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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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黑暗里要足够野心勃勃又谨慎克制才能走下去，那位先生可以容忍远方杂乱的草丛，眼前的草木却必须完全按照他的意愿生长形状。他不断剔除着那些累赘的枝丫，确保剩下来的生命更加完美丰实。
在漫长的时间里，潮崎久世渐渐适应了黑暗中的视角，摸索出一些模糊的轮廓，并试图在其中寻找一道闪烁逃逸的影子。
所以他并不在乎亲手发掘的恩田投向朗姆，又或者自己柄权的变动，就像是琴酒袒露的忠诚、贝尔摩德表达的乖顺......在这段对上的关系中，他们显现出一种旧式君主与家臣的和睦。
而朗姆，他把自己看作太阁座下挥舞着敲扑的治部少辅，瞪大眼睛盯紧了每一个试图走上台阶的人。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弄明白，那位先生固然需要用他去震慑琴酒、贝尔摩德或者潮崎久世这样的后来者，也需要后来者去惊吓、逼迫他拼命抓住自己的目标，无暇再去思索台阶上的人来人往。那位先生需要的是一条始终饥饿、警醒与盲目的狗，而不是贪得无厌向着主人露出獠牙的狼。
康巴丽被逮捕这件事，无论是朗姆想将责任推给潮崎久世，或者是故意向贝尔摩德泄密，挑起潮崎久世的主动反击而引发那位先生的反感，以此来打击潮崎久世的势力，解决的根源还是在那位先生的态度上。那贝尔摩德的向他泄露信息的目的又是什么？波本又想要做什么呢？
潮崎久世睁开眼睛，侧首看向波本。这次他没有拒绝波本伸过来的打火机，低头凑近那朵橘色的火苗点燃了烟。
“......这是谢礼。”波本风度翩翩的姿态里藏着隐秘的快意，“托你的福，这个冬天抓到了了不得的大鱼。”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这指的是上个夏天在竹之塚酒吧的事。潮崎久世默许了波本对列奥纳多·海兰的追查，顺着这条线他发现了藏身在帝丹中学的FBI探员朱蒂·斯泰琳，并在跟踪的过程中意外抓住了前卧底黑麦威士忌——赤井秀一的踪迹。而更让安室透觉得振奋的是他似乎摸到了一丝关于贝尔摩德的秘密——无论是作为波本还是降谷零，这些都是让他感到惊喜的发现。
列奥纳多在被波本逮住尾巴后就彻底失去了作为线人的价值，作为等价交换，他必须尽快回馈同等价值的消息给潮崎久世，不然可能就会被抓住把柄。而波本还想再进一步——就像恩田一样，他也感受到了那种透明天花板的存在，尽管他在这片黑暗里走得足够深，但依然有什么东西挡在他与黑暗的尽头之间。
他已经熟稔组织的犯罪模式，也对组织犯下的大多数罪案了若指掌，但这些罪恶带来的利益究竟流往什么地方，支撑起这座罪恶之城的基本支柱到底在哪里？他仿佛是在一片黑暗里摸索一个完全不知道的东西，无法从那些片段式的了解中拼凑出完整的答案。
但在这次浅尝辄止的交易里，安室透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了一个新的方向——潮崎久世。
天色变得非常深沉，路灯亮起，在雨水中晃出一片模糊的光晕。安室透分出一点余光去看，爬满雨水痕迹的玻璃上显出潮崎久世的面容，有令人捉摸不透的沉着。
他加入组织的时间和缘由已难以追溯，大概在十年前或者更早。降谷零曾经探查过他的过去，但与潮崎久世同时期的大多已经跌入泥潭，其余的也随着他不断走高学会了缄默。倒是这一次逮捕恩田雅彦后有了意外收获。或许是对潮崎久世积怨已久，在恩田倒向后，朗姆会在偶尔的怨言里流露出一星半点久远的消息。
“朗姆说，他是个从名古屋来的乡下人，只是装得很威严的样子。”恩田努力挤出回忆里与潮崎久世有关的信息。“他妈是个从埼玉还是名古屋来的婊/子，他爸好像是个到处游荡的混混，据说他们老早就丢下孩子跑掉了......”
父母抛弃孩子跑掉的事情在这个国家并不少见。就在去年，Cine Qua Non发行了是枝裕和导演的《无人知晓》，电影的原型就是1988年东京“西巢鸭弃婴事件”。但降谷零没有想到的是，潮崎久世居然也出身在那样的境况中。如果恩田的供述是真相，那就不难理为什么他会堕落得如此之深，他的出身从一开始就注定他难以走在正确的路上。
但降谷零并不是对少年犯形成感兴趣的社会学家，也并没有因为这些可能存在的凄惨过往就随意生出不合时宜的怜悯。他所出身的地方让他像个猎犬，下意识去追逐鼻子里野兔的气味。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执着，让他能够在黑暗中追踪出一条条路线与途径，直到彻底地了解这片陌生的疆域。他紧紧抓着潮崎久世，想要在过往的烟尘中抓住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亲手扼住他的喉咙，让他为挚友的死亡、为所犯下的罪孽忏悔。
车子在江东区沙町的一条商业街前停下。这是一种彬彬有礼的示威，明明已经查到对方安全屋的位置却停在最后一步，仅仅慵懒地露出手腕。潮崎久世没有被激怒，他只感到仿佛在衣柜底层发现了蟑螂干瘪的尸体——那种怵栗中混合着恶心的感觉。
顺着商店街向前走，寒冷和冻雨削去了日常的人声鼎沸，食品店的玻璃窗上蒙着白茫茫的水汽，把每个店铺变成了一个安静的洞穴。潮崎久世买了小份的蛤蜊饭、炖南瓜与麻辣味的炸串，他的新居所距此不远，然而在波本发现后，就像被蟑螂爬过的物品，即便清理过也让人心有余悸，不想再继续使用。
但——这是他求仁得仁。
将食物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后，潮崎久世不得不在地板上坐了好一会，才按捺下那突然从身体深处升起的、紧紧攥住内脏的焦灼。那燎灼似的紧张与疼痛仿佛阴火亘久而隐秘地燃烧，不断地侵蚀着他努力维持的平稳。
也有可能从来没有平稳过。有的时候潮崎久世会用一种解离的冷静去注视自己分裂的生活，他分不清楚哪边更虚幻，或许他一直以来身处的就是一场由人为制造的巨大幻梦，像是兔子从魔术帽中被抓出来之前。他想起波本——以为咬住了他漏洞的忠实卧底，他以为可以抓着潮崎久世穿透密不透风的迷雾，但只要有一个人稍稍有那么一点怜悯之心，为他指点出一点他所认为的与真实的连接处，他就会顺着这点线索绕回真实，回到一切开始的原点上。
这点连接甚至没有躲藏起来，它隐蔽而坦荡地躺在已经无人问津的故纸堆中，浮荡在人人所能见却又视若无睹的历史的字里行间。潮崎久世甚至能够随口说出它们被刊登在四十七年前那份报纸的哪个版面，锈蚀发黄的书页仿佛一扇古老的铁门，却从来没有人想要去打开。
——那是在当时与如今看起来都平平无奇的一则报道：乌丸会长因为身体原因未能出席国际经济论坛年度会议，由其代理人出席参加。如果将这一点挖掘得更远，直到日本从海对面那片陆地溃逃败亡而归、籍由朝鲜战争的东风突然获得了喘息之机的时刻，就会发现在那些主仆亲密无间的故事里，已经酝酿着酒的芬芳。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