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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关然,关家茶行的次女,虽生在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能闲散度日已是绰绰有余。

      上有正值壮年的双亲,下有继承家业的兄妹,一身轻松的关然自由成长到了十五岁。

      “孩子,你可曾听我们家的过家训?关家崇尚勤俭,不养吃白饭的闲人。”某日,关父突然对她语重心长地说道。

      “自是知晓。”关然撂下写诗文的毛笔“不过父亲,有话请直说,你这拐弯抹角地跟个酸腐书生似的。”

      忍住,她这性子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关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论经商之术,你不及你妹妹半分。论行武之才,你也比不上你长兄。若是谈学问,我看你整日舞文弄墨,也没弄出什么名堂。”

      “非也非也,虽各不精通,却皆有涉及,此乃中庸之道也。”关然摇摇头。

      “那就请这位中庸的人才自立门户吧。”关父忍无可忍,打点好行李把她扔出关府。

      “没有出头就别回来了!”

      萧瑟的寒风中,关然第一次品尝到了闭门羹的味道。

      终须有日龙穿凤,扶摇直上凌云峰。她定会让父亲后悔今日的决定。

      关然捏紧拳头,转过身朝远方走去,腰间挂着的铜钱串碰撞出细碎的响声——那是她最后的家当了。

      租了客栈,又寻了一个打杂的活计,她白天端盘送水,夜里挑灯夜读,日日不肯停歇,只为来年的春试做准备。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从枝发新芽到漫天大雪,关然沉淀了一整年。

      终于,在放榜那天,她在榜单的末尾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考上了。

      来不及感到喜悦,关然立马拓印了一份春试中榜的告示,换上新衣后直奔关府。

      “有人吗?关家有人中举啦!”她拿起锁扣敲了好几下,却迟迟不见应答声。

      “姑娘,别敲啦,这关家早在半年前就迁去江南了,听说还要在那开新茶行呢。”

      路过的妇人好心提示道。

      “半年前……”看着指腹粘上的灰尘,关然愣住了。

      家人举家搬迁,她竟然毫不知情,就连过路人都比她消息灵通。

      见关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妇人有些不忍,便从菜篮里挑出一个水灵的梨子,塞到她的怀里。

      “虽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人啊,活着总是会遇到不少苦楚,不过别怕,苦尽甘来,日子会慢慢甜起来的。”

      陌生的善意像暖流抚慰了她的心。关然振作起来,重新露出笑容。
      “您说得对,日子总会甜起来的。”

      等着瞧吧关家人,她要凭借自己的努力飞黄腾达。

      数日后。

      “她就是今年新入学的那个商贾之女?”
      “在百川书院,腰间还挂着一串铜钱的人,就只有她了吧。”
      “真不知道院长为什么要许她入学,满身铜臭味,污了书院的名声。”

      不远处,几位书生的非议声传入关然的耳中。

      “敢问各位兄台,天下各食齐力者,有何高低贵贱之分?”

      她停住脚步,拱手行了一礼,虚心求教道。

      若对方气急败坏,书生们倒是能从礼教上讽刺几句,可关然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反叫他们说不出话来。

      “强,强词夺理。”大抵是因为脸上挂不住面子,书生们扔下这句话后就赶紧离开了。

      这是本月第六回被说闲话了,她才新入学一周啊。

      关然叹了口气,视线移到书院大门的牌匾上。

      百川书院,纳百川入海者,以容纳天下之才为旨,由当今圣上亲自题名。其中佼佼之辈,有散落地方各处直面民间疾苦者,为县令县丞;亦有凭借好风上青梯,直达圣听,为相为宰者。

      能入书院的学子,必唯有立世之德、才、武,世人谓之“天下之才,皆出百川。”因而无论权贵贫寒,皆以将自家子弟送入百川书院为荣。

      她又苦读一年,在春试中经过层层选拔才入了书院。虽说早就料到求学之路会道阻且长,却没猜到身份竟成了第一道阻碍。

      视野旷达、饱读诗书的书生尚且如此瞧不起商贾,更不用说普通百姓了。世人心中的成见,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啊。

      关然无奈地摇摇头,踏步走向学堂。

      “法理者,立序也,君王束民之术,虽严苛却有奇效。”徐夫子捏着胡须语调拉长“礼教则下通人心,以仁治国,造福千秋。”

      午时虽已过,可配着抑扬顿挫的说书声,坐在下席的学子们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见到这副景象,徐夫子敲了敲书案“正是志学之年,你们怎么如此嗜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张治,从你开始,谈谈治国中礼教与法理谁为本的看法。”

      “不学礼,无以立。学生以为,礼教才是治国的根本之策。”突然被点到的青年慌张地说道。

      徐夫子微微点头“下一个。”

      后座的少女急忙起身“宾礼可亲邻国,嘉礼可亲万民。若是论治国安民,应当是礼教为本。”

      “不错不错。”徐夫子面露满意“第三个人继续说。”

      紧张的氛围瞬间充斥了整个学堂,一时之间,竟闹得人心惶惶起来。

      这算什么,点名猛于虎吗?夫子好手段,居然把大家吓成这样。关然在心中暗自腹诽。

      “关然,到你了。”

      突然被点到名的她起身,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学生愚见,倒认为法理才是治国的骨架。国之权衡,时之准绳,皆由法定。法理约束百姓,也规束权贵,由此便可抑暴扶弱,天下大治。”

      关然那与众不同的观点一出,满座哗然。

      “太平盛世,竟然还有这般崇尚法度的人?难怪是走大运考进来的商贾之女,想法就是浅薄。”
      “我看哪,她之后要是当上了官,就是那种实行苛律的冷血侩子手!”

      “安静!”徐夫子怒喝出声,随后转头看向关然“你出生市井,大约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可能在自学中产生了一点偏激的想法,让这不怪你,以后慢慢改就好。”

      明明是温和劝导的话语,可她听了怎么觉得心里愈发的冷冽呢?

      关然谦逊地低头“夫子,我不认为我的想法一定是错的。”

      “你……”徐夫子生气地拂袖“冥顽不灵,给我把礼记罚抄一遍,下节课交上来。”

      没等台下看热闹的其他学子嘲笑出声,学堂正门前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不是挺好的吗?真理越辩越明,百川书院是容纳百川的书院,不仅要容纳不同身份、地域的学子,也要容纳不同观点的存在。
      长胡子的慈祥老头走进来。

      “见过院长。”徐夫子拱手行礼。

      “见过院长。”学子们也纷纷起身行礼。

      老头笑着摆摆手“不必多礼。我在外面旁听了一会,虽说只是寻常的礼法之辨,可大家却都答得旁征博引、条理清晰,这可真让老夫颇为惊喜啊。”

      “正逢百川书院的春辩,赛题就定礼法之辨。”他的视线移向关然“让你做法理的辩方,你可乐意?”

      “学生再乐意不过了。”关然欣然应允。

      “她尚且为新生,这恐怕……”徐夫子面露犹疑。

      “有何不可?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院长朝门外招了招手“她是新生,又无人支持,我得寻个好帮手给她。”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位容貌如画的翩翩君子走进学堂,清澈的眼眸温润如玉,五官俊美却不显凌厉。他身穿藏蓝色暗纹长袍,行走时衣摆微动,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是卫家大公子卫辞远,他怎么来这了?”
      “听说他文武皆通,以春试第一的好成绩入了书院,是百川书院近年来最耀眼的天才。”

      台下的学子们再次躁动起来,半数人都眼睛发亮,敬仰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奇了怪了,她的同僚们怎么和她家卖茶叶时请的托似的,平时装作没有存在感的路人,但一到关键时刻就惊讶激动,说的词不是捧场话就是介绍语。

      徐夫子也像极了街上管理商贩的市丞,有点小权力爱管人,讨厌听反驳他的话,面对上级时却低眉顺眼。

      难不成书院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市集?关然陷入沉思。

      “初次见面,在下名叫卫辞远,还请诸位有多指教。”
      清朗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关然抬头,某位君子正含笑望着她。

      “这位是大你一岁的师兄,他学识渊博,和你同组我也算放心。”院长笑眯眯地作出补充。

      就这样,在徐夫子欲言又止的表情里,辩论赛的事情被定了下来。

      第二日午时,用膳堂。

      青豆肉末、时令蔬菜,还有一个大鸡腿。若是没有百川书院对学生的补贴,在平时,关然是决计吃不上这么好的“大餐”的。

      照理说她应该胃口大开,可现在这个情形下关然实在是毫无食欲。

      原因无他,只是卫辞远坐在了她的对面。

      “卫师兄,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时辰说正事?”关然艰难地咽下饭菜。

      周围人的议论和目光她倒是不在乎,但她无法忍受的是,居然有人拿着宣纸在一旁给卫辞远画像,甚至她也被草草添了上去,说到底个人崇拜到这种地步有点令人瞠目结舌了吧。

      “实在抱歉,我事务繁忙,抽不开空。”卫辞远摇摇头。

      “那现在去学堂边的凉亭怎么样?”关然继续提议。

      “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只怕会耽误了你的午憩。”卫辞远委婉拒绝,眼里的真诚似不作假。

      这家伙,说话挺客气但是分毫不让啊。关然失语,又见他眼底暗藏的笑意。

      这人……怕不是在打些什么主意。

      “百川书院的春辩已有数年的历史,规模不大但颇受院长和夫子们的重视,你若能赢下,益处是极大的。”

      单是坐在那里,卫辞远的浑身气度就十分惹眼了,配上他如同珍珠落玉盘的嗓音,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再加上这番话点出春辩之重,饶是从旁路过之人都生了兴趣。

      “往日的春辩都是借圣人言,长自身势。”卫辞远轻叩食案,眉眼微抬“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知事还需躬行,所谓经世致用亦是如此。”

      “卫师兄的意思,是要借事论理?”关然朝他发问,倒是对这位卫师兄有些改观。

      “正是。”卫辞远声线温润如玉,刚好叫旁人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明日休沐,卯时学堂门口,你随我下山去衙门一趟。”

      看来这话不光是与我说的,毕竟是春辩,双方你唱我罢才算是完了一部戏。

      关然与卫辞远对视,心中宛如明镜台,扬声道“我明白了,明日卯时学堂见。”

      休息一晚,天刚放亮她便洗漱完出了屋舍,不远处,卫辞远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身后还站着两位衣襟整齐的学子,看面孔,大抵都是辩论赛的礼教主辩方。

      “几位是在特地等我?在下可真是抱歉。”关然缓步向前,身穿素色单衣,腰间仍挂着铜钱,看起来颇为随意。

      “荒谬至极。”柳直荀微抖衣袖“我们都是跟随卫兄而来。”

      听到此话,关然倒是不恼,摆出笑脸迎人“学堂去县衙的路途也有几里,我倒是习惯了走路,只是怕卫师兄和诸位疲累啊。”

      “这算得了什么。”几人中最为富有的张治叫来马车。

      马夫勒停马车,关然顺势掀帘而入,稳坐于其中。

      后入马车的几人见她坦然自若的模样,柳直荀最先沉不住气“你不是说习惯步行吗?怎么倒是坐上了?”

      “多谢张兄慷慨。”关然先是朝张治鞠躬,而后朝柳直荀开口“毕竟我是最不擅于拒绝他人的好意。”

      这人怎么如此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柳直荀震惊之余,又见卫辞远面含笑意向张治致谢,背身持折扇略敲他肩膀。

      柳直荀闭上嘴,闷闷靠在马车上不说话了。

      马车晃晃悠悠了几里路,刚到目的地,一个人影就冲了过来,噗通一声在关然面前跪下。

      “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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