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梧桐》林冰静

3、第 3 章

　　神仙的日子，总如流水一般。
　　自那五十多岁幼龄时候的一次凤族之行，敖昕便再没机会见到凤族之人与那株梧桐树了，将所有的感触与震动都埋入心底，他仍是过着自己的寡淡日子，直到百岁成年，宴请各路神仙。
　　敖昕这时长成与他父王一般的成年龙了，脾性温顺智慧足够，在龙族已初建威望，因而这宴会他也跟随父亲各家应酬、迎接宾客。
　　龙族与凤族习性风气都大不相同，凤族并不喜沾惹世俗之事，数十年前只是依照传统邀请观礼而已，这次龙族太子成年，却是内部仪式早已行过，对外则摆席大宴。
　　多年磨砺，敖昕本性其实并不得多大改变，只是把平淡和沉稳的表面功夫做得比儿时更为滴水不漏，因而连续两日的迎宾随意让其心底不耐，面上始终未透露半分。
　　“昕儿，凤族使者今日傍晚便到。”勉强得空的敖昕正在自己房内稍事整理，其父王却忽然带来这个消息，不免始料未及而恍惚一下。
　　“父王，他们倒总是如此潇洒，刚巧掐时间来。”敖昕开口，掩饰内心波动。
　　敖封如儿时般抚抚儿子的头。当年那一句随心而为的承诺做得不轻松，昕儿却丝毫未有放肆，只是父子两人的感情更为贴近了些，不过这样也好，只待那个时侯到来，父王定保你一世自在随心，决不如从前。
　　“这次凤王也回来，随行的有一位非凤族人。昕儿一会儿便随我去迎接吧。”
　　非凤族人？敖昕又是一阵恍惚，心中忍不住猜测这位父王特意点出来的人物是否是从前见过的那位……
　　龙宫中忙忙碌碌暂不提，到下午将尽时候，东海的水波开始因凤群靠近引动的灵气而震荡。当敖昕随敖封到达水面时，凤族已在上空盘旋了。
　　五只色彩不同却同样斑斓优美的凤凰于东海上空划开美丽的弧线，渐渐形成以一只为首、四只随后的阵势，然后翩飞俯冲下降，朝着敖昕他们的方向，背景是将要落到海平线下的昏黄日头，冷暖的大片颜色交织，绚烂耀眼隐含苍茫。
　　五只彩凤落到龙族们面前便已化成了人形，领头的便是凤王。那位几十年前才涅槃重生的少年模样凤王因为力量的恢复早不是从前的稚嫩样了，虽仍是墨发曳地，肤白如雪，身量却长了不少，五官柔和美好，气质高雅。凤王之后的几只凤族长老里正有当年的凤陵，他的模样倒是没有大的改变。
　　不过饶是五凤风采再如何夺目，凤王再怎样绝世独立，都难夺敖昕一寸目光，只因自那走在最后的人一现身，他便难以移开视线了——那人正是曾与敖昕有过一面之缘的梧桐树青年！
　　外貌与五十年前的他并没有什么两样，风华愈发内敛，目光淡然而深邃；视线交错间带给自己的感觉也与当初相似，那种震动与难以自禁。敖昕深深吸气才能保持着自己的礼数将目光转回来，这样的场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出岔子。
　　敖封与凤王互相见过礼，便引敖昕前来与之也是一番礼数，过后则领着他们同回龙宫。
　　敖昕一路低头作静默状，心情却一直不平静，他时不时抬头在合礼数的范围内打量凤族来者一番，当然关注最多的还是那位青年。
　　这样不可控制的打量关注一直持续了整个晚宴。敖昕虽是此次宴会的主角，但整晚都显得心不在焉。这样的状态，旁的人也没甚立场去与他说教，唯一有立场的龙王大人却一脸不在意，自顾招呼各路客人，任由自己儿子在一旁神游。
　　当然虽然宴会主角不得状态，却不影响宾主尽欢，被众多规矩和物事束缚着平日难得随意的神仙们都自在了一晚，多数是醉醺醺地由自家侍者领了回去，有的口中还念念叨叨。
　　不过凤族的客人们如同多年前的敖封敖昕一般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接受了龙族好意作客几日。
　　敖昕对这个安排心中有些隐秘的喜悦，但并不能诉之于众，犹自继续神游一般地跟随父亲送客和安排各项事宜。一直到第二日，敖昕才得了空闲整理心情。
　　实际上敖昕从来都是一条自制的龙，然而那一位却总是那么恰恰好地打破他的平坦心境，一如许多年轻的涅槃仪式，一如那一天晚间奇异化人，一如昨日经年重逢的目光相触。也许是他带给自己关于生命的收获？也许是他神秘的身份来历？也许是他沉着不惊的处事？总之是有那么一些东西迫使敖昕不断地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愈加了解，愈难自拔。然而敖昕还是无法总结这些心情，不过总归过程并不坏，自己并未觉得不可接受，那便暂且如此吧。敖昕对于自己的结论感到满意。
　　这样想过一番之后，当敖昕再次在龙宫的后园斑斓石丛间见到凤王与梧桐时，心底也没有那么不可控制的慌乱了。
　　“凤王大人。”敖昕的视线先快速掠过神色淡淡的青年，再集中到红袍凤王身上。
　　“我以为我们无需如此生疏，不是吗？”那凤王倒是表现得很大度随和，挑眉微笑，“唤我凤沁便可。”
　　“是，凤沁。”敖昕答应，不觉其他，“这位是？”
　　凤王凤沁笑容更开怀了，眼神青年身上一带，道：“梧桐，我的家仆。”
　　这样的介绍梧桐未有表示，敖昕却觉得有些难堪，不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梧桐……”
　　这时青年到有了变化，一直望向不知名远方的眼睛终于转了回来，脸上露出一抹极浅淡的笑意，如同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让敖昕甚至辨不清这到底是真心的笑容，还是习惯性的唇角上翘。
　　然而未等敖昕有更多反应，凤王却一改清雅温柔的模样，板起脸将梧桐扯到身后：“家仆不知礼，还望龙太子海涵。那么凤某告辞了。”
　　说完不等答应便急匆匆离开了，徒留敖昕在原地一脸莫名——要说这凤王年岁已有数千年，刚刚举止之间却尽显稚嫩，在龙宫这般外族之地表现欠缺考虑，也不知该评价其无轻无重或是洒脱坦率好。
　　不过此番思索也只是在脑海中停留了片刻，之后敖昕便也觉无趣地离开了龙宫瑰丽的后园，回到东宫，准备起晚上的龙凤族聚。
　　东海龙宫的夜晚来临得比陆上早，敖昕穿戴整齐后便来到了主殿边的一处偏殿。这次小聚不比前日正式，因而选地和穿着都相对随意。
　　不多时待四海龙族代表及长老都基本到齐后，凤王也带着凤族众人到达。敖昕不经意地望向紧随凤王的梧桐，他不再是之前的一袭白衣，而是较显潇洒的青衫。
　　惯例的招呼寒暄过后，凤族一一落座。
　　梧桐正在敖昕对面、凤王下首，一个异常尊贵的位置，却坐着让龙族人皆不大熟悉的人。席尚未开，这边已经有了小声议论。
　　“龙族各位长老不必疑惑，梧桐乃我凤族长老，只不过先前少有出族，众仙家不识也算不得怪。”凤王倒是很维护梧桐，开口解释道，语气中始终保持着一股傲气。
　　敖昕有些看不透了，早上见到的这位凤王性情完全不似他外表的清贵优雅，现在又忽然有了些那样的味道，而梧桐的身份更是在他的口中突变几番，变脸之间让人闹不明白缘由。
　　龙族之人听到凤王亲自开口，都有些重视起梧桐这位人物了，分别起身见礼。
　　梧桐虽然表面一向漠然，意外对这些世俗情理通晓甚深。他也起身，面上一贯维持内敛稳重，唇边微微带笑，虽说不上真心之类，但肯定有尊重之意，眼神也诚恳至极。这一点让龙族长老们很满意，纷纷表述了一番对凤族长老梧桐的夸赞，终于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