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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湘伊堂签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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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东取出一双点缀白珍珠的蓝手套和一封简帖,递给礼宾祭司,说:“领箱人蓝奶奶奉上,叫你家经理出来,给我聊聊糖果的起源,顺带再聊聊其他的。”
湘伊堂早些年是唱大戏的台子,开了三年入不敷出。濒临倒闭时,遇着新上任的麦顿城主大搞创新创业,申到了一笔薄款,拆拆补补,改成同样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擂台局。
后头办的风光,名利双收。因台子上出的意外着实多,负责人便想尽办法与席多斯魔法医药科技公司挂上了钩,在负一楼建造了一座名为德源的地下室医院。配置有雅安帝国数一数二的医疗设备和医师,专为选手提供免费又靠谱的医疗保障,最出彩的当属牙科。
亏本的买卖可不会做,为防那些只盯着免费医疗而偷奸耍滑的穷苦人,湘伊堂捣鼓出介绍才能入场的领箱人打擂台制度,无意中反倒是提升了选手的质量和领箱人的名气。
领箱人一词是从老戏台子得来的,此今把原意曲解的过分,他们都是被湘伊堂认可的大人物了,蓝夫人即是一位。
礼宾祭司双手接过蓝手套和简帖,不卑不亢地说着蹩脚的粤语:“来者皆客,向蓝嫲嫲问好。十条人命嘅小事你揾我,事大再请东人。”
浔东斜着眼凶恶地说:“给我安排,我——就是我,我要即刻登上太阳金擂台,与上思干个你死我活。”
礼宾祭司摇摇头,比了个三,“第一局湘伊堂试你,第二局你试湘伊堂;登高自卑,第三局铺有路天。”
“打个岔,您能换个腔调吗?”
“特色文化。若您执意要求,我去请示上层,时间通常为半个小时以上,还不一定能批示通过。”礼宾祭司扫了眼表。
“噢!真神奇!我还以为语言系统都归人的脑子管。”浔东讥讽地敲了敲头,下一秒回归了正题,接着道:“三局,可行。第三局碰上思,这才一条人命。凑不了十条人命,请不了东家。好吧,你来给我办吧,我在哪签字,这是我大表舅,外号叫‘美味的小点’,加个‘心’也可以;可爱吧!你也给他指个明路。”
“生死场不耽误事,第一场定在明日八点,上午若能两场连胜,湘伊堂捧您,下午五点对阵上思。”
“好办。”
两张金箔包边的珠光纸铺开,一张是生死状,另一张是简陋的火柴人全家福——应该是劝人及时悔悟的意思。
礼宾祭司细细捋了捋第一张的纸页,拿捏作态,似是在给浔东后悔的时间。
浔东夺过来生死状,往嘴里扔了颗透明的硬糖,握起笔,往礼宾祭司指的一个血红的方框上游走。
笔尖悬在方框上顿住了,有一股魔法从生死状扑来,在笔尖游走。浔东追踪着魔法的轨迹,眉头紧锁,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悄无声息,一只灵巧的手滑向浔东,轻飘飘地转到了生死状上,陡然牵制着游移不定的魔法。
浔东往左后方转,发现手的主人是昏昏沉沉的周楠。他与周楠对视,欲要吐出些玩笑话。
不料,哗啦一声,周楠的手快的像利刃出鞘,生死状被斜着从他的胳膊下抽走了!
浔东跳起来大喊:“喂!周,你想做什么?”
“你看就完了。”周楠捏着生死状一角,圆珠笔在指尖上旋转了两圈,坚定又快速一笔一划落下。
血红色的方框被黑色的笔迹填满——周楠,真实姓名,清清白白。
浔东气急败坏,两拳相握形成个大摆锤,狂对周楠的脑袋一顿乱夯。
周楠被砸得双眼发黑,有一种沉寂很久的恨意涌出,刚一觉察出,他又来了一股滑稽自嘲感。两种感情的交替,招他轻轻笑了两声。
“小王八蛋!”浔东一脚把周楠踹倒,捡起生死状,撕了两下都撕裂。
好了,他找到那股魔法是干什么的了,不是他的力量问题,这该死的生死状不可毁去!
浔东冲着周楠咆哮:“你绝对疯了!该死的!混蛋,看你干的混蛋事,谁知道违约你会不会起可笑的疹子!!”
周楠擦擦流血的侧脑袋,撑起半截身子,左腿狠狠一扫,绊倒浔东,冷静地说:“我处在疯的边缘,意思是我没疯,清醒得很。”
他走了两步,踩着四仰八叉倒下的浔东的背部,把生死状夺回,打了个酒嗝,摸不清头脑般在怀里揣了揣,晃晃头,才想清楚,丢给摊开两只手接的礼宾祭司。
“收好,一条人命。我不会违约,至于起不起疹子,我也不确定。”
“是。”礼宾祭司礼貌地双手接过,往怀里一丢,“我还以为您真的叫美味的小点或是美味的小点心,我真心认为这两个名比周楠更适合您。”
周楠皮笑肉不笑地客气道:“您要是喜欢,您拿走就好,您更称它。改一改,叫个美味的大点也不错。”
浔东爆发一阵接一阵树上母猴子般的大笑声,盘着腿坐起,扇扇额头的汗水:“他写错了,狗屎,再来一份,重写吧。”
周楠一拳砸开费事半天开不了的圆铁罐子,反驳道:“没写错。我一切,目前都归我自己管。”
圆铁罐子里塞了一只生蛆的死老鼠和半块白果饼干。周楠用细细长长的食指拨了脏东西两下,吞了半块白果饼干。蛆的味。
难吃的小点。
“要我说,您只有体重唔太行,”礼宾祭司瞄了瞄两人,笑眯眯地对周楠说。
周楠仰起头,像蛆的难吃饼干渣从嘴角掉落,问:“怎么说?”
“观众中意大块头互殴,细个冇咩看头。戏台子得上老爷们爱看的好戏。”
“笑话,明明小个子揍死大个子才更有冲击力。你是没见过瘦小的疯丫头击毙一座肉山的痛快。”浔东笑而不露齿地说。
“没人会默认如此。”礼宾祭司用着故作可惜的表情,从头到脚打量周楠,“不过,生死场少计较,改错才更踢脚。您好记牢,湘伊堂犯错的只有死人,白纸黑字,就得认下。”
礼宾祭司这话的意思是,生死状一签,不可更改了。
“金肚子里揣着一窝乞命鬼”——这新话在第九祥岛的湘伊堂是越来越老了。
湘伊堂的天是不夜天,可总有个时刻逢魔,寂静空洞,乌云盖顶,仿佛下一秒要有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掉落。
浔东的心一阵七上八跳,眼前浮现周楠死后,雅安帝国大厦将倾,极地政权兵戈征伐的局面,还有阿德教皇与国王的二元政治、重获新生的魔法师、前赴后继的反抗者、卷土归来的科技大军……
哇哦,真是有趣极了!
他很憧憬,可他尚存理智,罪责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担的。到了地下,他可不希望被一辈子和善的妈妈骂死。
浔东咬牙切齿,挥动拳头冲向周楠的脸。
周楠有所准备,摇摇欲坠地往后一撤,两手钳住浔东的手臂,借力站稳,再以牙还牙,用巧劲将浔东撂倒。
“我这招好像出自太极。”
周楠蹲在浔东的头前,指头在光裸的脚踝处画了两条撞头的鱼,沉静地说:“我帮你,浔东,拳拳到肉的战斗,我比你在行。”
“滚。你不是救世主。”浔东爬起来。
“我可以试试,当你一个人的临时救世主。”
“你,狗熊……”浔东怒而发笑,紧盯着周楠的左眼,猝生悲戚的眩晕感,不自在地眉头抽了抽。
他的左眼恹恹如黑海,有股勾爆人眼球的魔力,连每时每刻都存有的狼狈无力感都无能削减。
周楠的眼里,存在着魔法的源流,浔东有这样的感触。直视过久,会看到琉刻监狱残存的一鳞半爪,这种感触就更深了,其实应该更浅的,毕竟失去了的再夺不过来了。
浔东紧张地咽咽口水,不骂了,无情地给周楠泼冷水:“你已经试过一次了,没有丝毫改变,琉刻监狱在盾冬教会的成功,就代表着你彻头彻尾的失败。”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能做很多事,即使都是失败的……我试试,我能试试。”
周楠郁郁地重复了两遍,推开浔东,垂头丧气地甩甩手,转而说:“到时间了,把字签了,我的朋友,若你尊重我的话。我去接我的伴侣,看看他是不是比你讨喜点。”
周楠是对世界失望透顶了,浔东看出来了,在这糟糕的2045年,是个人都如此。周楠的所作所为,非常正常,但这与他事前设想的结果可大相径庭了。
浔东宛若一位真正的家长,气急败坏地签完字,泄愤性地把笔插入叫喳喳的礼宾祭司的手掌中。
手颤抖着,血流了一片,笔被另一只手抽出来。
浔东蹲下,戳戳倒地的礼宾祭司的大鼻子,笑露出小豁牙,善意地把一张擦过嘴的手帕纸掖入礼宾祭司的领子里。
“擦擦血。”
小打小闹在湘伊堂司空见惯。世界都这么乱了,是个人都发点疯。消费场是世界潮流的顶端,无限地接纳着人的情绪,对消费者越发纵容,只要不是蓄意闹出大革命似的动静就好。
浔东热情地与热情哀嚎的礼宾祭司挥手告别,嗦着原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拐走一辆巡航摩托车,喷着尾气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