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2002》炼之蜻蜓

10、雨梧桐

　　一
　　那一年的梧桐开的很早，才四月就乱缀了一树眩目的紫，几天以后梧桐凋落的时候，新
　　的邻居搬来。
　　那个小女孩常常孤单的呆在树下，盯着一树纷落的紫花，说，听得见每一朵花落的声音
　　。
　　那一年非8岁，雨7岁。
　　非一直没忘记那个夏天。

　　雨没完没了的下。
　　城市里梧桐凋落与新生交杂的香混着湿气散开，雨走在积着水的巷子里，感觉，仿佛听
　　得见每一朵花被雨水击落的声音，一朵朵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象妄一样。
　　泛白的蓝伞，在阴暗的小巷里，仿佛一种不真实的存在。
　　妄站在她面前，一身的火红，凄艳的，象是血的颜色。雨停住脚，透过妄的身体看到那
　　个人。
　　巷角一场刚刚结束的群架，那个男人站在几个人中，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白色T恤沾
　　了血和泥迹。
　　雨走过去，在几个人疑惑的目光中，替他打伞。
　　给。雨递了干净的手帕。
　　他愣着，木讷的接过。眼底闪过复杂的光。不愿回想这个似乎熟悉的陌生女孩。但是，
　　记忆重叠。
　　一切好象发生在另一个世纪。
　　雨静静的看他，再没有一句话。把伞塞进他手里，转身离开。他只能站在原地，看这个
　　神情淡漠的女孩突然出现，然后消失。
　　其他人依旧迷惑。
　　非，你认识的？
　　非回过神，看了一眼雨离开的方向。
　　不认识。

　　过了8年。
　　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脱。

　　那一天被血浸透的梧桐，一年年开落。
　　钴轻轻抚摸非的头，渡了一层冥蓝的短发和她的微笑，安详静谧。她看着眼前那个9岁的
　　男骇，紧紧拉着8岁的雨的手，轻声说，你们也一样，有着同样的眼神，注定也逃不开这纠缠
　　。
　　钴的眼睛，越过雨和非，凝视着顶楼外那个一身火红的身影。那天，非听到了一种破碎
　　的声音。

　　二
　　兄弟拾起非掉落在地上的照片，被撕裂，又粘贴过，磨损很重。照片中两张一模一样的
　　脸，那两个女孩有着相同的羞怯纯真的笑容。
　　非，这是谁？
　　非看着那张钴和妄曾经天真和谐的照片，回答，只是邻居，小时侯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个叼着烟的男人应门，上下打量着门口的雨。
　　找谁？
　　非在吗？
　　雨淡然的开口，看到这个男人在听完后嘴角勾起暧昧的笑，冲里面喊，非，又有妹妹找
　　。
　　屋里有起哄的声音。非走出房间，笑着回击，说，你们都给我闭嘴。走到门口，看到这
　　个仿佛陌生的女孩，而她的名字他却如此熟悉。
　　雨。非收起笑容。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妄带我来的。雨微漠的笑，转头看一直引导她的妄。
　　非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8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雨，那个站在一地残落梧桐上的女孩，有一张天真却脆弱的笑脸。
　　他拉起她的手，决定不在放开。

　　顶楼的空屋不知什么时候被租掉。那两个女人住进去，阿钴和阿妄，她们几乎不与外人
　　接触，在她们周围，空气几乎窒息。
　　妄常常站在顶楼，在楼顶最边缘跳舞，染成火红的长发在风里，每一根都在燃烧，却没
　　有温度。钴在房间里，贴着墙壁坐在地板上，那双看着妄的眼睛，淡定悲哀。
　　非和雨常常去顶楼的邻居那里，那个有着平静却悲哀笑容的大姐姐总是陪着他们，说一
　　个个故事，说每一个她和妄的过去。
　　钴低喃的，仿佛自语，我们一起出生，一起笑，一起哭，所以注定爱同一个人，注定一
　　辈子纠缠。
　　每一次，每一次。逃不开这命。
　　已经太累。

　　突然某天妄从顶楼坠落，长裙在天空扬过一道血红的弧线，浸透了一地梧桐。
　　自那天，非和雨已经被诅咒，被钴沉静的眼睛和渗着梧桐香气的鲜血下了咒。
　　注定纠缠，即使过了8年。雨又回到他身边。

　　三
　　雨在黑夜中惊醒，妄站在床边，冰冷冷的手轻轻放在雨的额头上。梧桐阴郁低迷的香气
　　从她的手上散发。
　　雨，怎么了。
　　身边的非拉住她的手臂。
　　没事，只是妄。雨的眼睛在看到非时，恐惧消失。模糊的笑爬上她的眼底，那是非曾见
　　过的。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小女孩脆弱天真的笑。
　　雨，妄已经死了。已经12年。该忘掉了。
　　雨微漠的笑，好象没有听懂他在讲什么，说，可是，她就在那里。
　　非紧紧握住雨。
　　他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与他重逢的这个女孩有着太过淡定的漠然。他的小
　　雨一直是那么害怕孤单，却习惯逞强。那一年，他是不是不该放开她的手。
　　妄死了12年。却以另一种方式，在雨身边12年。

　　非曾经不断自责，如果那一天他没有离开，如果他陪在雨身边，那么雨就不会四处找他
　　，不会看到顶楼的姐姐从天空坠落。
　　那天雨就在楼下。妄血红的身体摔落在她面前，她的血蹦溅进雨的眼睛，将一地梧桐浸
　　成鲜红。
　　从那一天，雨只看得到红色。
　　满目鲜红。
　　那天，非就在顶楼的房间。他看得到一切，却没有在雨身边。
　　为此他自责了4年。每天每天，他紧紧拥抱着不断看到幻觉，恐惧和焦躁中的雨，只能.
　　紧紧抱住她，什么也无法做。
　　4年，非最终逃开了。

　　四
　　已经第三天了，非没有回来。
　　雨贴墙坐在地上，窗外透进的阳光微微刺了眼睛。妄倚在窗边，替她挡下光线。妄的身
　　体在临近傍晚的阳光中隐去了形迹，只剩下一团血红的影。
　　视线透过她的身体，可看到窗外的梧桐树，紫色已经渐渐落尽，属于夏天的阳光照着最
　　后的浅紫，想起12岁那年，非送她的一整枝开满的梧桐，那时起，心便找到了归处。

　　非打开门的时候，眼前一闪而过一片火红的影子。
　　他看到坐在墙边的雨，直直的望着窗边。她依然只是淡漠的，等他回来，不问他的去向
　　。非在她的身边蹲下来。
　　雨，你在看什么。
　　雨的眼中有一种微漠的清醒，将视线调到非的身上，看了他许久。
　　非，妄为什么会死。
　　非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嘴唇动了动，没有给她答案。

　　12年前，钴总是坐在墙边，在阴暗的顶楼小屋里，看着在顶楼边缘跳舞的妄。
　　她一直在等，等她失足坠落的一天。
　　12年了，雨用同样的姿势在墙边地板上，凝视着妄，也许她早就明白，这个跟在自己身
　　边12年的女人，早已经死了。她喃喃的问，为什么？非，妄为什么自杀？
　　非紧紧抱住雨，8年前他放开了她的手，但是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开。

　　五
　　雨知道终于要出事的。几天以来非怎样尽量多的想陪她，他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直到她接到他的电话，他的一个兄弟出事，他说，雨，这是我帮兄弟最后一次。我一定
　　会回去，你等我。
　　雨看到妄似笑非笑的眼睛，她身上的香气荡在整个房间里，那是12年前的梧桐，散着浓
　　浓的血腥气。她突然想起了家，想起那一片水泥灰的老旧楼房，还有楼下的梧桐。那是童年和
　　非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好。我等你。
　　雨的声音沉寂在一片空茫里，冰凉的手指扣下电话，眼泪终于涌出。
　　非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非只是恶作剧，突然躲起来，让雨四处找他，他一个人跑到顶楼，阿钴却不在
　　屋里。
　　他能够听到风吹动裙摆的声音，所以知道妄依然在屋顶。还有雨寻找他的喊声。
　　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所以非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片血红。一片红色里，他辨不清哪里是自己的血，哪里是
　　妄的影子。
　　这是12年来他第一次见到她。原来妄真的在这里。
　　妄冰冷冷的眼睛里，带着模糊的嘲弄与悲哀，看着非的血不断涌出。
　　你在怨我吗。非在冰冷的泥地上仰视她，说，我一直隐瞒你的死因。
　　妄的嘴角微微勾起。非又看到那恍惚的不带一丝笑意的笑容。
　　妄是自杀的。被另一个自己杀死。
　　9岁的非清楚的看到，钴没有呆在房间，她站在妄的面前，伸出双手，平日安详的蓝色里
　　一片悲哀。
　　妄只是面对钴站在楼顶最边缘，看着她伸出手，清冷冷的眼睛，是和今天一样恍惚的笑
　　。
　　非要怎么告诉雨，妄是钴亲手推下了楼。
　　妄在他身边蹲下来。声音中没有怨恨，也没有一丝感情，在空气中仿佛透明，转瞬消失
　　。
　　我只是来带你回去。

　　房间里，走过某个红色的影子。风从窗子不断吹进来，雨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坐着，在
　　空荡的屋里，看到7岁时的自己，常常一个人，孤单的站在树下，听梧桐花残落的声音，一朵
　　一朵，沉重的破碎。
　　然后那个男孩出现在面前，从那一天，不再孤单，
　　她听到风的声音，门被打开，看到当年那个男孩，一身血迹，脸色惨白着，却努力对自
　　己微笑。
　　雨，我们回家吧。
　　恩。
　　雨浅浅的笑，哀漠，天真。
　　梧桐已经落尽了。13年后的夏天，那只拉起她的手，不会再放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