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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爹!”

      王秀才小心翼翼,“怎么了闺女?”

      那天王秀才将李玉珍驼到一半,又转身回了过来。

      李玉珍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好转了起来,王秀才对着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天开眼……老天开眼……”

      他是个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李玉珍突地脉象回转,也不再打听白马的下落了。

      他松了口气。可他不想再想了。

      只要玉珍好好的……

      李玉珍像是第一次搓衣服般,还搓的有些迟钝,羞赧道:“爹……我醒了以后,手变得不是很灵活……”

      王秀才抓过她木盆里的衣服,“快回去休息!”

      李玉珍顿在原地,不动。

      王秀才这才叹了口气,开始教她如何一步步的揉搓布巾。

      李玉珍打量着那双手,那是一双短小又沧桑的手,指甲里头乌黑发青,数不清的褶皱与皱皮填满了他整双手。

      王秀才开始轻柔地洗着这张布。

      李玉珍站在一旁,楞楞地。

      它从未有过这样去观察过一个人类。

      在它眼里,人类是邪恶的,罪恶的,他们的祖先对动物们曾施下过无可饶恕、罪不可赦的罪行。

      做皮衣、毛绒大衣、暖套。

      每一件人类们的用具,无一是施加在动物们身躯中的痛苦酿成。

      尸群布集的那天,它独自一人回到家,看到的不过是无数具尸躯,眼前的所有血迹,无一印证着告诉了它,眼前发生了什么。

      可是……人类是真的坏的吗?

      白槲溪愣愣地这样想,他们也会有子女,也会为子女倾尽所有,会在子女病时衣不解带的照顾家人。原来亲情这个东西,不止动物会有,人类也会有。

      原来,人和人之间,是那么不同。

      又绕过了敌军几个圈。

      翁撆怒极,这群甩不掉的东西,硬是要追上他,用他头颅回去论功打赏。

      甩下鞭子,翁撆加速向前俯冲。

      红缨剑甩到他脖颈处,翁撆不怒反笑,迎面而来之人直指他眉心。

      “狗将!纳命来——”

      翁撆在十人连环围绕中,马步减缓。

      “你是非要和我斗是不是!”

      那是一匹黑色的马,马毛崭亮,身形强健,如马中无可匹敌的王。

      此马眼神带杀意,仿佛一柄杀过千百人、杀伐果断的将军之刃。

      翁撆心中警铃声大作。

      白马却毫不退意。

      翁撆倒是笑起来,他恨这匹马!但同样——他欣赏它的勇气。

      围绕着空气转了一圈,翁撆话也不多说,长枪朝着空气一转,只见一个行云流水的线在空中划过一个模糊而又凌厉的影子。

      眨眼,便倒了一名残将。

      以万钧之力,翁撆驾着马腾空跃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是一枪回旋,马蹄上的人被一击毙命。

      来来回回,它脚下死了不知多少头同类,它突地发出悲悯一声,那是只母马,看见它不由得畏惧,退缩,向后一退。

      翁撆刺死了那头马身上的人。

      数不清的血染红了这片土地,翁撆愈战愈勇。

      白马突地就不动了。

      “走啊!走啊!”

      翁撆一鞭子扫过去,响彻在空中的声音灼伤了它的耳朵,“废物!”

      首领骑着马,没再环绕着四周,径直的朝他冲了过来。

      “驾!”

      翁撆不停的向前逃脱,本已可控的战局,一下变得失控起来,这马又像疯了似的开始畏惧、逃避、它到底怎么了!

      白马转过头。

      那是匹怀了孕的母马……

      “大胆狂徒,扰我边界,当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了你!”

      翁撆如过街老鼠般不停的朝前面逃窜而去,他这辈子至始至终都未曾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怒骂为缩头乌龟。但他亦是无从反驳,只好夹紧了屁股,朝着河流彼端逃过去。

      越骑越慢,但城府近在眼前。

      他放缓了马的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诺大的、灰色的墙砖黑压压一片,如压倒人身躯的黑霾,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

      血一刻不停的流向马蹄下,红色的血蹄痕印在路的两头,翁撆感受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他回来了。

      可,敌军,也要攻来了。

      白马被锁在禁锢的马厩中,镣铐绑住了它的腿脚,使得它无法动弹。

      府中无数的人走走停停,或哭或笑或怒骂或打砸。

      随即,府中开始空起来。

      它呆在马厩中,无人管它,也无人在意它。

      只是透过乌云滚滚的长空,它突然意识到,自己距离家,更近了。

      血好像流不尽般,枯竭般的从它的右脚上滚落下去,没有痛的知觉,这条腿它无法站起来。

      它趴倒在地面,看到空中有跨越屋檐飞进来的乌鸦和信鸟,它好像知道,那两个禽类,是人类用作通讯工具的东西,它一直都知道。

      它是战马。

      而它是信使。

      乌鸦停在它的马厩上。

      “你好可怜。”

      它不说话。

      “这家屋子的人都逃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鸟蹲在马厩上的飞檐上,一动不动地瞅着它。

      马轻轻地叫了一声,并不回应。

      它每当想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后腿处便犹如扎心之痛牵连着全身上下的痛楚刎遍它的全身。

      “笨马,你看看你,有腿有什么用,还被困住在这马厩里!”

      “还不如我呢,想飞……就——!”

      话没说,一支锐利的箭射穿了它的脑袋。

      那鸟倒在它的面前,睁着眼,死不瞑目地倒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晦气的东西!”

      马忘了告诉它,人类世界并不是能飞就能逃脱一切束缚……

      它们有剑,有箭,有盾,有枪。

      马低下头,不想被看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是每次,经过它的身侧后,又都离去了。

      它一时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悲哀。

      激动是无人能发觉它,悲哀是——或许它就要在这死去了。

      流着血,流不尽的血,陪伴着它,死在这个不是家的地方。

      一阵连续不断的脚步声经过了前门,这阵脚步声后,白马就没有在听见过任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它以为这座府邸已没有任何人了。

      一阵脚步声凑近了它。

      终于,有人于心不忍,过来解它的绳子。

      它仍在昏睡之际。

      “您再停留,城中会引起恐慌……夫人,没时间了……”

      “这匹马救了大将军。让它自由吧。”

      “可是——”

      王秀才被传唤至将军府邸。

      他拖着马,一步一步走在街头。

      “王秀才,又要来卖艺啦?”

      “不是不是。”王秀才摆摆手,笑道,“我家闺女好了,我这布,就接着马回家喽。”

      王秀才的脸色变得好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等待是值得的。

      当他被在从床上唤醒的那一刻启,他没想到自己的福气来的那么快:女儿大病初愈身体明朗,从小养到大的马还活着,将军府竟要把他的这匹马还给他!

      他这辈子是修了多少福气啊,等到今天这结局!

      他不能叫白马以这样的姿态回家。

      珍儿,会心疼。

      引着马绳,白马一瘸一拐地走着,王秀才拿了草巾,来的匆忙,他竟忘了带多余的东西。

      能见到它就很好了,即便是如此这样想着,他在见到白马的那一瞬间还是心里揪城了一团……它的身子已经看不清了颜色,到处是血污。

      他赶忙牵着它走到一处无人的小河流旁,那是在桥头李玉珍经常去洗衣服的桥头,桥头没什么人,河流也微微孱动。叹息着,王秀才将那已经染红浓厚血迹的草巾又洗干净了一遍,往它身上擦拭着。

      那污血好似擦不尽,有些已经粘在了皮毛上。越擦着,王秀才越是心惊,马没有一丝反应,像一点也不疼一般,不停的冲老主人亲昵的蹭着。

      太久没有见到了,白马就这样静静的靠在他的身侧。

      “别疼——别疼哈。”擦着身上的血迹,王秀才看向他的脚蹄子处。

      那里漏了几处洞,像是被箭刺伤的。

      黑隆通的,也不叫。

      白马就这样睁着那双黑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老主人。

      至今一别,已有好一段日子。

      白鬓已经爬上老主人的额头。

      它舌头伸出来,舔吮着他那一抹白发。

      王秀才感到痒痒,“别舔、别舔啦!哈哈。”

      王秀才手又是放轻,白马其实已经感受不到太痛了。不管是力道重、还是轻,它都只是受着。

      但王秀才还是用最轻的力道去为它梳着毛。

      它是战马,也曾做过家马。

      身为战马之时。

      白马得以露出过自己最无畏胆识的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周围敌马的数量、复杂的百里路路线,配合着一次又一次斗争,在无数次敌军围绕之中冲出重围。

      可是它还是记得自己还是家马的时候,那段只需要跟随者老主人去市集表演杂技的日子。

      “咻——”

      终于,那缺了一块的箭头被王秀才拔出。

      清理之下,白马身上的污浊少了许多,许久没笑的王秀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那是至白马走的那天,它再也没见到过的笑容。

      说书人话音落下。

      那箭的声音仿佛打穿了戏台的四面帷幕。

      所有人震惊于他浑然天成的口技,毫无违和一般,所有人楞楞地,就这样看着雨霖透过虚无的空气,穿过那层薄纱。

      “箭,被拔出了。”

      说书人缓缓笑道,“但那只腿也废了。”

      寂静无声的反应,有看戏的女眷突地开始哭起来,“人啊——有些时候还不如一头马!”

      无人应答。

      骑着马来的看客们,不由自主地看向马厩里自己的马。

      有人大呼,“倒是个忠诚忠义的马!”

      “怎么不讲了?戏到这里就结束了?”似听的不过瘾般,有人不耐烦的催促道。

      说书人笑笑,声音又变成了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火光蔓延、四面惨叫、断指残骸。

      眼睛闭上、睁开,昏色的光如同挥之不去的血,一下蔓延在每一个人脚底。

      说书人声音骤然变得阴森恐怖。

      “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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