”
　　伊格尼跟着西尔维亚走到博物馆外，她心里还是挂念着那瓶蓝土样本，但很快，装着蜘蛛、蝎子、甲虫的培养罐吸引了她的注意。
　　“为什么他们管你叫怪胎？”
　　她耸耸肩，“因为我剪短发，和男孩子打球，成天穿着妈妈的旧衣服，家住在谷外却能来这里上学？可能都有。”
　　“来这里上学？这里有什么特别吗？”
　　“这儿是王城，这里是我们王国内最好的通识学院，来这里上学的非富即贵，要不就是特别优秀……我一年前拿下了五项运动会少儿组的第一名才来了这里。”西尔维亚说着，有些自豪地一笑，“我敢说，是我们让她们有危机感了。她们个个都想当行政官呢。”
　　“我能有什么特别的？”
　　“你肯定是特别的。”西尔维亚不假思索地说，“你是第一次打球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投那么远、那么准的新手。而且我听说女王特别欣赏你。”
　　伊格尼无法自已地想起她射中的那头赤鹿，她一箭射穿了它的眼睛，他们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射术而欣赏她吗？
　　她们慢慢走回去，这时学生们已经散了，她们得以好好观察那瓶蓝土。它和土壤展室里所有的土壤样本都不同，它那抹亘古冰川般的幽蓝中仿佛透着丝丝寒气，令人无需亲临就能想到极北的冰雪。
　　“伊格尼？伊格尼？你怎么了？我们该走了。”
　　西尔维娅连着喊了几声，伊格尼才发现自己盯着这罐蓝土出了神。她最后望了它一眼，才匆匆跟着西尔维亚离开。
　　他们在学校的餐厅吃午饭，那是一间巨大的拱顶建筑，阳光从拱顶中央的圆形天窗洒落，照亮了大厅，但落叶和雨水却不会从天窗漏进来。整整两排橡木餐桌上摆满食物和饮品，供学生和教师随意取用。
　　伊格尼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她以为昨天的晚餐已经足够丰盛，可却在今天的午餐面前相形见绌。主食有鱼塔、饺子、甜面包、长棍面包配卡蒙伯尔乳酪、布里欧奶油面包、烤牛肉、羊排，生菜、豌豆、土豆、胡萝卜盛了一盘又一盘，南瓜汤、奶油蘑菇汤、甜菜汤、螯虾巧达汤论桶装，此外还有蜜糖馅饼、鸡蛋布丁、巧克力泡芙、甜甜圈和酥皮蛋挞等一大堆甜品。
　　西尔维亚已经熟练地取了她喜欢的食物，在盘子上堆了一座小山。伊格尼每样都想尝尝，于是每样都取了一点，但西尔维亚在她取甜品时拦住了她。
　　“你最好最后取它，不及时吃掉的话它会化的。”
　　“那是什么？”
　　“冰淇淋。”西尔维亚说，“它是牛奶、奶油和糖经过冷冻后做的，它很容易像雪一样化掉。”
　　伊格尼打算最后吃它，于是倒了一大杯冰鲜牛奶。在她原来生活的地方，养一头牛就已经够难的了，至于敞开肚皮喝新鲜的奶、大快朵颐烤牛肉，那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和西尔维亚什么都没有说，坐下来开始埋头苦吃，就连碗里的汤她都用勺子刮得干干净净。
　　“感谢不浪费粮食。”西尔维亚对着空盘子说，“要尝尝冰淇淋吗？”
　　伊格尼欣然同意，她们一人挖了一球，边走边吃。这时罗莎和她的伙伴们恰好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食堂，伊格尼忍不住向她们的餐桌看了一眼——餐盘里剩下的面包和烤肉足够她坐下来再吃一顿，苹果和牛奶一口未动。
　　西尔维亚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哦——真浪费……”
　　“她们一定从没挨过饿。”伊格尼难过地说。她忍不住想象自己原来在自由地带时，筹备这些东西需要花多大的力气：牛奶，她偶尔可以碰到一头产奶的野母牛，但它可不会乖乖站着让她挤；肉勉强可以打猎得到，但野兽的肉又老又柴，比不上这里驯养的牛羊肉鲜嫩多汁；野生的苹果是那种又小又酸的苹果，根本比不上这里的又大又甜；至于面包，需要小麦粉、鸡蛋、黄油、盐和酵母，除非她去抢，否则她一样也弄不来。这些美味佳肴现在如此唾手可得，转眼间却被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随手丢弃。
　　“我们亚娜多蒂尔是全大陆最富饶的王国之一，她们确实没有什么挨饿的可能。但是只要从阿蒙塔往北踏一步，你就能看到北方人类王国边境的穷人，顶着寒风在地里挖土豆。”
　　伊格尼听了，心里大受震撼。
　　“北方还有王国？我以为亚娜多蒂尔就已经够冷了。”
　　“就是因为那里又冷又荒凉，人烟稀少，所以北域才有个外号叫‘沉睡之地’。”
　　“那北方王国的居民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肯定是森林、煤炭，还有矿，”西尔维娅说，“小时候我天天看到运它们的车经过阿蒙塔，爸爸说我们王国不舍得破坏自己的森林和矿脉，所以我们的原料基本都是北方王国进口的。”
　　“万一他们不给，我们该怎么办？”
　　西尔维亚想了一下，“我觉得直接把北方的土地买下来比较保险，如果他们愿意卖地。”
　　这时哈德小姐过来了。
　　“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说什么？”
　　“讨论北方王国的地理。”西尔维亚站起来满不在乎地说。
　　哈德小姐鹰一样的眼睛凌厉地扫了一眼她们，“非常好。”她生硬地说，“但我认为以你们的学识讨论这些还为时过早。走，你们该上体能课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伊格尼根本不愿去回忆。他们所有人又是张开翅膀拼命速飞，又是缩拢翅膀奔跑跳跃，接着是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卷腹、深蹲、推举……没完没了。最痛的是压腿，伊格尼没有从小练习过，猛然间被搭档罗莎压下腿时，她疼得一下子尖叫出声。
　　“就这？”罗莎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压得更狠了，她只是看起来瘦，胳膊上的肌肉可是实打实的。
　　她想让自己痛哭求饶，意识到这点后，伊格尼猛地咬紧了牙。
　　“够了，你在胡闹什么？”西尔维亚忍无可忍地跑过来把伊格尼救出来，“老师说了这得循序渐进，你想一下子撕断她的韧带吗？”
　　“这都忍不了，那开胯怎么办？”罗莎朝伊格尼的大腿踢了一脚，轻蔑地走开了。
　　她说得没错。被老师开胯的时候，伊格尼直接疼昏了过去。醒来时她还躺在训练室的地上，冷汗浸湿了后背，身边只有西尔维亚一个人。
　　“你醒啦。”她忧郁地说，“老师说让你休息一会儿，结果你昏到了下课，没事了，基础体能训练结束了。”
　　伊格尼以为训练结束了，结果这只是个开始。她一瘸一拐地跟着西尔维亚到更衣室里脱掉外套，露出下面的皮护甲，然后戴上头盔。每个女孩都铆足了力气把所有头发塞到头盔里面，当大家都走出更衣室时，所有人无论男女看起来都没有区别了。
　　格斗场位于一片稀疏的白杨林中，如果不是落叶被完全扫开，露出光裸的地面，伊格尼很难辨认出它与其他森林的差异。
　　“我们没人会在舒适的室内战斗！”剑术老师尤金吼道，“拿上你们的木剑！两两一组！你是新来的吧？”
　　伊格尼无措地点点头，尤金塞给她一把木剑，开始从头教她剑术的基本架势：下段防御、上段防御、中段防御，以及劈砍。等到伊格尼能够摆出架势后，他把伊格尼带到了一个草人面前。
　　“劈砍一千次。”他说完就走了。
　　伊格尼愣在原地，劈砍，一千次。她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但拼在一起听起来难得可怕。她偷偷瞧了西尔维亚一眼，后者和罗莎打得你来我往。罗莎显然受过很专业的剑术训练，西尔维亚也不弱，她不停地移动，有时还低飞起来，抓住机会反击。而尤金已经开始对另一个女孩咆哮起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快练！在战场上你愣着就会死！”
　　伊格尼一个激灵，挥剑向草人砍去。

　　“晚上好，伊格尼，上学的第一天还愉快吗？”
　　伊格尼点点头，她累得都坐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床上。她的手麻得像两条木头，大腿根更是剧痛难忍。
　　“……我的腿好痛，开胯的时候我昏过去了。”
　　“正常，伊格尼，年龄越大身体越硬，越难开胯。那个罗莎居然拿这个取笑你，她都练了十几年了，迟训练又不是你的错。”杰拉尔丁生气的时候话会变得非常多，“我叫兰德尔去拿树蛙油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我帮你揉揉大腿，睡前你再用树蛙油按摩一下——你的手怎么也肿了？”
　　“一千次。”她费劲地抬了下脑袋，摇了摇，“一千次，杰拉尔丁，一千次。”
　　“啊——哦，伊格尼，你该不会在下课前做完了吧？”
　　“做完了，当然。”伊格尼气若游丝地说，“幸好他没有骂我。”
　　“英灵殿在上，伊格尼，你真棒！尤金什么也没说就代表他最高的夸奖了！我们当时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八百次。”
　　“八百零一次，是我。”兰德尔从窗外跳进来，把一只圆盒子抛向杰拉尔丁。“我拿来了你要的树蛙油。”
　　“你非得多砍那么一下吗？”杰拉尔丁埋怨道，“本来我是纪录第一名的。”
　　她开始给伊格尼红肿的手上涂树蛙油，那东西雪白滑腻，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味，好在涂上后她的手不再那么痛了。兰德尔大咧咧地坐下，交叠起了双腿，“让我猜猜，尤金还说了什么？‘别愣着？’‘战场上你愣着就会死！’是这样的吗？”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伊格尼笑了起来，“一点也没错。”
　　“肯定不会错，那老头还总是时不时来一句：时刻保持警惕！有一次把我吓得差点从鞋子里蹦出来。没想到我毕业后还是没摆脱他。”
　　“毕业？”
　　“就是在学校学完全部课程，一般和成年的时间一致。”杰拉尔丁解释道，“之后我们有的会外出游历一段时间，有的直接工作。我们学校毕业的孩子要么是官员要么是战士。”
　　“大部分是战士。”兰德尔补充，“我拿自己的脚趾头保证，伊格尼，女王陛下非要让你入学，就是看中你有成为战士的资质。”
　　伊格尼勉强笑了笑，战士，这个词听起来太沉重、也离她太远了。大家都说她有资质，她只觉得自己毫无天赋，不仅什么也不会，身体更是过了最好的基础训练年龄段。
　　她只是一个孤儿，一个来自无人之地的独行者，有幸得到了吃饱穿暖的机会在盖朗厄尔暂住，她的去留还要等待过完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