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之界》紫炎风暴

3、第3、4章

　　难得沙漠里有个安静的夜晚，微风送凉，苍白的月光下，微弱的灯光时明时暗，营地里已悄无人声。黎努领着一支小队伍悄悄离开了营地，全队连他和流歌在内只有七个人，只带了一点干粮和饮水，没有带骆驼。难道在这大漠之中，他们竟然没有带上骆驼就企图抛下众人偷偷遛走？流歌是被两个人抬着走的，她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无知无觉。
　　他们小心地清除着脚印，掩饰着行走留下的痕迹，显见得是不想被别人追上。七个人向着那迦星的方向，默默在苍蓝的天空下行走。直到深夜，他们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这里就可以。”黎努停下来，用靴尖踢了踢面前的沙子，这里的沙子相对比较结实。他们来到了一片平坦开阔的沙地上，金黄的那迦星在空中缓慢地滑行着，诱惑地闪动着光芒。
　　五名战士盘膝而坐，瞑目结印，他们占据的方位象征着金、木、水、土五行，流歌被放在整个阵势的中心位置，她身边站着黎努。黎努低声念着一种神秘的咒语，虽然他的声音极低，然而在寂静的沙漠里却非常具有穿透力。
　　他突然跪倒，向天一拜，地一拜，又缓缓站起身来，左手拿出匕首，慢慢割开了右手的腕脉，然后抬头向天，大声道：“伟大的蟒神，请助我召唤雷神那迦。”
　　鲜血涌出，黎努的脸色渐渐苍白，然而他面上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如天神一般神圣傲岸，不可逼视。黎努用血在沙地上画着咒符，他飞快地写着，仿佛生命即将耗尽，不写快些就来不及写完一般飞快地写着。鲜血落在沙地上，却没有向沙中渗透。相反，那些鲜红的符咒仿佛浮在沙土表面，而且渐渐变成了铁灰色，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幽的银光。待到黎努停下了书写，那些符咒已经全部亮了起来，黎努止住脚步，双手结印，全身被一团淡白的微光笼罩起来。他口中默默祝祷了一些什么，只一瞬间，地上符咒发出的银色光华突然暴涨，凝成一束强大的光芒直冲天空。脚下的沙地似乎猛地震颤了一下，幽蓝的夜空被这道光芒照亮了一半。

　　饶是流歌身上的药力还未完全过去，在这般震撼下她还是醒了。就在流歌半睁开眼睛，觉得头无比昏昏沉沉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道强横之极的陌生气息突然闯入了这个结界。
　　黎努脸色无比严肃，要知道召唤雷神那迦的咒术属于禁术，只有极少数的摩候罗迦嫡系王族能掌握。据说有一代摩候罗迦王曾经因为机缘遇见了前代龙王，并且和前代龙王订下过契约：若是摩候罗迦王族的人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祭品，便可以召唤龙王前来，并可以向龙王提出一桩交易，但是否接受交易由龙王决定。

　　一团眩目的光华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结界的中心，这光华过度耀眼，结阵的众人看不清楚带来这陌生气息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黎努最先反应过来，躬身为礼：“下民黎努，参见那迦殿下。”
　　一个声音从光华中传来：“黎努，摩候罗迦第一勇士，我信守契约前来。交易之前，先告诉我,我的祭品是谁，是你呢？还是她？”
　　声音非常悦耳，随着声音缓缓消散，结界中心一个人影渐渐清晰。黎努看清来客面貌时忍不住吃了一惊，诧异道：“你就是？”

　　传说中风、火、土、水、雷被称为五行之力，除了掌控究极法术的天帝，其他所有使用术法的人都必须从这五行之力中借用力量，而八部众中，除了因叛变天帝被驱逐出天界的阿修罗族以外，七族每个族的王族中都有一人可能成为五行之力中某一种的最终支配者。黎努召唤的是盛名远播的龙王那迦，这位龙王号称掌握雷神之力，在两年以前接替了她的父亲成为龙族的族长。除了那迦和掌握火神之力的西方将军广目天王公开过身份，风、土、水力量的最终掌握者身份都是谜。

　　可是现在站在黎努他们面前的那个美丽少女娇小玲珑，看上去只得十一、二岁，和普通种族的人不一样，她头顶靠近前额的地方生着两支茸茸幼角。这少女一身装束极其奢华，穿着艳丽的明黄色短衫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个宝石镶嵌的项圈，一条镶嵌着许多宝石的宽带束在腰际，小腿上系着精致的皮护膝，护膝上满布着小金钉。她高傲而又好奇的看着众人，明亮的眸子中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与任性，活脱脱就是一个娇纵而美丽的小公主。
　　她扫了眼躺在担架上挣扎着想起身的流歌，看了看惊诧得几乎失态的黎努，微微一笑道：“我长得很吓人么？”一边说一边却抬起了手，她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圆弧，一幅蓝色图像在空中慢慢显现出来。黎努定睛细看，却是夜摩沙漠的地形图。龙王那迦继续在图上迅速点了几点，标志着水源、绿洲、流沙等等的符号也一一浮现。
　　“纷扰的游尘，迷惑的旅人，” 那迦笑道，“想借助我的力量走出沙漠么？想我指点你们正确的道路么？”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成熟，显得高傲而冷漠。

　　黎努却已恢复了镇定，答道：“我们这支队伍迷路并非因为我们不能辨别路途，而是因为沙漠的主人想把我们留下。”
　　“我知道这里的主人想要留下你们，无论给我什么代价，我也不愿意开罪于他。” 那迦却毫不动容，说道：“而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要先得到契约约定的祭品。”
　　黎努盯着那迦的眼睛，那迦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又大又美，眼神却没有温度。那迦没有回避黎努的注视，迎着他的目光说：“上辈子的事情真奇怪，怎么会缔结一个对你们摩候罗迦王族如此不利的契约？”
　　那迦发现黎努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知道他心情紧张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自己的话茬，心头暗笑，却板起脸接着说：“要是当着这小姑娘的面不好意思说出来，那就直接让我把她带走好了，现在你提你的交易罢。”
　　她自己身材娇小，宛如孩童，却叫流歌为“小姑娘”，流歌听她这么说，又没弄明白到底她和黎努在谈什么价码，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呆呆出神。

　　这时黎努反倒笑了出声，他的笑容明显带着紧张，声音里却透出不可抗拒的决心。“殿下，你将要得到的不是她，是我。虽然是否接受交易由您决定，但是契约可没有规定您可以自己挑选报酬。” 黎努知道，据说第一位和龙族缔结契约的摩候罗迦王和王妃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都城水患的平息，因为龙族有用奴隶祭神的习俗，而且龙族的风俗认为被用做祭品的奴隶出身越高贵，血统越纯正就越能博得神的欢心。他早已决心不惜自己一死，也要把流歌送出沙漠，是以才布阵召唤了那迦。

　　那迦却悠悠笑道：“有摩候罗迦第一勇士的头颅放上我龙族的祭坛，我也算不虚此行。”她伸手向虚空中一抓，手中竟立刻多了一把精美无比的笙。
　　黎努不解这瞬息万变的女子究竟又有什么打算，却见那迦举笙就唇，素指轻扬，呜呜咽咽地吹了一小段旋律，悠扬悲戚，曲中尽是凄凉之意。那迦停下吹奏，幽幽道：“黎努，我久仰你的威名，据说你曾经在天界的竞技大会上力克群雄，最后败给了西方将军广目天。我一直没有和广目天切磋的机会，这样罢，你今天便和我比试一番，若是你能取胜，我便答应你的请托，救你要救之人的性命。”
　　黎努却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被斜月拖得老长的影子，沉吟踌躇。那迦却手指一画，顿时一个蓝色的半圆从他们脚下升起，将他们裹在里面。
　　那迦抬头，望着自己布下的结界将自己和黎努完全封闭在内，才开口道：“黎努，你们不该来夜摩沙漠的，你们无论从哪条道走，都注定到不了夜叉族的领地。你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可是你的对手却清楚你们的一举一动。”
　　黎努闭上了眼睛，他这么多天以来一直留心观察着自己队伍周围的动静，对有人一直在窥测自己的行藏这一点心知肚明。这十天里，每次他带着队伍向正确的方向走一小段，立刻就有强大的沙暴出现破坏他们的行动。而最可怕的是，他用尽办法，也看不穿这一直尾随着自己的幽灵究竟是什么来头。黎努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坚定，他恭敬地单膝跪下，向那迦行了一礼，道：“殿下，请救流歌。”
　　那迦叹道：“你何苦如此？我知道你带着传国宝物蟒神珠，是要送给夜叉族作为盟约信物的，你何不把那女孩交给我，用宝物换你自己一命？你将来回到摩候罗迦，你哥哥一死，你便理所当然地称王，有甚么不好。”
　　黎努却依旧单膝跪地不起，抬头向那迦道：“请殿下一定保护好流歌周全。”他站起身，右手抽出自己佩刀，轻轻一划，划断了自己左半边的衣袖。只见他左肩上一块皮肤高高隆起，皮肉上一条针线缝合的痕迹又红又肿。黎努别过头，用刀尖挑断了缝在自己肩膀上的针线，只见一颗黑沉沉的珠子深深嵌在他肩上，光彩流动，毫光迸射。
　　“殿下，是否接受这桩交易：用蟒神珠换流歌周全离开沙漠？”
　　那迦心知已说他不动，喟然叹道：“我便成全你，只是我也不能过度拂逆我朋友的意思，你我必须一战，否则我也没法护着她。蟒神珠于别族是宝物，于我却无用，你还是交给那小姑娘罢。”
　　黎努咬着牙问道：“殿下要如何比试？”
　　那迦立刻收了结界，这时的沙漠上空天宇墨蓝，曙光微露，已近黎明。那迦背起手，看着黎努把蟒神珠交到流歌手里，又从衣服上撕下几道布条，扎紧了袖口裤脚。

　　那迦曼声吟道：“以天地诸元为名，四方之雷，尔等速速应召而来。”随着她声音响起，天空中竟隐约响起了雷声！
　　天空中渐渐出现了乌云，大气中的精灵被唤醒，蓝色的光团将她包围，有一只幻兽轮廓渐渐清晰，绕着她头顶飞翔。
　　其实这一刻，流歌觉得不可思议。平时不声不响稳如泰山的黎努，从来不见他施展功夫，能对抗这么玄奇的术法么？
　　但，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黎努拔刀，只一瞬间，便有青色的光芒从他脚下的地面上升腾而起，一股强大无比的劲气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流歌和其他的战士看看那迦，看看黎努，全都呆了。
　　地上冒出的青色光芒开成一朵朵青色的莲花，将黎努团团包围，几乎没有间隙，一朵接着一朵向上伸展，一朵比一朵开得更高，一朵比一朵开得更快。

　　电光在那迦身后爆发，咝咝作响，金翅鸟在空中悲鸣。
　　巨大的蟒蛇形象在黎努的莲花丛中盘旋向天。
　　那迦吹响了手中的笙，电光的颤抖渐渐合上了旋律，变成令大地震动的旋舞。风驰电疾，无数道闪电向黎努疾冲下去。
　　黎努抬高了手中的刀，深青色的莲花将他护住，电光在莲花外疯狂地扭曲。
　　那迦吹奏更急。
　　诡异的雷声动地而来。
　　力量无穷的雷，狂暴不安的雷。
　　电与火的契约，摧毁一切的哀怨。
　　电光雷亟自四面八方降落，青色护壁摇摇欲坠，莲花的花瓣在电光里凋零。
　　瞬间，所有电光冲上天空，聚成一点，又散成电网。金翅鸟清啸一声，疾冲下来，直直砸向黎努的头顶。

　　流歌和其余众人都向远处退去，逃避着这场决斗掀起的漩涡。

　　围绕着黎努的巨大的蟒蛇形象挺起它仿佛大到无边的胸膛，向金翅鸟迎了上去。劲风从黎努脚下冲起，鼓涨他的衣袍。
　　蟒蛇和金翅鸟的幻象在空中纠缠翻卷。血红的电光织成了网，覆盖了大半个天空，慢慢下压，给空气中加上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觉得血脉贲张，不堪承受。
　　双方幻术不相上下，相持已久，那迦略有点沉不住气，抿抿唇，停下吹奏，举笙在空中斜挥而下，带过一道白芒。轰隆隆的声音传来，电光石火的瞬间，沙地裂开一条狰狞可怖的裂缝直冲黎努脚下。黎努立刻将自己的刀深插入地，淡青色的光芒绕着刀身回旋而下，那裂缝冲到刀边，再进展不了分毫。
　　那迦一击不中，却似乎丝毫未觉诧异，立即又进逼上前，她明黄的袍袖突然鼓涌起来，猎猎作响，全身泛起淡白的光华。
　　黎努只觉得天地间一种沉沉律动，宛如与自己心脉胶合，一波重似一波，鼓涌着牵压而来。他放开了刀，双手结印，全身被一团金黄的微光笼罩起来。
　　那迦手腕一沉，全身白色的光华突然暴涨，向空中高高升起，纵然是旁观的人也能感到强大的杀气直冲天空，只一瞬间，那白色的光华又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反弹，挟着天地变易之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呼啸坠下！
　　黎努手中法印几乎同时一盛，周身的光华也越来越盛，最后猛一拂袖，一道刚劲无比的力道正正向那迦的剑气迎去。

　　就在这生死立判的时刻，空中缠斗的两头幻兽的战况却发生了惊变！原本蟒蛇和金翅鸟一直不分胜负，这下蟒蛇却不知为什么动作突然一滞，连续被金翅鸟抓中数次，金翅鸟发出得意的响亮啼鸣，似在向自己的主人邀功。
　　那迦心中一喜，不免抬头向空中望去。
　　就在这空当，黎努却握住长刀，青幽幽的刀花挽起，重重朝那迦劈下。
　　那迦一惊，往旁边躲去。黎努却踏前一步，反手用刀脊击向她的腰际。那迦再向边上一闪，手中的笙还反击了一式，脚步却已有不稳，往旁边一侧。
　　黎努的长刀灵蛇般逼上。
　　眼见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那迦后悔得想杀了自己。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在黎努手下，刚才幻术斗法的时候也未尽全力，可是却眼看就要败在黎努刀下。她心知这下必受重创，便将所有的幻力迅速收回护身，准备拼着自己重伤，也要给黎努一记重击。
　　当黎努的刀就要刺上那迦的时候，黎努猛地收手，使出去的力气突然收回，他往后重跌一步。
　　那迦一愣，金黄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来不及了。
　　电光暴闪，吞噬了黎努的身体，一把半红半蓝的电光结成的长矛洞穿了他的胸膛。

　　流歌等人见到这副惨状，呼喊着向黎努跑来。

　　可谁也不如那迦动作快。那迦抬手收回了法力，摆脱了电光的黎努竟自己慢慢的站了起来。
　　黎努用最后的力气站着，全身浴血，仿佛从一片血海中超脱而出。他已不能说话，左手以刀拄地，右手捂在左胸前。初升的太阳照在他身上，血从他胸口慢慢往外流着，血流已减缓了速度，不象刚被刺穿时奔涌得那么快。他的脸色无比苍白，眼神却如同火炬，紧紧地盯着那迦。
　　那迦看着黎努，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我败了，我将信守我的承诺。”
　　她话音刚落，黎努便已支持不住，双膝软下来向地上跪了下去，头也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