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跑，钱迷豆！》海中一主

15、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15）

　　钱鑫本是个粗线条的人，所以他很少失眠，更不会整宿失眠。可是这会儿，窗外星光闪烁，人民币已经数到几千万，他却依旧毫无睡意。

　　“娘的，越数越有精神了。”他心里暗骂。

　　思辰在睡梦中总会时不时碰触他的手，以往也不觉得怎样，这会儿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他的身旁躺着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现代花木兰。

　　然后他开始神游，其实以陈思辰这种带有中性气质的长相，若是年少时代还真有些雌雄难辨。只可惜他现在成熟了，面貌五官多少带着硬气，怎么看也是一个男人，男人会真心爱上男人？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太高深，搞不懂。他只知道，别说这个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就算这个家伙真的是女扮男装……真的是女扮男装……

　　厄……呸呸……他晃了晃头，让自己秀逗的脑子恢复正常运作。

　　其实不思考并不代表不喜欢。他对思辰一直都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很微妙，很怪异。说是朋友吧，貌似又高于纯洁的友谊，常常会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说是爱情吧，他可没有想过和这个人步入殿堂白头到老，那生活太劲爆。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种微妙的感觉代表了什么，一直是沿着一种传统的生活路线，结婚生子养家糊口一步步走着。这条生活轨迹很早就先入为主占满了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十分、非常之戏剧化，不需要将戏剧化的狗血人生进行到底，那样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钱迷豆……”黑暗中，思辰轻柔的嗓音缓缓响起。许是他被钱鑫吵醒，许是他也一直未眠。

　　钱鑫‘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找不到话说。

　　思辰仰望着天花板，街道的路灯透过窗户映在上面，拉出窗棂细长的影子。“钱迷豆……我喜欢李志归……他是我的初恋……打心里我一直爱着他……而他……我明白……到现在都是爱着我的……”

　　钱鑫又‘嗯’了一声，心有有点发酸，接着沉默着静静等待着思辰下面的话语。

　　“重复的故事我不多说，那不是什么值得骄傲与自豪的事情。我只是想说，钱迷豆，不要瞧不起我，不要将我当成变态。我付出的每一段感情都是真心真意的，一颗心是不能劈成两半的，所以我不能原谅李志归，他口口声声爱我，可是和那个女人短短半年却可以谈婚论嫁。而我们一起七年，七年的点点滴滴落在一起可以堆成小山，却不能阻挡他的变心。七年时光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加在一起多么的漫长，却终究不敌所谓的现实，怎能让我不心寒？”

　　句末，思辰的音调微微有些颤抖，他咽了口唾液，里面和着苦涩。屋内又恢复了沉默，寂静了很久，钱鑫才轻轻唤了一声。

　　“你错了……”钱鑫低沉的说：“其实说一句你不愿意听的话，我觉得李志归其实也不容易，至少他不是什么都从自我出发，他会为身边的亲人顾虑。我觉得某一方面那家伙比你懂事，你其实还是很自私的。只是他顾虑太多，你又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笨蛋。思辰，我没有父母，没尝试过爸爸疼妈妈爱的感觉，但是你有，可是你不珍惜。李志归都知道为了父母传宗接代的，你却想死了一了百了。结果自己没死成，还把你的老爸气死了。好吧，老爸气死了你还有老妈，妹妹吧。结果你一拍屁股走人，我和你认识这些年，没见你回家看看，你家离小镇不远吧，几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你就不想吗？”

　　钱鑫的话不偏不倚戳中思辰的软肋，这些年他最愧疚的就是父亲，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想见妈妈，相见妹妹，可是他想见她们，她们想见他吗？

　　“钱迷豆……你说的对……也许我是该回家看看了……”他顿了顿，接着问道：“钱迷豆……你有过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真心？真心多少钱一斤？”钱迷豆嗤之以鼻：“兄弟，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文化人，动不动就弄个文绉绉的词句。我是大老粗，我只知道多挣钱，多存钱，缘分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的。肚子都填不饱，哪有时间考虑什么精神食粮？我现在就只想天上突然掉馅饼，我突然中了五百万，那就海皮了。”

　　思辰笑了起来：“也是，你这人认钱不认人，我早知道了。那我问你，两个漂亮的人，女人是个穷光蛋，男人是个五百万的潜力股，你会选择谁？”

　　“废话……当然是五百万了……都是美人，选谁都不吃亏的。”钱鑫打趣道，本来是想逗逗思辰，活跃活跃气氛。可惜，当思辰的爪子握上他的爪子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可能说错话了，只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的。

　　思辰的手越抓越紧，钱迷豆的身子也越绷越僵硬，黑暗中他听见思辰轻声说，声音细如蚊咛，可惜太静，耳旁的低喃真真切切。

　　“若我就那个五百万的潜力股呢？”

　　钱鑫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剪了下来。

　　接着，钱迷豆极具夸张的鼾声响彻夜晚。思辰叹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喃喃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活跃一下气氛，看把你吓得。”

　　钱鑫觉得身上冒汗，感觉思辰往一旁移了移，才将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其实思辰没有说谎，他是个美人，也算个五百万的潜力股。

　　当出租车在一处别墅群停下时，钱迷豆盯着一栋栋豪宅，口水差点流了下来。

　　“思辰，没有搞错吧！你家这么有钱，你却在我们那个屁大点的镇子，屁大点的药店打工？你是好日子过多了，生活过的滋润了，没事找抽吧。”钱鑫夸张的指着眼前的房子叫道。

　　思辰嘴角冷笑，指着门前铺着花岗岩的台阶道：“你看……这是什么……”

　　钱鑫摸着脑袋纳闷道：“你眼缺吗？这不是台阶吗？一……二……哇塞，你家真Ｔ　Ｍ有钱，门前台阶都有九阶，看着外观，怕是里面怎么也有千八百平。”

　　“有什么用呢？”思辰抬起头，眼中满是苦涩：“连李志归都知道将公寓重新装修一遍，可是我的家还是原样……”

　　钱鑫恍然大悟。九阶台阶，对于思辰却比登天还难，家里面的人重来不曾想过吗？唯一的解释，那就是这个家早已经忘记这个人的存在，早已经抛弃了这个人。

　　思辰望着高高的台阶上紧闭的大门，转动着轮椅转过身道：“走吧，这个家我怕是回不去了。”

　　钱鑫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哐哐’敲着大门，他回头说道：“你这蠢蛋，门是需要敲开的，而不是吃了闭门羹就退缩。”有钱人家的大门质量特好，钢板贼厚，力道不小，声音却是闷响，钱鑫觉得手心生疼。

　　思辰叹了口气，指了指一旁的门铃：“是的……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叫门也是可以按门铃的……”

　　一个中年妇女开了门，与思辰相似的眉眼，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他的妈妈。

　　王清芳一身职业装，端庄大方，精干的短发，看起来一点不像五十几岁的人。老公走后，儿子离开，这个坚强的女人所有身心都扑在事业上，她不敢分神，她怕自己会坚持不下去。

　　要说一点都不恨，怎么会。老伴老伴，老来才知道老伴的可贵。可是，凶手是自己的儿子，让她如何铁下心去恨？

　　现在看着曾经活蹦乱跳的孩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中，怎么能够不心痛呢。

　　有些时候刻意的回避并不代表忘记，毕竟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一手带大的孩子。

　　钱鑫置身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两人只是对视，许久也不说话。

　　“阿姨，你好，我叫钱鑫，思辰的朋友，今天特意来看你的。”钱鑫鞠躬说道，满脸堆笑。

　　王清芳被打断思绪，赶忙收回神智，招呼钱鑫道：“外面热，进屋吧。”

　　她走下台阶，绕道思辰身后，推动轮椅往一侧的后院走去。绕到屋子后方，思辰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先的后花院已经改成水泥地，连通后院的门已经改装成小型升降机。思辰的轮椅推上去，按动一旁的按钮，很容易就到了室内。

　　思辰觉得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只能咬着下唇忍耐。钱鑫看着升降机惊叹道：“哇塞，高科技，这年头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

　　他坐在沙发上，还不停回头看着改良的升降机，然后环视屋内的摆饰，等王清芳走进厨房嘱咐家里的保姆晚饭时，他赶忙覆在思辰耳旁低声道：“这下开心了吧，我看你妈虽然表面严肃，骨子里还是疼着你的。你看看她想的多周到，对你多好。你放心，哪有自己的亲妈真的生儿子气的。”

　　话还未说完，楼上跑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女孩看见陈思辰先是一愣，皱着眉头走到思辰面前低沉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为什么回来？”

　　思辰凝望着她，轻声说：“我回来看看妈妈，也想看看你……”

　　思慧冷笑：“我好得很，不用你假惺惺的……”

　　思辰身子抖了一下，脸色发青。钱鑫忍不住喝道：“小屁孩，谁呀，有没有礼貌，小心叔叔把你绑起来打。”

　　思慧‘哼哼’冷笑：“我还没有问你是谁，你到审问起我来了？你谁呀你，跑到我家干什么？滚出去，马上滚出去！”女孩指着门口，声音拔高了几分。

　　思辰望着女孩，没有说话。

　　思慧觉得心里的悲哀翻腾起来，终于忍不住吼道：“你回来干什么？”她瞟了一眼钱鑫，满眼的不削：“怎的，被那个李志归甩了，这么快又找了一个？不错嘛，长得蛮帅的，带回来向老妈炫耀不成？”

　　思辰蹙起眉头，厉声道：“思慧，你这是干什么！”

　　陈思慧俯视着自己的哥哥，眼睛里面鄙视仇恨毫无遮掩。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为什么要回来……”

　　杀人凶手！

　　思辰打了一个冷战，抬起头只看见母亲靠在厨房的门口默默的流泪。他好似回到了刚刚出院的时候，思慧站在床前指着他哭骂：“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是报应，报应的。你这种人就是老师说的社会的人渣，败类，你害的我都没脸上学，没脸见人。你知道因为你，同学都说哥哥是个变态，妹妹一定也是个变态。都是因为你，爸爸死了，我也被人瞧不起。”

　　那个时候思慧十七岁，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悲伤和愤怒，却不知道这些话带给思辰多么沉重的创伤。思辰只能躺在床上，望着靠在门口默默流泪的母亲。他觉得，至此之后，他便经常看见母亲默默的流泪，泪水好似海洋，要将自己淹没。

　　也许他逃避，他离开，不单单是因为李志归，还有母亲的眼泪，妹妹的叱责。

　　“我这次回来只是想看看妈妈的身体怎样？马上就离开。”思辰望向妈妈，扬起微笑：“不用担心，我现在过得挺好。”他转动轮椅，向升降机行去，说道：“钱迷豆……走吧……”

　　王清芳奔到门口的时候，升降机已经降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低落下去，她赶忙从正门跑下台阶，跑到思辰面前，将钥匙塞进他的手心：“思辰……妈妈早就不生气了……妈妈尊重你的选择……想家了随时回来……你妹妹我会做工作的……她会原谅你的……”说到末处，几乎泣不成声。

　　思辰抹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恩……”转动轮椅的手指颤抖着几乎使不上劲，钱鑫朝王清芳说了声‘再见’，推着思辰离开了他的家。

　　这个家和钱鑫想象的家是不同的。梦想中的家其乐融融，慈祥的妈妈烧得一手好菜，爸爸会陪着他边看新闻边高谈阔论，可以有个妹妹，但是一定是乖巧可爱。哪怕不是乖巧型，顽皮型他也能接受，唯独他不能接受思辰的妹妹那一种类型。

　　他不明白，一个人的恨怎么可以延续那么久。就算死去的是她最爱的爸爸，但是她的哥哥也是受害者呀。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落井下石呢？

　　他望着轮椅中单薄的背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比自己还要落魄的男人，才能弥补他内心的创伤。此时此刻，他只能静静地推着他，漫无目的游荡在街上，从白天走到黑夜，从熙攘的人群走到空旷的巷子。

　　夏末的夜晚，空寂的街道，偶尔几声汽鸣。漫天的繁星，在空中璀璨闪耀，只是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罢了。

　　思辰握住轮椅，轻笑道：“钱迷豆……不累吗……走了这么久……”

　　钱鑫蹲在他的面前，依旧是扬起的嘴角，看着让人能够忘记烦恼。“你的心情好了……我就不累了……”

　　那一刻，思辰觉心里面的悲伤随着钱迷豆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用冰凉的指尖抚摸他的脸颊：“钱迷豆……不要对我这么好……这让我会情不自禁爱上你的……”

　　他顿了顿，等待着钱鑫的回答。可是钱鑫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个劲的笑，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思辰望着天空，许是欣赏美景，许是不让眼泪流出来：“钱迷豆……我们是不是很惨……你是没有家……我是有家不能归……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他还想说着什么，喉头的哽咽却让他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他用尽全力，几乎乞求道：“钱迷豆……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靠吧……”

　　钱鑫轻轻抱住他，让他的头埋在自己的颈窝。

　　他觉得思辰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他以为他会嚎啕大哭，却只是轻轻的低泣。冰凉的液体顺着脖子滑到他的身体里面，慢慢渗入体内，他突然感到莫名的心疼，原来悲伤是会传染人的。

　　他觉得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滚了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于是空旷的街道除了轻轻的低泣，还有五音不全的狼嚎：“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