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青》琴挑

14、英雄美人

　　阿赤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青帮了，一开始还犯迷糊，明明是躺在黄浦江边的，怎么一睁眼睛就回到青帮了？再向四周一看，立刻就清醒了，眼前杜青芳头枕着手趴在自己床边正睡得香，阿赤忽然想起昨天自己跟人家打架的事儿，难不成这大小姐良心发现，一直守着自己？不不，怎么可能？她可没有这么好的心肠，她守在这里肯定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
　　想到这里，阿赤挣扎着就起来，惹不起总归躲得起，可是不动不要紧，一动浑身就疼，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起身下地，蹑手蹑脚地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杜青芳阴沉的声音，朱赤丹你想去哪里？
　　阿赤只觉得浑身痉挛，再迈不动步子，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尴尬地笑了笑说，大小姐我不去哪里，一夜了，我得去趟茅厕。
　　杜青芳脸腾地一下红了，说你先别去，我有话跟你说。
　　阿赤为难地抿了抿嘴，不行啊大小姐，不去我要憋坏的。
　　杜青芳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他鼻子吼道，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要是敢去，就有你好看！
　　对她的不讲理，阿赤很生气，可实在没精力再跟她掰扯，就想我先忍着，等你说完，看你说完了还能耍什么花样？于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默默地低着头不吭声。
　　杜青芳见他老实了，气就消了，慢慢走到面前，两手绞着衣角忽然忸怩了起来，半天也不说话，阿赤觉得奇怪，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视线慌忙躲过了，阿赤说，大小姐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尿急真能急死人的。
　　杜青芳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吞吞土土地对他说，昨天的事，谢谢！
　　还没等阿赤反过劲来，一转身就跑出去了，阿赤正纳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也会跟我说谢谢？杜青芳走到院子中央突然又停住，回过头冲着一脸疑惑的阿赤妩媚地展颜一笑，阿赤心里咯噔一下，人家都说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搁在这大小姐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都是不怀好意，该不是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折腾我呢吧，我以后可得更加小心了。
　　阿赤压根就没往别处想，其实自己这么个英雄救美的举动，打动了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的芳心了。以为她是别有用心，以后能躲就躲。两个人，有的乱了。
　　中午的时候，杜青峰竟然亲自过来看探望他，这让阿赤受宠若惊，本来腿脚就不利索，一见到杜青峰，更紧张得不知放哪儿好了。
　　杜青峰和司徒简一起过来的，看来阿赤救杜青芳的事，他们已经全知道，还特意带来了药品和补品。
　　杜青峰很诚恳地说，阿赤多亏了你了，不然我妹妹就遭殃了。
　　阿赤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本来就是跟着大小姐的，保护她是我的职责。话音刚落就暗骂自己，什么指责不职责，打什么官腔啊？
　　杜青峰笑了，你这个职责担得好，我这个妹妹一点没让我省心过，整天惹祸，在她身边的人就没有不被她整得很惨，你还是头一个她说好的呢。
　　阿赤惊讶地问，她说我好？我好哪里啊？
　　司徒简哈哈大笑，小子，大小姐夸你呢，说明你当差当得好，杜老大今天特意地来谢你，以后大小姐就由你来全权负责了。
　　阿赤急道，我的妈呀，还要负责啊？
　　杜青峰说，怎么你不愿意么？
　　阿赤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愿意，能把大小姐伺候舒服，不是一般人能担当得了的，我恐怕不行。
　　司徒简笑了，所以说你不是一般人啊。
　　阿赤吭哧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杜青峰温和地对他说，咱们就说定了，你帮我把青芳看好，我不会亏待你。
　　阿赤很想知道他怎么不会亏待自己，他本来想说，我不是为了好处，可是一见到杜青峰不容置疑的眼神，硬生生地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剩点头的份。
　　杜青峰满意地笑了，说你好好养伤吧，这两天什么都不用做了，等你伤好了，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要做的事情可多了，阿赤把它理解为，要被杜青芳使唤的事情可多了，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地位尊卑了，杜爷，我得给大小姐使唤到什么时候？
　　杜青峰微微一愣，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到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嫁人，你就不用听她使唤了。
　　阿赤刨根问底儿，那她什么时候嫁人？
　　杜青峰说，等我替她找好婆家。
　　阿赤继续锲而不舍，那您什么时候给她找婆家？
　　司徒简看不下去了，喝斥道，阿赤！别没大没小，眼里还有老大么？
　　阿赤这才住了嘴，眼睁睁地看着杜青峰皱着眉头和司徒简走了。
　　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自己这么英雄救美不要紧，不但没摆脱杜青芳，连杜青峰也得罪了，以后在青帮的日子，还有出头的时候么？
　　想了半天，越想越难过，索性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先享几天清福吧。

　　出了门，司徒简怕杜青峰生阿赤的气，对他说，你别往心里去，这小子眼高手低，老想着做大事，不过人还是不错的，性子耿直，而且心地善良，从他救了大小姐就能看得出来。
　　杜青峰笑着说，我是那样没度量的人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说得没错，青芳有十八岁了吧，也是该寻个婆家的时候了，不能任她胡作非为下去，我也没精力管她，快些嫁人，让她丈夫管教她。
　　司徒简忧心忡忡，恐怕你想得好，可大小姐不喜欢呢。
　　杜青峰说，管她喜不喜欢，女孩终归要嫁人的，大不了让她自己挑婆家，找个喜欢的人。
　　司徒简说，这不是小事，需不需要跟大爷二爷商量商量？
　　杜青峰又皱起了眉头，他皱眉头的时候，眉心撮起三条线，好像怎么展也展不平似的，很沉重。
　　司徒，除了青芳，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哥哥，大哥是一心救国，二哥是一心败家，你叫我怎么跟他们商量？
　　杜青峰的大哥叫杜青宗，是一位文化人，在北京念过大学的，还留过洋，恰逢乱世，一心救国，回到上海后和别人办了一家报馆，出一些言辞激烈的言论，□□白道，军队政府，洋人租界，权钱黑幕，凡是认为祸国殃民的，全部据实报道，制造舆论，被当局查封了好几次，抓进去好几次，当局看在青帮的面子上，不敢对他怎么样，可是他在外面“胡作非为”，给青帮带来不好的影响，杜老爷一怒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门，不许他踏入杜家半步，杜青宗却依然我行我素，打定了主意要与老爹对着干，杜老爷临死也不愿看他一眼。
　　而杜青峰的二哥杜青江，则是地地道道的败家子，没有头脑，却自以为是，仗着青帮这棵大树，在外面横行霸道，肆意挥霍，干了好些为非作歹的事。不但如此，一心觊觎着青帮大当家的位置，对杜青峰能当上老大一直心怀不服，当初杜青峰上任，他也曾经兴风作浪，闹得不可开交。杜青宗和杜青江都是二姨太生的，而杜青峰是大太太生的，所以无论从宗主还是个人能力上来看，杜青峰都是不二人选，也得了帮里执事的一致赞成，再加上那时杜青江闹出了一桩命案，为了争一个红牌妓女，和一个议员的公子大打出手，错手杀了他，还把尸首扔到了黄浦江。此事败露之后，青帮也保不了他，在上海滩再无立足之地，灰溜溜地跑路了，至今下落全无。
　　想起这两个人，杜青峰就头疼，再加上一个杜青芳，他就更是心如乱麻。
　　司徒简安慰他，各人自跑各人船，船再好，也得看怎么掌舵，你也不要耿耿于怀了，你们虽然是兄弟，可也不是一个妈生的，何况他们也未必待你是兄弟，能帮则帮，不能帮，就不如放手，各安天命。现在杜家你是当家，要决定什么事，与他们无关。
　　杜青峰叹了口气，先不提这个了，调戏青芳那两个回头你找人把他们给我抓来，还有，你去大王庙那次，除了铁锤帮的，第三伙人是干什么的你查出来了么？
　　司徒简说，有些眉目，应该是洪帮派的，想趁机暗杀你。
　　杜青峰又问，那么上趟我们走了那趟货是谁劫的呢？
　　司徒简说，应该也是洪帮，可是我不懂，那批货不过是些瓷器，价值不高，拿不走带不来的，他们显然不是冲着货去的，到底为了什么？
　　杜青峰冷笑道，为了什么？当然为了坏青帮的名声，断青帮的财路了。你想，如果我们保的货，每次都被人劫，还不是冲着货去的，有哪个商家还肯让我们保货？这是挑明了跟我们对着干呢。
　　司徒简担忧地说，如果是这样，不就麻烦了么？
　　杜青峰说，青帮的生意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条，只是这口气决不能咽下去，若这是洪帮干的，我们即使不做，他们也会在别的地方动手脚，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们还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想除掉青帮，他们作老大。
　　你说得对，我想他们也该很清楚，要想灭掉青帮是不可能的，上海滩也不是只有青帮和红帮，如果两帮人互相残杀起来，让别的帮派坐享渔利，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关键在于蛋糕分得大小问题，最后还是谈判。
　　司徒简点点头，要是谈判还得尽快，否则我们还要损失。
　　杜青峰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过两天你就下帖子，我要和洪帮的张啸昆好好谈谈。
　　司徒简见他坐在沙发里，食指和拇指放在唇上，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
　　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面，心突然狂跳，一时恍惚了起来，就这么一动不动盯了好久，心中感叹，只可惜这样完美的人，只可远观，却不能靠近。
　　杜青峰觉察到了被盯着看，心中一动，对他说，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司徒简哦了一声，仍然恍惚着退出去了。
　　劝自己，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能每天看到他就够了，得不得到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真的没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