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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敌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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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两日,乌仁图娅便过府来。胜伯领她进来的时候,我坐在正厅里喝红茶。知道情敌要来,我自然不能松懈,挑了件粉紫银丝线绣兰花的长袍穿了,腰身收得紧紧的。可又想着她要是穿了件蒙古袍服,我这腰就是再紧,也紧不过她。
我笑盈盈地起身,寒暄。
她落落大方,腰身如箭,面如满月,眉若远山,双眸似水含情,丰唇如粉嫩樱花。而她目光中的探究意味,直白,且毫不客气。一开口说话,声音娇脆。唱起歌来,定是极为动听的。
我在想,胤禛肯定后悔过。
礼貌地问过到京城可还习惯,住在皇宫里会不会觉得太闷,如果闷的话常过来串门子就会好很多。京城的春节很热闹,庙会不错,上元灯节也不错,格格大可过了年再回草原……我活脱脱就是一旅游局宣传部负责人。
乌仁图娅是出身大家的格格,在待人接物方面自然是接受过很好的训练。一番话下来,我对她颇有几分好感。只是,我们的话题仍旧停留在十分官方的层面,没有深入。
她突然提出来,说要逛逛四爷府。
我自然说好。
一路走着,说笑间讲到四爷的喜好。
从这府邸的布置,格格是看不到四爷的喜好的,因为都是按我的意思来的。我如是说。看到她惊讶的样子,有点不解。
结果她道,四爷在草原的时候,还有颇多的讲究。就连一个瓷碗上的花样,他也能扯出一堆心思来。还以为……
我一笑,心中了然。以前看过胤禛的一些资料,他登基之后,老有十三交了什么鼻烟壶,珐琅彩,仿官窑……这些小东西的记载。这两人在生活品味方面,志趣相投,颇有研究。不是还说他给小狗画衣裳图呢,也算是个懂生活情趣的人。
一圈逛下来,乌仁图娅最后放话说要把我的整张床都搬回去。
我当场就笑,我送格格一套床上用品好了。
差莫儿取了三套来,一套带有欧式花边,一套是美国乡村风格,还有一套类似百纳被拼接起来的几何图案。
要哪个?
她瞪了好半天的眼睛,才说,可不可以都要?
还真是贪心的女人!我很无奈地说,不行。裁缝都已经过世了,让我再去跟人啰里啰嗦费半天唇舌,还是算了吧。
最后,她挑了那套有欧式花边的,淡紫色的绸缎面子,起了深紫色绯红色白色交错的小花,有点像薰衣草,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反正是广州过来的洋料子,花边是同色蕾丝。
千万别说是从我这儿出去的。我叮嘱道。
为什么?
树大招风,格格没听过?好东西要学会藏起来。
她莞尔,那姐姐也把你家四爷藏好了。
他那么个大活人,我往哪儿藏?我反驳道。想着,这话题终于扯到那位爷身上了。
“格格莫不是还在等?”我问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把握她会怎么回答。
乌仁图娅将东西递给身后的使唤丫头,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姐姐此言差矣。我并没有等谁,只是一时没有逮到合心意的。还好,幸亏四爷拒绝了我。真要让我在这么个四四方方的宅子里住着,我会把院墙上的砖一块块卸下来。还是草原适合我。姐姐大概比较关心我什么时候嫁人,这个我也不知道。四爷去了草原,可就是我的四爷了,姐姐想管也管不了。不过,你放心,我早晚会嫁人的。就算我不想嫁,我额娘也会想办法把我嫁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她这是安慰呢还是恐吓?
留下来吃饭么?
不了,还去怀珍那里。难得出宫一趟。你也知道太后喜欢拉着人说话。
我这才想起来,多年前,怀珍跟我提过的那个乌仁图娅,怎么没有想到是同一人?
见我沉思,她惋惜道,你们是妯娌,应该是更亲近了,可现在怎么回事?她不愿意提姐姐,姐姐这样子怕也是不高兴。
我摇摇头,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很多话无从说起。我们都是期待真心真意的人,不愿意拿那些虚的假的去应付对方。若不能坦诚,不如不见的好。见了她,替我问好。
她点点头,便离去了。说是有空了再来。
而我却不希望她再来。我们都有各自的世界,她是草原上翱翔的苍鹰,而我却只是城市上空盘旋的鸽子,无论飞到哪里,总会记得回家的路。
胤禛回来知道乌仁图娅来过了,问我怎么没跟他提起。
我便问他,皇上还问过带不带我去草原呢,也没听你提起。你不想我见她,是想玩金屋藏娇呢?
他静静地望着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为什么什么都得知道?我不是先知也不是神仙。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撒泼的时候,胤禛也拿我没有办法。我也希望自己的狂躁症赶紧过去。否则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老公自己不跑,都要被我亲手赶跑了。
晚上赶他去李倩茜那里,他不肯去。我也不理他,径直拿了仔仔的纸鸢,一点一点地拆掉,拿着拆出来的细竹条,对着胤禛晃来晃去。
“回头弘晖让你赔他纸鸢我看你怎么办?”他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为所动,“这是十三做的,让他再做一个,有什么大不了。”
“你伤风全好了?”
“试试我的力气,你就知道我好没好。”
“要跟我杠到什么时候?”
“等你的耐心用完,去李氏那里的时候。”
“这么不想看见我?”
“很不想,因为一看见你,就想起乌仁图娅,想起你们在草原上驰骋的潇洒模样,是不是还有袅袅炊烟、如钩新月、闪烁繁星、动人情歌……”说到一半,突然被人堵住了嘴,我眼睛瞪得老大。胤禛那张冷峻的脸,便在我眼前放大。
“闭上眼睛。”他在命令我。
“你不也没闭上么?”才说完,又被人堵住。突然想起我并没有全好,赶紧将他推开,“我还病着呢,当心过给你。”
“还知道心疼我,没被气晕了。”他笑着,将我抱起来,“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好是好,可我还生着病呢。”这个话题,让我心惊。
“又不是说今儿,我是说等你好了。”
我将头歪在他的肩上,双手挂住他的脖子,闷着声音说,“其实我并不想你去李氏房里。”
“我知道,所以我不去。”他的手搁在我的脖子上,细细地摩挲着。
“我怎么这么别扭?”我很不满道,“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再早一点的时候,也不这样。
“我喜欢你的别扭。”他又在顺着我。甜言蜜语在任何时候都是良药。
我抬起头,喜眉笑眼地望着他,“爷欠虐待?”
“倒不是欠虐待,只是被你放在一边晾了十年,突然被你放在心上了,就怎么都好。”
我鼻子一酸,“说得我跟个恶霸似的,这么委屈?”
他点点头,“早先没觉得,现在觉得委屈。”
我猛拍他的肩头,“喂,少装了!演得跟真的一样。”
他突然就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敏儿,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将你放进了心里。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却不在意我。我一直在等,在盼,也庆幸当初没有选错。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现在我改了主意。一辈子的时间根本太短,所以,不许你退缩,不许你彷徨,不许你摇摆不定,只能爱我。知道么?”
我的眼泪无声滑落,“胤禛,对不起。”
“永远不要说对不起,你的焦虑,只因我做的不够。想让我怎么样?”他替我擦掉眼泪,温柔地问。
“把其他女人全部赶出去,只留我一个。”我眨眨眼睛道。
他眉头微蹙,“你说真的?”
“假的!我又不是怀珍!心里想想也不行?是你问我想怎么样的,说了,你又做不到!骗子!”我嘟囔着,却发现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这话,有些重了。干脆不再说话,吻上他的唇。
耳鬓厮磨间,我笑道,“还是老话,患难与共。敏儿伤风了,爷也不能干看着不是?”
“你呀!”
后来,我好了,胤禛也没有被传染,皆大欢喜。
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这么下去,必须找点事情来做。
于是隔日去找白晋,问他之前给我看的白纱礼服送人了么?他回法国好几年,是拿了老康的旨意去的,算出使。再回来的时候,说带了我问过的天主教结婚礼服来,让我看看。我看了道挺好挺漂亮,可惜我已经用不上了。他当时还是说那就送人了。
结果那法国人居然看了我一眼,说,“没呢,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我一惊吓,就开始蹦法语,“Pourquoi?”结果把他也吓了一跳。
待他拿出来,一试穿,还真他奶奶地合身。幸亏敏慧个子高,不然这大骨架子法国女人穿的礼服,到我身上也不会这么完美。这个敏慧,绝对适合现代装。继而无耻地问,有头纱么?手套?香槟还有剩么?要Doux的。
白晋直摇头,“知道得还挺全。福晋这是要再婚?”
我瞪了他一眼,答道,“是啊!”见他更惊吓的表情,我哈哈大笑,“跟同一个人,您别紧张,我不会乱来的。哈维可以主持婚礼么?”
见他点点头。我道,好,帮我跟他说一声,九月初七,我去找他。
这个时候的白晋,四十五岁,而哈维,是更年轻的法国传教士。之前跟额娘去崇文门的教堂,在那里遇见他。英俊,健谈,有理想有抱负,是个好青年。可好青年干嘛要卖身给耶稣?转而想,在这会儿,他要不是个传教士,我也见不着他。人各有志,说的就是这个理。
他不辞劳苦地对我进行洗脑,因为我一贯是个半吊子。问要不要入教?我总说再看看、再看看。买东西也要货比三家不是么?还没搞清这天主教、佛教、□□教都主打什么产品呢,怎么下手买?故而一直观望到现在。他主持婚礼,估计也是兼职,闲来无聊。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要在教堂结婚的。来大清的外籍女人并不多。俄国女人较多,但他们有自己的东正教堂,也不上这儿来。
只是,看着哈维月华一般的气质,总想起另外一个人来。那风度翩翩的八爷,也跟他一般。两个人都是如皓月,如润玉。可一个一心向着天主,另一个一心谋着权势。怎能如此地相似,却又这般大相径庭?
喜滋滋地告别白晋,又去著名的素心斋要定制婚礼蛋糕。
费了半天劲,小二恍然大悟,夫人您是说喜饼啊?!
我简直就要昏过去,蛋糕!怎么是喜饼?!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啊!
倔强的小儿坚持道,“就是喜饼嘛,结婚的时候用。不过就是大一点,奶油多一点,还有好多层。”
咦?你怎么知道?
前阵子,陈敬廷陈大人家的三小姐出阁,就在我们这儿定制的。
哦,原来我不是首创啊。好没劲!
定好蛋糕,马不停蹄地去找琉璃。
乐得莫儿在后面追着我问,主子这是要干嘛?忙活这忙活那的。
我指着她,丫头,你当初怎么不好好跟你额娘学手艺?如今主子我想要全套的大红色床上用品,却找不到人来做。你还唧唧歪歪的?!
莫儿给我吓得赶紧噤声,而后又听见她小声道,硬是要做,奴婢也会。不过,入不了主子的眼。到时候,怕是火气更大了。
不用功的丫头,哼!我佯装生气,突然又笑开,莫儿被我弄得一愣一愣的。
见了琉璃,我只跟她说,要你家雷大爷给我刻两个木头的小人。我比划着,大概这么大,这么高。素色的,回头我自己上颜色。当然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来,给你样子。
这个样子,也是我逼着白晋现画的。以我的水平,充其量只能涂鸦作草稿,不能当正用。
是您跟四爷么?梳了妇人发髻的琉璃,一双眸子如新月,莹润温柔。
我瞪她,死丫头,哪儿那么多话?!
琉璃跟莫儿就抱在一起,格格地笑个没完。
这种欢乐的声音,让我记忆了很多年。后来想起雷家的那一院子柿子树,满脑子都是甜丝丝的笑,还有那两个丫头的如花容颜。那个时候的我,也有着少女一般的心思与开怀欢笑。
多么让人难以忘怀的时光啊,却也似流水一般,悄声无息地从指缝间溜走,不留一丝痕迹与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