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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春笋的季节过了,我和我姐也不上山了。

      我回到了熟悉的早餐铺子里跟着翠花婶儿摆摊,也终于从揉面团打下手进化到捏着筷子炸油条摊大饼蒸包子了,虽说还是被骂得勤快,但好歹进步了不少,也快要到可以出师的阶段了。

      每隔两三天我会偷摸进后山,给冯宝宝带一摞饼子或者馒头,或者一些旧衣裳这类的生活用品,再惯例询问她要不要下山。

      结果快俩月过去了,她的回答依旧是要等人,我那叫个愁啊,琢磨着之后如果我跟着大姐跑去镇上了,冯宝宝这姐们该怎么办啊。现在这季节连笋都没了,她总不能去生啃那竹子吧。

      就是愁也没用,离开是迟早要来临的。

      从小到大,我姐的压力都比我大得多,这些天也不例外。一方面她要偷偷存着钱不被人知晓,另一方面是就在上个月村长媳妇亲亲热热地唤了她过去,捧着她的手说要给她说媒介绍小伙子。

      “我就知道那婶子把我交过去没什么好事,想要贪点彩礼钱或者介绍费也就罢了,还想给我介绍个四十来岁的,真是想的美,”大姐那天从村长家回来后便开始跳着脚骂,生气完摸着我的脑袋自言自语,“但还是得再忍忍,钱还没够......妹儿啊,你也得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口里总是蹦出些我不晓得的话语,有时她会细细地给我掰开来解释,就是我天资实在愚钝,大部分还是忘光了,就记得她教我要忍着。

      这一忍又是三个来月。

      大概到八月中的时候,我姐有一天把缸里的米烧了一半,给我盛了满满一碗,又炒了盘青菜摆桌子上,欢天喜地地向我宣布道:“二妹,钱存够了,人也联系好了,我们后天就去镇子上。”

      “幸好镇里的老师开明,说对于贫困学生可以减免学费,还免费提供吃住。”她边给我夹菜边絮絮叨叨:“等咱们一起把初中读了,到时候升高中,还有大学。”

      我是真的不喜欢念书,可从小到大无论阿姐还是老师总对我说:读书是好的,人要多读书。所以我就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语,又剐了几勺米饭尝了几口菜,还是说:“晓得的,阿姐。”

      我其实是心知肚明的,自己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大姐她见我兴致不高,也可能是想起了我痛苦的小学时代,转而又变了口风:“初中念完了,不升学也没事,现在这年代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啥都能有出息的。”

      我嘴里塞着饭:“可我就想开个早餐铺子,每天卖卖油条饼啥子的,这算有出息吗?”

      我姐拍大腿:“当然算!算个体户自主创业!二妹你以后可有出息了!”

      我总觉得她在安慰我,但是看她这么高兴我也乐呵了起来,期盼起了她口中的有出息的未来。

      只是未来是未来,眼下还有问题没解决。

      第二天,我在傍晚时分偷溜进了后山,先是惯例与冯宝宝单方面唠嗑了一会儿,又叹着气告知了她这件事情。其实我老早就给她做过心里建设了,就是这一天到来之际,仍旧很难说出口。

      我把一叠饼塞给她:“姐,我明天一早要走了,以后估计不会回来了。”

      阿姐提过,我们这么一走,也算是和村长家他们撕破脸了,估计回不来了。

      冯宝宝照常接过一摞子饼,闻言迟钝地点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黝黑的眼里仍旧静水无波。

      “这些饼子你先吃着,实在找不到吃的就下山,之前带你走的线路应该都记住了吧。进了村可以去找村口的翠花婶子,我和她打过招呼了,你就说是我表姐,管一段时间吃喝是没问题的......”我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啰嗦的老妈子,“总之,千万别饿着自己,真的等不着人也别倔了,早点下山。”

      她盯着我,应了声。

      我抬起头看冯宝宝。

      这姑娘有些驼背,但还是比我高了快一个头,我将她的模样再次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将脸、身上擦干净,头发洗洗,乍一看真像个画里走出来的富家小姐。

      我就这么仔细地瞧着,她也这么站着让我瞧。

      这说不定是我和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如此想着,不过嘴巴上还是要说得好听些,便模仿着乡亲们吹牛打屁时说的,他日异乡偶遇之类的话,叨叨地开口:“我和大姐要去上初中了,不过我肯定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子,所以我想好了,等读完就靠着婶儿教的手艺去早餐铺子里当帮工,攒攒钱,早日自己也开一个铺子......到时候等你下山了,记得来我这吃一顿,我再给你摊大饼。”

      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屁话。中国那么大,谁晓得五年十年后我们各自在哪。

      可我还是想这么说,想着,瞎留个念想也是好的,总比和她说我们以后估计老死不得再见好得多。

      冯宝宝点头:“好,到时候我去吃你摊的饼子。”

      她这话一出,我就觉得真的有以后了呢。说不准在哪天啊,我摆着摊子,冯宝宝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排出几块钱,说:王二,我来吃你的饼子了。

      我鼻头一酸,有些舍不得,可无论如何都得下山去了。不想把气氛搞得和生离死别一样,我硬挤出一个笑:“那我走了哈。”

      我姐老是说我这人情绪迟钝,鲜少有大哭大笑,但此时此刻眼睛里的泪珠子哗啦啦流下来了,撸着袖子擦半天止也止不住。我流着泪和清水鼻涕,走了二十来步又忍不住回头看。

      一回头,就看着冯宝宝她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人,靠着那破草棚,手上握着一个饼,按照我教她的那样一点一点地掰着。

      她边掰着饼,边开始唱黄杨扁担。

      而我一步一步地向下走着,也哽着嗓子开始跟着唱。

      “黄杨扁担呀么软溜溜呀那么,

      姐哥呀哈里耶,

      挑一挑白米下酉州呀姐呀姐呀,

      下酉州呀那么哥呀哈里耶......”

      寻常没多久的距离,我却走了好长时间,从黄杨扁担到生日快乐歌再回到黄杨扁担,等我发现那道声音没有了,只留下我的哼哼唧唧时,也差不多到山脚下了。

      再回过头,入目的是那密密麻麻的草啊树啊,冯宝宝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不知为啥,有个念头突然窜进我的脑子。

      我想着:应该给她再多摊几个饼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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