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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一起撸串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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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刚才在四医8楼的走道上,我并没有看清楚夏阳的脸。
当时他勾着背侧对着我坐走廊边的椅子上,穿着拖鞋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膝盖上,个子不高,体型偏瘦,看起来有些单薄。
他在人群当中没有丝毫显眼之处,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看热闹的患者。他跟我说话的时候,说的是G市本地方言,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虚”,中气不太足的样子。
现在回想起来,夏阳那种偏瘦弱的身板,别说周波那种肌肉男,我觉得我上去踹他一脚,他可能都会骨折。
明明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人。可当他转过脸,那双眼睛,竟然把我吓蒙了。
我在游泳池里游了几圈之后,出来找东西吃。当时下午四点多。我在游泳馆附近一家乌鲁木齐烤肉店坐下,点了一瓶啤酒和十根大串烤肉。
我给李媛打电话,向她诉说了这件事。
李媛对于夏阳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太多。她只知道胖嬢嬢家那位长得很乖的小哥哥是被夏阳失手打死的,夏阳和我小时候“认识”,并且我不喜欢夏阳。
在李媛的认知里面,估计我跟肖重从小打到大的仇怨更深一些,她完全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怕夏阳怕成这样。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藏着没说的事情?你小时候被他打惨了?因为打不过,觉得丢脸,所以从来不讲?”她半开玩笑地问我。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媛猜对了。
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夏阳。我妈就一个劲夸,说这个孩子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就像洋娃娃一样,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生得特别好看。
我妈这番夸奖,绝对是发自真心的。她是真的觉得夏阳长得很漂亮。见一次夸一次。夸完还不忘回头看我一眼,眼神颇为遗憾。
夏阳比我大了五、六岁,一般来说,大孩子是不乐意跟小孩子一块玩的。就像陈东和陈西。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带我玩。可是夏阳不一样,比如大人在打牌,他会主动对我妈说:“阿姨,我们要下去玩,我带着妹妹一起去吧?”
我父母当然十分乐意,嘱咐几句之后,就让他把我带走了。还一个劲夸,哎呦这小孩可真懂事。
一开始,有个大孩子愿意和我玩。我是发自内心地开心。尽管我妈总夸他长得好看,这让我不太舒服,但我还是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在我们一起玩的过程中,夏阳哥哥总是十分照顾我。
几个小孩玩玩捉迷藏,我被关在漆黑小房间里,门打不开,后来就睡着了。
穿一身新衣服,摔进泥坑里、头发上莫名其妙沾满鬼针草、宝贝的玩具被弄坏……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就连几个小孩一块儿吃冰棍,我的那根都会掉到地上。
看起来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每次只要有他在,最后倒霉的总是我。
有一次大人打牌,我在沙发上睡觉。睡着的时候觉得脚好痛。睁开眼就看见夏阳坐在我旁边玩游戏机。等回家洗澡的时候,发现小腿上有一块淤紫。我妈问我是在哪里撞的,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一脸懵逼,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
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我意识到,表面上笑眯眯很有礼貌的夏阳哥哥,总是暗搓搓在“整”我。
在我的记忆里,最可怕的就是大黄被他踹死这件事。后来只要听说“夏阳哥哥也去了”我宁可在外婆家看电视,也绝对不跟着我爸妈去庄伯伯家玩。
相比我爸爸那些做生意的朋友,我喜欢和妈妈医院同事家那些小孩玩。
哪怕经常为了屁大点事和肖重打起来,相互揪头发、扯衣服,甚至为了抢玩具……肖重用奥特曼把我的额头砸破皮,在我看来,都好过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笑容温柔的夏阳哥哥。
因为从他那双丹凤眼里,我总能感受到一股恶意。
读小学之后,因为学校跟他读的初中挨得近,我们又碰到了。当着大人的面,他微笑着、礼貌地打着招呼。他上了初中之后,给人感觉比小时候更加懂事、稳重,眼里那种“恶意”隐藏得更深了。
自打读一年级,第一次在学校外碰见他。此后他就阴魂不散,经常出现。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只是阴恻恻地站在某处看着我,嘴皮一张一合,看他那嘴型,似乎在骂我‘小憨批’,可他很快就会走过来对我微笑,“妹妹,你放学了啊?”
我好好地走在路上,经常会被人推一下、或是拽了一下书包,转头看见他站在旁边对我微笑。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可我却非常害怕。我特别怕突然看到他。
有一天,我的内心不堪重负。晚上睡觉的时候,捂着被子嚎啕大哭。我妈问我怎么了,我说夏阳哥哥总“整”我。我妈问我他怎么“整”我。我把他阴魂不散的事情跟我妈细细讲述了一遍。
我妈听完之后笑了。她说,“夏阳哥哥一直都很喜欢你,总问起你呢。”她还说“小男孩都爱欺负自己喜欢的小女孩。”
我听我妈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当时我才八、九岁,一边大哭一边愤怒地对我妈吼叫,“我不喜欢他,我恨夏阳!”
我妈表面上实在安慰我,但她的别开的脸一直憋着笑。
我感到绝望。后来不告状了。
现在回想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大部分记忆都比较模糊。但我妈说夏阳喜欢我所以才欺负我,我印象特深刻。当时,我连我妈都有点恨了。这是什么操蛋的逻辑。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阵子,经常会趴在课桌上,一趴就是几节课。老师敲着桌面,把我翻过来,看我一脸痛苦,双眼红肿,问我怎么了。我说肚子痛。老师立刻打电话给我妈,我妈急匆匆赶过来把我背到医院去。
她担心我得了盲肠炎、肠叠套之类的急症,心急如焚。但每次进了医院,都只开一瓶几毛钱的肠痉挛药水就回家了。回家之后,我活蹦乱跳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事的样子。
小学三年级的某日,老师又打电话给我妈,说我肚子疼,看起来似乎很严重,让我妈带我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我妈找人替她顶班,从医院急匆匆赶来,背着我又回到医院里。那天四医电梯坏了。她想带我去住院部找内科的主任看一看。她背着我爬了好几层楼。
主任开了一堆检查,验血、B超、心电图。我妈背着我来来回回在医院里爬楼,折腾得满头大汗。主任看完了各项检查的报告,把我抱到床上躺下一番叩诊。最后小声地对我妈说,“问她哪里疼,哪里都疼,再问一次,又不疼了,检查报告都是好的,没有任何问题。估计是装的,大概不想上学。”
回家我被我妈一顿好打。她问我为什么装病,我咬着牙一个字没说。我妈气得脸都绿了。后来她把我送到外婆家,急冲冲上夜班去了。
在那之后没多久,就出了陈东、陈西霸凌夏阳的事情。我的肚子没有再痛过。
“你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吧?”我一边撸串,一边对李媛解释道,“夏阳在我幼小的心目中那种形象,就有点像你看过这部电视剧之后,再看到冯远征老师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是不舒服,觉得他很可怕。尤其在听说他失手打死人之后,我觉得他更加可怕了。”
李媛听完了我的讲述,说她明白了。我是小时候吃过闷亏,有苦难言,硬生生憋成了“童年阴影”。
“你是因为听说他打死过人,所以才这么怕他的吧?”
李媛说,当年那个新闻,她后来搜索来看了一下。觉得这事儿,估计就是一个“意外”。事情发生的时候,夏阳与黄源年纪都小,不到二十岁。
夏阳个子虽然不高,但他当时热衷于健身,和现在的周波一样,一身腱子肉,加上年轻,模样好看。在酒吧里跟黄源的女朋友勾搭上了。是女孩子先勾搭的夏阳。夏阳当那时候比较有钱,出手大方,据说给女孩子买了很多品牌包包、首饰衣服这一类的。后来夏阳去找黄源,也是那个女孩带过去的。否则夏阳也不知道有黄源这个人。
出事之后,黄源人没了,夏阳身陷囹圄,而那位劈腿女却人间蒸发。所以网络上很多人都说,这个女的才是真坏。
我从来没去网络上搜索过相关新闻。李媛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我觉得相比夏阳,你妈说的那句他喜欢你,可能对你的伤害更大……”
李媛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别认真。然后她表示,听完了我这事,她都引以为戒了,绝对不能用成年人的思维逻辑去解释小孩子的行为。
“假如某天我家毛豆哭兮兮地告诉我,某个小女孩欺负他。我一定要认真倾听他的感受,领着他去找老师或对方家长理论。不论另一个孩子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么做,开玩笑也好、喜欢他也好,我的小孩不喜欢、害怕这种的行为,我就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李媛这话说得我心中一阵感动,我啃肉串的动作略微停顿,“对对对,就是这样……你还没下班吗?有没有时间过来一起撸个串呀,我想求个安慰的抱抱,治愈一下我的童年。”
李媛说,我想求安慰,可以回家找我妈,她下了班还得去她妈那里接毛豆。
我撇了撇嘴,“我妈那种性格,才不会安慰我呢,她只会让自己我坚强些、振作起来,别这么矫情……”
“你可以找吴主任安慰你。”她话语中隐隐带笑。
“那我还是坚强些吧……”
我叹了口气,对李媛说,今天在8楼普外护士站旁边的走道上,我被夏阳吓懵逼之后两腿一软给吴越临跪了。我今天就不该去四医,也不该跟着去8楼。
“他是见惯了生死大场面的人,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把我害怕夏阳这件事,用一种风趣幽默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向他解释清楚?这样我才不至于太丢脸……”
李媛笑道:“哟,现在怕丢脸了?有什么丢脸的?你害怕就害怕吧,是每个人都有怕的东西,为什么要掩饰?也许你的感觉是对的,那个夏阳就是心理不正常。也可能是你自己把自己吓唬住了。但我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没必要逞强。你不如矫情一点,趁机跟他撒个娇,说你‘好怕怕’,这才是生活的智慧。你看看我,就是没早点意识到这一点,体谅肖重工作忙,什么事都一肩扛……感觉好累。”
“你什么都懂,怎么自己就不知道运用生活的智慧?”我问,“肖重肯定特别期待你对他使用生活的智慧。”
李媛叹了口气,说以前觉得不行的事情,慢慢的都已经行了。肖重也知道她行,就没必要装作不行了。与其费心思装模作样,不如整点好吃好喝的慰劳自己。周末她把毛豆接回家,准备带他去新开的儿童乐园玩去。
电话那头,李媛告诉我她要下班了,收拾东西准备进电梯,“陈晨,你有什么事,要说啊!那个夏阳要真找你麻烦,我跟你一块儿,不说有什么用处吧,至少能给你壮个胆。”
“你也一样,有什么事记得说。”
跟李媛聊完天,我打电话问吴越临下班没有。
他十分遗憾地告诉我,门诊下了但还有手术。
有两台是事先排好的,大概要做到九点钟左右。后来又加塞了一台。
加的这台手术,患者是一位麻醉科医师的侄子。今天上午骑共享电瓶车上班的路上摔了,右手尺骨骨干骨折错位。
像这种情况不是很危急的,正常排手术要排到下周二。因为周末值班的医生少,急诊手术都做不过来。那位麻醉科医师上午找吴越临帮忙,又加了一台。
手术科、麻醉科,还有他们自己科室,平时在手术室里一起工作。兄弟科室的同事之间,经常会有这样的互帮互助。大家一起加加班,加完了再吃个宵夜,增加团队凝聚力。
我从来没有骨折过,也没生病做过手术。我一直以为,骨折了去医院马上就可以做手术。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儿惊讶。
“你是不知道每天这样的患者有多少……”他说公立医院的医疗资源实在太紧张了,他们加班加点都做不完。
我问他,像这种情况不是特别严重的,排队等着做手术的时候,疼不疼啊。他说骨折了,当然疼,晚上嗷嗷叫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叹了口气,表示,看来骨折还得挑挑日子了,如果周五骨折,伤势又不是特别严重的,要疼到周二、周三才能做手术,那可真惨。
他听了我这句话,嘿嘿笑着说:“没事啊,你随时来,随时加班给你做。”
我一脸黑线,心想,劳资真心感谢你。
他告诉我,他中午没来得及吃饭,加了手术晚饭也来不及吃。
接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好香啊,我好像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我愣了愣,抬眸望着桌上被我吃得只剩下竹签的乌鲁木齐大肉串,简直怀疑他在我身上装了监控。
我打了个嗝,喝口啤酒压压惊。
“你怎么知道我在吃烤肉?隔着电话都能闻到孜然的香味?”
我对他说,我就坐在烤肉店里,新疆大肉串,我烤了牛肉、羊肉各5串,味道很正宗的,刚吃完。这家店的羊肉,我感觉不是G市本地的山羊肉,而是西北那边的,没什么膻味,肉质肥嫩。烤得吱吱冒油端上来的时候特别好吃。
他沉默,我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他说他刚到22楼。不知道哪间手术室里用了电凝钳或者电刀,总之,他进来就闻到了一阵很香的烤肉味。现在听我这么一说,他更饿了,估计待会儿往患者腿上倒碘伏的时候,他能从中看出一种红烧猪蹄“上糖色”的意境。
我闻得此言,半晌没说话,“呃……你不要这么饥渴,我让老板再烤一些,给你打个包带点过去?中场休息有空撸个串么?”
他说应该没有,周五晚上,大家都想早点下班回家。
“你发个烤肉店定位给我……”他说着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家。”他说他十点多钟才能结束。
我游完泳其实有点累,可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当然是想下班见面一块儿撸串腻歪呀,谁要先回家呀。
于是我对他说,“我不累,一点都不累,正好,我也想逛逛这附近的商场。”
“那你慢慢逛着,我先去忙了。”他说完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