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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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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起生日这天,蛋糕还是贺逢去取的。
他回来时,除了蛋糕,还带回来一些巧克力。
春灵睇着他:“今天出去,没有问题?”
贺逢嗯了声,巧克力是他在镇上买的,虽然味道和他之前带来的不一样,春起还是很开心。
张春蛮给春起煮了一碗长寿面,还加了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他吃得很香,连贺逢都有些羡慕了。
“阿婆,我生日的时候,也要两个荷包蛋。”
“没问题。”张春蛮笑盈盈道:“你和灵灵都会有。”
春灵平静笑了笑,吃完面,张春蛮给他们切蛋糕。
春起吃蛋糕时不小心沾到了鼻子上,还傻乎乎地笑着。
贺逢轻嗤着,撇过头,黑亮的眸子落在她细腻干净的皮肤处,光明正大地预谋着什么坏事儿。
“你要敢把奶油弄我脸上你就死定了。”
她慢悠悠地吃着蛋糕,连头也不抬地威胁道。
贺逢懒懒哼笑一声,他可不是会怕威胁的人。
他看向春起,触及他无辜的目光,他勾了点奶油,直接怼到他脸上。
春起懵了,下一秒,春灵还来不及躲,鼻尖被勾上了奶油。
而这始作俑者已经离开了位置,春灵顿时被激起了反击心理,她倏地站起身,端起手中吃剩的蛋糕:“哥!抓住他!”
春起立刻跑去追人,小花兴冲冲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瞬间,二对一,贺逢叫嚣着不公平,三人打打闹闹,热闹的不行。
张春蛮笑着看他们,她尝了一口蛋糕。
真甜啊。
.....
天气渐冷,这段时间,张春蛮总是腿疼,甚至到了有些无法走路的地步。
春灵说什么也要带她去医院,阿婆犟不过她,等到了医院,医生却告知,阿婆需要动手术。
如果不动手术,未来可能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了。
“你别听他瞎说,没什么大事。”
张春蛮不愿意做手术,春灵顿在她面前,牵着她苍老的双手,“阿婆,手术要做,一定要做。”
她态度难得强硬,贺逢和春起也是这么想的,张春蛮无奈,“可是.....”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春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手术的医药费昂贵,她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离开病房,没注意到贺逢也一起出来了。
她在脑中将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姜如音每个月的工资也不高,而且她平时已经很帮助她了,她不能再麻烦她。
李喜楠.....她的家庭,春灵更开不了口。
......
其他邻居的关系,也没好到能一下借给她近十万。
春灵茫然地走着,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去找张校长预支菜钱......
还有。
还有一个人。
她打算回去联系那人。
“春灵。”
她的手腕被人攥着往后一拉,整个人下意识地踉跄了一下,只见贺逢脸色微沉地站在面前,难得没有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要干什么?”
“什么?”
她没懂他在生什么气,拧眉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你不会蠢到要靠卖血去换钱?”
什么东西?
顺着他指的方向,春灵微微一愣。
医院的一楼正在举办爱心献血,她刚才没注意,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
他不会以为,她要卖血吧?
春灵挣了挣他的手,贺逢看上去格外严肃:“先别说你这小身板能抽多少血,更何况,这是爱心献血,你顶多只能得到一瓶油或者一袋子的鸡蛋。”
“钱的事情我可以解决,你可别犯傻。”
“.....”
春灵被他教训了一顿,她哑然,忽地无奈一笑。
“我没想卖血。”
贺逢一顿输出,被她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给堵住了。
空气静默一瞬,春灵将手抽了回来,她眼睫低垂,遮住了些许情绪:“我没这么傻,刚才只是在想找谁借钱。”
“....哦。”
贺逢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那你想好了?”
春灵顿了顿:“我想找张校长.....”
贺逢几乎是瞬间知道她想干什么,他似是气笑了,“你觉得那抠门的老头会这么大方预支给你?”
“......”
“你信不信,他要是知道阿婆的情况,不但不会伸出援手,还会反过来压榨你一番。”
“.....”
他似是气急了,春灵狐疑地看向他,又有些自暴自弃:“我能想到的只有他了。”
“我不是人吗?”
贺逢两手撑在膝盖上,迫使她只能看向自己:“春灵,我借住你家这么久,阿婆对我也一直很好,这种时候,你不找我,反倒想去求一个外人?”
他语气不太好,春灵抿着唇,也有些恼火:“你自己都沦落成这样了,找你干什么?一起卖血?”
“找我干什么?春灵,这么久了,你还对我有偏见?”
贺逢是真的气笑了,可这句话说完,他又有一丝后悔。
后悔和气恼缠在在胸膛,他还不能对春灵发,只能转过身,自顾自地消化着。
春灵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心口像是不受控制地空了一大块。
并不是看不起他,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他在被跟踪,他的卡都被停了,贺章林也从来没看过他。
.....
潜意识中,春灵不想麻烦他。
或许他说的其实没错,她确实没有将他当成家人。
贺逢还没消化好,春灵转身就走了。
她犟起来时,是真的有些难搞。
贺逢给钟泽打了个电话,一小时后,他看着手机的消息,赶过去付钱。
....
病房外,春灵低着头,问他哪来的钱。
贺逢怕她还在生气,不断打量着她的神色。
“春灵灵,你就相信我一次呗?”
他凑到她面前,语气带了些妥协:“我朋友多着呢,你放心,我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也将阿婆当成了我的亲人,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
春灵没想到,最终还是要麻烦他。
她攥紧了手中的缴费单,声音有些低落:“谢谢.....”
见她终于不犟着了,贺逢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开着玩笑:“嗯,接受你的感谢。”
“我会还你的。”她说。
贺逢挑眉,也没推脱:“行啊,你到时候如果不还我钱,我可是会一直缠着你的,先说好,我可不是那么轻易会放过的人。”
“.....”她终于弯了下唇,无语地看向他:“你刚刚还说阿婆是你的亲人,怎么不大方点说不用还?”
贺逢挑眉:“但你说要还,我干嘛拒绝?有钱不要是傻子。”
“....你确实是傻子。”她轻声道。
“我听到了啊。”他嗓音慢悠悠地拖着,睨着她淡下去的笑颜,下意识道:“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干什么?像刚才这样多笑笑才行?”
春灵收起单子,“每时每刻都在笑的人,那是傻子。”
“.....”
动手术这天,春灵请了半天假。
他们三人都在,春起一直拉着她的手,紧张兮兮:“灵灵,阿婆怎么还不出来?”
春灵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安慰道:“两个小时就会出来了。”
春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春灵碰了碰贺逢的肩膀,“你和我们讲讲城市里的事吧?”
贺逢挑眉,只见春起也不紧张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行。”
他挑眉:“从哪里说起呢?”
春灵想了想:“你平时喜欢干些什么?”
“听演唱会。”
“......”
贺逢就这么絮絮叨叨地和他们说了两个小时,从南聊到北,春起都听傻眼了,在手术结束前,他对春灵说:“灵灵,我也想进城里。”
想站在高楼大厦的顶端,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
想让小花遇到更多的狗朋友。
想给灵灵买好多漂亮的衣服。
想和阿婆一起去看雕像般的建筑。
.....
春灵牵着他的手,她嗯了声:“会的。”
我会带你们离开坪雨镇的。
手术结束后,张春蛮还需要住院。
春灵这几天一下课就往医院跑,忙得不得了。
贺逢让她别过来,医院有他,可春灵直接反问:“你一个男的,怎么照顾阿婆?”
“.....”
这里的护工她也不放心,后来贺逢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她请假几天,这几天的课程,他给她补上。
春灵想了想,答应了,毕竟每天来回跑,会浪费许多时间。
对于高中的知识,贺逢还没全忘,几乎看个例题就没问题了。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春灵在做卷子,做好后贺逢给她批,再讲错题。
她成绩其实不错,很少有不会的地方,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她连着好几天没去学校,这天姜如音特地来探望阿婆。
张春蛮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见着她来,刚想起身,就被姜如音扶了回去。
她除了探望阿婆,也是担心春灵的学业。
但看完卷子以后,她就放心了。
“没想到你这个课外老师还挺专业的。”
春灵笑了笑:“老师,你这话可不要被他听见,他会得瑟到上天的。”
她这几天疲惫到眼睑下浮着淡淡得青色,才十几岁的姑娘,却没有这个年纪的青春活泼。
她像是沉淀了不该有的成熟,整个人透着让人心疼的稳重。
姜如音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问题要和我说,知道吗?”
春灵点了点头,姜如音哪里不知道,她表面卖乖,其实什么都自己撑着。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钱给她,春灵下意识地拒绝。
“拿着。”姜如音没有问手术的钱是从哪来的,只是格外温柔道:“这钱,就当老师的赞助了。”
“等你高考结束,以后找了好的工作,再还给老师。”
莫名的,春灵眼睫轻垂,有些鼻酸。
看着她这样子,姜如音愈发心疼了,她将小姑娘揽进怀里,抚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脑中逐渐浮现了妹妹的模样。
“不要逞强,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好么?”
姜如音的怀抱很温暖,有着稻谷般令人着迷的淡香,像姐姐,像妈妈一样,柔软地将她包裹着。
倔强的女孩子不想让自己流泪,她努力忍着眼眶的湿润点了点头,声音藏着几不可察的颤意:“姜老师,谢谢你。”
“你的那个辅导老师呢?”
过了好一会儿,姜如音才想起来,从刚才进来就没见到贺逢。
春灵环视了一圈,也有些茫然:“可能出去买东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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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外。
贺逢手里拎着个行李箱,哭笑不得:“你是给我搬家了?”
钟泽像个老父亲似的,手里还拿着清单跟他絮絮叨叨:“我们贺大少爷沦落成蹭吃蹭喝的流浪猫,我是真怕你这狗脾气会让人家厌烦啊,这不得多给你带点东西,免得你去烦人家么。”
贺逢轻嗬,“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除了你指定要的这些,还有其他的,你应该能用得到。对了,你的休学手续也都办好了,我看你短期内都不能入学了。”
“嗯,你过来,你家那老头子不会有意见?”
钟泽的父亲比较古板,以前两人闯祸,被批过不少次。
“他又不知道我在哪。”钟泽吊儿郎当的,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么久不见,看你过得还不错?是不是认识了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他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钟泽撇了撇嘴,“这么激动,看来是有。”
“有你个鬼!她怎么可能是我心上人!”
“呦呦呦,我都还没说是谁。”
“.....你可以滚了。”
“哎——”钟泽喊住他,神色稍稍严肃了些,“你让我查的事,有一点点眉目了。”
贺逢拉着行李箱的手攥紧,只听他道:“春鹏2004年先是去了一家货运公司当司机,但后来因为年龄问题被解雇了。”
“他第二份工作找的是保安,而巧的是,他在的这家公司.....”
他突然顿住,贺逢心底生起一丝莫名的预感,“哪家公司?”
“航彦。”
贺逢怔住,似是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却串不起来。
钟泽继续道,“这件事我会继续查,另外一件事,你说的十几年前拐卖的那个人贩子,还有那位女性有消息了。”
“每年有被拐人员回家都会登上新闻,所以基本确定是她了。而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当年拐卖她的人贩子,在几年前就因为胃癌死了。阿逢,你找他们干什么?”
贺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没有打扰到她吧?”
“没。”
贺逢嗯了声:“不用继续调查了。”
他只是想查一查春灵知道她母亲现在的情况,却没有想过要打扰那位女性。
逃出牢笼的人,或许看到锁都会产生无尽的恐慌。
或许她并不想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过得怎么样。
钟泽说她的家,她的邻居都很高兴她能回来。
没有人知道在遥远的坪雨镇,还有两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作为一个迟到的旁观者,贺逢不知道千疮百孔的三人是如何想的。
他不能贸然打扰,却也不知该不该告诉春灵,她的母亲现在很好。
春灵和她母亲之间,或许不该由他这个外人插手。
贺逢随口问了一嘴她的名字,在钟泽说完后,他倏地抬起眼。
这个名字....在之前的新闻报道中出现过。
贺章林报道的那起拐卖事件中,提到了被拐人员的名字。
她当时,是看到了的。
可春灵,不知道那就是她的母亲。
也是。
那时,没人知道她的母亲叫什么。
她从出生就被抛弃,甚至是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
可春灵不知道,她那天抬眼,在新闻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到那里,我恨那里的所有人,我一看到那两个孩子,我就想死,他们的脐带,就像是耻辱缠绕着我!直到我剪断的那一刻,我恨他们,我好想让他们去死,可他们的哭声又让我好痛。”
新闻采访里,女人痛苦含着恨意的话如同警钟嗡嗡在他脑中环绕。
他记得那时,春灵听完这话,只是垂下眼睫:“谁都不愿意回到噩梦中。”
她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说的话。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春灵想要割断和坪雨镇的关系,期盼新生,却也平静地接受自己从最开始就烂掉的,也许会烂到结束的人生。
人人都向往天光乍亮,唯独她留在满是苔藓的湿冷角落。
就好像,她已经将自己定了死罪。
谁都有资格痛苦,唯独她没有。
她是腐烂的苹果,孤零零地留在耻辱开始的地方,任由丢弃,任由踩踏,只剩残核,与泥泞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