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拔刺》叶温初寒

34、带我走吧

　　那个女人大约四十多岁，跟许素梅差不多，可那衣着打扮却差出了一大截。张扬的深V黑裙，浓妆艳抹的科技脸，目测十厘米高的小细跟，每走一步都是风情。

　　许今依悄悄绕到了马路对面。

　　起初她想歪了，以为自己这是无意之中吃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瓜。她的思绪开始翻飞，甚至想到了如果以后陆樊要是真和这个女人结婚了，那她这声“嫂子”能不能叫得出口。

　　直到那女人走近了，许今依看清楚了她的脸。

　　陆樊与她长得很像，尤其是脸部轮廊和鼻子，但眼睛不像。陆樊的眼睛比较长，眼尾处微微上挑，但不是过于明显，再配上他习惯性的冷脸，总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感觉。

　　“妈——”

　　她听见陆樊颤声喊。

　　那女人只是微微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陆樊追了上来，拦在她面前：“妈。”

　　他的语气里有焦急，有不安，甚至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樊雁知道自己是避不开了，有些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小樊。”

　　她这些年其实一直生活在岑北，却有意避着陆樊，现在在这里撞见实在是意外。

　　“小樊，我和你爸爸……我们……”

　　陆樊打断她，声音很低：“妈，你带我走吧。”

　　樊雁怔住，慌张地想要挣开他的手：“小樊，我不能……”

　　“妈，求你了，带我走吧。”陆樊比樊雁高出一个头，此刻却显得格外卑微。

　　许今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陆樊，弱小，颓然，无措，乞求，像一只摇首乞怜的小狗，可面对的却是他的亲生母亲。

　　樊雁朝四周看了看，她本就打扮得显眼，陆樊又那么高的个子，表情都快要哭出来了。她怕别人看了笑话，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语气温和：“走，跟妈妈回家。”

　　许今依看不到陆樊脸上的表情，但她将心比心，也能猜到，现在陆樊肯定特别高兴，如果有条件，他估计要买挂鞭庆祝一下。

　　陆樊确实挺高兴的，因为见到了樊雁。

　　在他的印象中，妈妈是个高贵美艳的女人，虽然工作很忙，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自己。

　　她与陆建深离婚这事，其实他有想到过，可是从不敢细想。

　　比如那次樊雁回来看他，既没有好久没有见到儿子的激动，也没有一家人重逢围坐吃饭的温馨。

　　吃的是外卖，聊的也是不尴不尬的话题，夫妻之间生疏到递个筷子都要说声谢谢，母子之间陌生到吐槽自己买的衣服……种种，现在想来，都是破绽。

　　可陆樊不去想，他只知道他很渴望妈妈的爱，如果他可以选，他一定选择跟樊雁去生活。

　　他再也不会去小金城喝酒，再也不会去凤鸣山赛车，再也不迟到早退，打架旷课……他会努力扮演一个让樊雁满意的乖儿子。

　　樊雁的高跟鞋格外响，陆樊小声问：“妈，你是不是脚不太舒服啊？”

　　樊雁干笑几声：“没有，妈妈穿高跟鞋都穿习惯了。”

　　陆樊抿抿嘴，他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话题了。

　　樊雁突然开口道：“小樊，我跟你爸爸早就离婚了，这事你知道吧？”

　　陆樊点点头。

　　樊雁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好，你过生日，妈妈也没来得及给你送什么礼物，今天正好遇到了，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正好……正好见见你的弟弟妹妹。”

　　陆樊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僵在原地，半天才喃喃道：“弟弟……妹妹？”

　　樊雁拉着他的手，像是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笑着说：“是呀，他们都上小学了，今天学校里举行活动，你弟弟还选上了做主持人……哈哈，走吧，就在少年宫礼堂，一起去看看吧。”

　　陆樊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跟着樊雁进入礼堂的，只记得里面很黑，台阶很多，舞台挺大，灯光有些刺眼，险些将他刺出眼泪来。

　　樊雁有专门安排的位置，一过去，就有熟识的家长跟她打招呼：“家骏妈妈，怎么才过来啊？”

　　“路上有点事情耽误了，这不才刚开始嘛。”樊雁朝舞台上看了一眼，有些激动地从包包里取出手机拍照：“那个胸口系着领带的，就是你弟弟。”

　　陆樊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一个阿姨很给面子地夸了句：“你们家骏主持的真好，声音又洪亮又好听。”

　　樊雁脸上的笑容更深：“他呀从小就练着呢，而且跆拳道还是黑带了，一脚踢碎一块木板，都给我惊着了……我女儿也不错，一会儿要表演芭蕾舞。”

　　陆樊侧头看着她的脸。

　　舞台的灯光投射下来，半明半暗，却丝毫掩盖不住她为人母的骄傲。

　　可她的大儿子就坐在身边，却像个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演出终于结束了，陆樊如坐针毡，简直像在受刑。可樊雁却笑着从包里拿出镜子和口红补妆，然后轧着小高跟往后台走。走了一半，她才想起陆樊来，笑得有些苦涩：“小樊，你去外面等吧，我接上他们咱们去吃饭。”

　　陆樊动了动嘴唇，有点想拒绝，可樊雁并不打算听他说什么，转身走了。

　　陆樊蹲在少年宫门口抽烟，他其实已经戒了很久了，自那次在凤鸣山，许今依对他进行了一通戒烟教育，甚至还说什么黑心黑肺黑牙齿，他回来之后就把烟都锁了起来，每天就是嚼嚼口香糖。

　　可他刚刚没忍住，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

　　过了一会儿，樊雁带着郭家骏和郭家惠出来，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陆樊把烟掐了。

　　郭家惠还穿着白纱的芭蕾舞裙，头发盘成一个小花芭，上面缠着金穗穗：“妈妈，他是谁啊？”

　　樊雁笑着介绍：“你哥哥。”

　　郭家惠摇摇头：“我只有一个哥哥。”

　　旁边的郭家骏没说话，他穿着一身小西装，头发上都是发胶，看上去就是个小大人。他有意地皱着眉审视着陆樊，但在陆樊看来十分滑稽。

　　樊雁知道他们不熟，四个人站在门口格外尴尬，便道：“肚子饿了吧，咱们去吃饭吧？”

　　郭家惠最激动：“妈妈，我想吃火锅。”

　　樊雁看了她一眼：“陆哥哥是客人，让他定吧。小樊，你想吃什么？”

　　陆樊笑了：“火锅吧。”

　　他本以为自己如了那小姑娘的愿，她至少会朝他笑笑，谁知，郭家惠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陆樊觉得很无所谓。

　　一顿饭，吃得漫长又煎熬。吃完，郭家惠嚷嚷着要去逛商场。

　　陆樊并不喜欢这个小女孩，从第一眼见到她，给他的印象是——丑。

　　再好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像是裹了一块普普通通的布，有些人的丑是从内透出来的。

　　可陆樊也不好表现出来，妹妹想逛街，那他也只好陪着逛。

　　只是在逛到运动鞋区时，他心念一动。

　　*

　　许今依不打算回家，也不打算去学校，她只想一个人四处逛一逛。

　　这一逛就到了中午，吃完饭，她正打算回去，远远便看见陆樊进了商场。

　　身边有他的妈妈，怎么还多了两个小朋友？！

　　许今依不是一个八卦的性格，但现在她和陆樊也算是一家人。几番犹豫，她还是跟了进去。

　　陆樊买了一双运动鞋，刚走几步，就被郭家骏和郭家惠拦住了。

　　“妈呢？”

　　“妈妈试裙子呢。”

　　郭家骏推了推郭家惠，郭家惠嘟了嘟嘴，才道：“哥哥，我想吃冰淇淋，还有鸡蛋仔。”

　　陆樊怔了一瞬，随即笑道：“好，我去买。”

　　许今依在人群中偷偷观察，发现他们相处的还算融洽。

　　陆樊看上去虽然很有侵略性，但对自己的亲弟弟妹妹还是很不错的，说话声音都变了，甚至在许今依听上去有些夹。

　　她觉得好笑，没想到陆樊还有这样一面。

　　许今依默默拿出了手机，录一段当做纪念吧，毕竟这样的陆樊可不常见到。

　　陆樊买了冰淇淋和鸡蛋仔，一手一个，将新买的鞋子挎在手腕上，递过去。

　　两个小朋友笑得很喜庆：“谢谢哥哥。”

　　陆樊淡淡一笑：“嗯。”

　　谁知下一刻，两人将冰激凌和鸡蛋仔全扔在了他身上。

　　陆樊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冲锋衣，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衫，已经溅上了大片污渍。

　　两个小鬼挑挑眉，一脸阴谋得逞的得意。

　　许今依忍不了了，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在包里找出纸巾来塞到陆樊手中，然后挡在他身前：“你们两个干什么？！”

　　樊雁听见声音，从试衣间里出来。

　　郭家惠立刻变了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樊雁跑来把她抱起来，温声安慰，看看弄脏了衣服的陆樊，又看看气得满脸通红的许今依：“怎么回事？”

　　郭家骏突然哭出声来。

　　“哥哥给我和妹妹买了冰淇淋，妹妹没拿住，不小心弄脏了哥哥的衣服，哥哥就……就凶妹妹。”

　　陆樊都惊住了，上前一步：“你再说一遍，是怎么个事儿？！”

　　郭家骏向后缩了缩肩膀，樊雁便向后一伸胳膊，如母鸡护崽一般护住了他。

　　“小樊，弟弟妹妹不是故意的，你别吓到他们。”

　　陆樊的眼睛一点一点变红，手紧紧握成拳，腕处的袋子左摇右晃几下，砸在他的大腿上。

　　许今依咬着牙：“阿姨，我给你看段视频。”

　　樊雁看过视频后，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立刻批评那两个小鬼，而是看向许今依：“你是谁？为什么要拍视频？”

　　“她是我妹妹。”陆樊将许今依拉到自己身后，眼中的水光时明时暗，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将手上的袋子放到樊雁脚边，声音有些低哑，但却极力克制住了情绪：“樊阿姨，今天打招了，以后我不会再见你。这是运动鞋，如果号码不合适，或者不喜欢，可以去换去退……祝你幸福。”

　　樊雁眼眶颤了颤：“你叫我什么……小樊，你弟弟妹妹他们……”

　　陆樊打断她的话，声音又硬又冷：“我只有一个妹妹，他们跟我没有关系。”

　　许今依站在他身后，却能看到他偷偷藏到后面的，那只不停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