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秋》蓝小伞

6、六

　　逝。
　　“逝者无悲欢，而生者以喜忧。”
　　——《锦字帛书》第三卷。
　　怀胎五月有余的楹虞用一剂水银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的遗书上只简约地写了两点要求，一则因为没有名分不能与夫君同葬，所以希望能将她的遗体送回故乡丹丘；二者希望死后不要再与文魈相见。
　　两点要求都在情理之中，因而被凤族王室允许。
　　一个雷雨的天气里楹虞的遗体被送入了棺材，搬上了送往丹丘的灵车之上。
　　名义上已经不能算是楹虞夫君的文魈按照她的遗言没有去探望过她的遗容。二十年的感情，说不伤心又怎么可能？却是心中太过亏欠只能远远地望着，以尽死者遗愿。
　　一声惊雷落下，夹杂着丝丝凉意的风卷着雨水打入亭阁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狠狠地敲进文魈的心口。
　　“父亲，他们要把母亲带走了。”从奶娘那里逃开的明玉跑到父亲的一直呆着的地方，将半副身子藏在红色的石柱后面，只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脸，小声地说道，“为什么父亲不把他们赶跑，把母亲抱回来？”
　　“因为母亲不想见到父亲。”文魈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女儿。明玉望着父亲湿润的脸庞，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雨水与泪水抹了去，心中却是满满的不相信与不满意：“父亲撒谎，明玉知道的，母亲见到父亲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可是父亲却不是这样的……”话说到最后却已经开始梗咽，虽然年幼却已经清楚地了解到死亡的含义，只是父亲对母亲的死所展现出的绝情让她感到深深的害怕。
　　为什么母亲会死？为什么到了最后父亲也不愿意再去看母亲一眼？
　　父亲真的像下人说的那样已经不爱母亲了吗？
　　“明玉，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冰冷优雅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明玉抬起头，玟樰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姑母，我们把母亲留下好不好？”
　　明玉转身抱住姑母的双腿，抽泣着问道。玟樰弯下腰，将孩子抱在怀中，手抚过侄女细嫩的脸庞，将泪水揩去：“你的母亲想回家乡了，你的外婆想她了，明玉很清楚母亲在那里才能见到很多熟悉的人不是吗？”
　　“可是这样一来玉儿就见不到母亲了，母亲会想玉儿的。”
　　“母亲想念鱼儿的时候会回来见你的，玉儿想母亲的时候也能在梦里见到母亲的。玉儿要乖乖的，母亲才能放心，乖，奶娘一直在找你呢。”
　　玟樰想将年幼的明玉劝走，但是失去母亲的孩子格外的敏感与执拗，一直窝在她的怀中不愿离开。文魈则一直呆在亭子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他忽然不敢直视自己女儿的双眼，那就像一道裂口，所有他对楹虞这个女人的感情都从这道口子中倾泻而出，爱的、痛的、愧疚的……每一种感情都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想要将他彻底地窒息在其中。
　　最后，哭惨了的明玉是被战战兢兢赶来的奶娘带走的。此时，一直站在亭阁外的玟樰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半边身子，湿义中的寒意让她觉得有些冷。想及侄女刚刚在自己怀中的身子也是一片雨意，玟樰叹了口气，走进了亭阁中，对文魈说道：“明玉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你知道吗？又站在风里那么久，你不担心吗？”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们母女。”文魈转身，声音中透着颤栗，“你知道吗王姐，楹虞喝下的那一剂水银是我给她的——她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我一样痛苦，如果我觉得亏欠了她就送她摆脱这种痛苦的方法。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苦，除了武跋的死……”
　　玟樰默默地看着泪水从王弟的眼中留下，划过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容颜，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真的不痛苦吗？没有痛苦过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快乐是什么样的滋味？我一直都知道，即便武跋没有死你也是这样痛苦的。”你生命中的快乐从来都只来自两个人，武跋死后你连最后一个能让你快乐的人也不愿意靠近了——如果是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像文魈这样痛苦的活着，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她只能尽量地安慰：“但是我想她是体谅你的，她只是想给自己一点活着时候的尊严才选择离开，避免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
　　楹虞是一个骄傲的女人，虽然她的身份从未高贵过，这也是她能够得道文魈宠爱的原因，这样高傲的一个女人又怎么能够忍受永远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而自己的夫君则要嫁与他人为妻这件事情？
　　凤族王室已经决定了突然变成凰女的文魈的未来，当王储从两名候选人中选出后，为了王族血脉得以继承文魈将作为他的准王后。
　　这一切谁都不能埋怨，只能说是上神弄错了，将她引以为傲的王弟置于这样难堪的地位之上，而文魈之后他的宠妾成为了这一场错误的第二个牺牲品。
　　那么谁会是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