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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忆的最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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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送与高考之间,宋子和选了高考,保送的学校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学,但并不在这个城市,出门在外都要花钱,又平白多了住宿与伙食,他不想家里承受更多的负担,所以选择高考,考这个城市里的大学,这样可以走读。
也许是成绩一直就好,似乎想要什么样的成绩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所以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学放弃了也并没有觉得十分可惜,就如同手头一直有花不完的钱,掉一二百两也不觉得很可惜一样,更何况,宋子和并不很想去那么遥远的学校。
为什么不想去,他也说不清楚,只是本能的排斥。
这个季节总是下着蒙蒙细雨,而且是没完没了的下,他看着窗外,教室里所有人都在拼命的看书,做试题,虽然,现在是下课时间。
从他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后面那幢教学楼,而最佳的视野是二楼高二的那一层,本来只有高一在后面那幢楼的底楼,高二,高三在自己所在这幢楼的二,三,四层,但学校在新学期却把高二移到了后面那幢楼的二楼,而原来的高二直接变成了高三,三,四层成了实验室和老师办公室。
换楼层的原因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是因为上学期,原来在四楼的高三五班有个同学受不了压力跳楼了,所以三,四层才被弃用,为此一向升学率第一的市六中受到了市教委的严重关注,还上了社会版的头条,大肆讨论减负的社会问题。
然而讨论管讨论,减负从来没有施行过,学生们还是照样拼命的做题看书。
雨还在下,宋子和百无聊赖的看着对面的二楼,似乎只是这样的看,就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中他终于看到对面的教室里有人走出来,是个女生,偏淡的头发,细白的小脸,靠着栏杆,眼神有些空洞的盯的外面的某处,就再也不动了,似乎是在专注的看着什么,又似乎不过是在想着心事。
已经一个多月了吧,总是这样看着,思考着,小脸也越来越没生气,这让宋子和有点担忧,总是思索着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想起前个学期坠楼的学生,是不是也在四楼的靠着栏杆,这样呆呆的看了几个月,才终于下了跳下去的决心?然而想到这里他又嘲笑自己太杞人忧天,而且,她跟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然而,仍然不肯收回视线,似乎只要她一出现,就有一股吸引力,将他整个注意力都吸去了,就算他偶尔的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到课本上,但不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又在望着她了。
也许是怕她真的会跳楼,他这样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所以渐渐也不觉得这样的注意她有什么不好。
上课铃响了起来,那边二楼的女生似乎如梦初醒般,然后用手抹了抹被雨丝淋湿的脸,进了教室,而他也终于吁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放了学,照例还是不能马上走,数学老师跑来说要补一个小时的课,反正每天都有老师轮着来多补一个小时的课,大家已经习惯,也根本没有谁理了书包要走,虽然班主任说不愿补的可以先走,决不强迫,但这几天下来,没有一个先走的。宋子和本来觉得没必要,但班主任一再强调班长要起带头作用,他也只好留下来多补这一个小时。
今天还是讲试题,一道题一个步骤的分析,在宋子和看来都是同一道题变换了不同形式而已,所以这样的复习对他,就变得无聊而枯燥起来。
不经意的又往对面的二楼看,还是细雨,他知道她已经放学了,但像是习惯动作,他撑着头看窗外。
没想到今天是她值日,一个人拿着扫帚在走廊里扫地,跟她一起值日的同学则在旁边看书,偶尔有扬起的灰尘呛到了那个同学,便指着她尖叫着说了什么。
她一声不响的扫着,然后那个同学终于受不了,合上书又说了一句什么,便进了教室,不一会儿就背着书包出来,口中还嚷着:“跟你一起值日真倒老霉。”说完,扬长而去了。
这句叫的很响,宋子和竟然能听清楚,而她,表情淡漠,仍是头也不抬,似乎当那个同学不存在,等那同学真的走了,她才停下,用力吁了口气,放下扫帚望向外面的某一处。
又是那种空洞的眼神,他到底有什么样的问题要思考,以至于她一直这样发呆?
“宋子和,把这道题在黑板上做一遍。”教室里老师在叫他名字,他回过神,看看同桌,同桌很默契的指了指试卷上一道题,他这才走到黑板前做题。
三两下的做完,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回到座位上去,抬起头时,却看到对面的女生正趴在拦杆上,一个脚往上,准备跨过拦杆。
他心里一慌,人没坐下,便又走出座位。
“你做的是对的,还要纠正吗?”老师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我上下厕所。”他说了一句,人往外去了。
气喘吁吁的冲下楼,又奔到对面的教学楼,爬到二楼,看到文心爱还在努力的往外爬。
“你做什么,知道二楼跳下去根本死不了吗?”他冲上去拉住她的手,口中道。
文心爱一愣,就这么半跨在拦杆上回头看他,然后笑了:“怎么是你?”
宋子和用力把她拉回来,几乎是半抱下来的:“你跨出去做什么,掉下去怎么办?”
“不会掉下去,我一只手抓着呢,”对他几乎将她抱下来的举动,她脸红了红,眼睛不敢看他,而是指着水泥栏杆外面的一外角落,道,“你看那里,这是生物课上死里逃生的□□,另一只已经被生物老师做解剖实验了,可是它逃的快,本来以为它躲在教室的哪个角落里,却原来从这个小洞钻到外面去了。”她又指指水泥栏杆下用来排水的小洞。
宋子和傻傻的看着她指的方向,果然有只□□缩成一团,趴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再往前一点就要掉下楼去。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爬出去?”他难以置信的问她。
感觉到他似乎隐忍着怒意,文心爱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不会掉下去,我抓着栏杆呢。”
宋子和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这么心急火燎的跑过来,好像自己一天天的看着她,就是为了这么一刻她跳下去,自己来救她,而她竟然只是为了一只□□。
他不想问她,她这样每天的往外看,每天双眼放空是在看什么,想什么,因为这样只会暴露他一直在注意她,会很难堪,虽然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注意她,为什么会觉得难堪,但他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一切,所以他垂下手,道:“你最好早点回家去,已经不早了。”
文心爱看他脸色不太好,低低的应了一声“哦”。
宋子和这才转身离去,文心爱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修长的双腿有力的跨出一步,两步,嘴张了张,终于冲着宋子和背影叫住他:“宋子和。”
宋子和停住,回头看她。
这样远远地,文心爱才敢正视他,他又帅了很多,很多高三生在高考前故意不剪头发,等高考结束再剪,而他却把头发剪得极短,让他的眉眼越发的俊朗,是不是变瘦的缘故,脸部轮廓也更加分明,爸爸说男孩子十多岁时每天都在长大变化,可能几天不见就会改变不少。
果真是呢,不过是变得更帅了,也更高大。
“子和。”她好喜欢叫他的名字,却从不敢省去那个“宋”字。
“干嘛。”他显然不太喜欢,微微皱起了眉。
“子和,听起来多像‘纸盒’,喏,就是那种纸做的盒子,”她轻轻的笑着,表情却有些怯怯的,“我爸妈都这样叫你,我也可以这样叫吗?子和,子和。”
他不说话,其实是没什么不好的,也有人嘲笑说“子和”听上去像“纸盒”,他早就不在意了,但是为什么从她嘴里叫出来会显得那么亲昵呢?就这么轻轻软软的叫,让他的心似乎也跟着颤了颤。
所以他皱起了眉:“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叫住他只是为了叫他“子和”?
文心爱终于被他盯得心慌,低下头看自己的脚。
“你有没有想过逃开这里,去浪迹天涯?那样会很自由吧?”
浪迹天涯?宋子和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出这句话,浪迹天涯,对他来说是太过抽象的词,也太不真实,而他真的不知道眼前的女生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逃开这里?是因为课业的压力吗?浪迹天涯?又是多么可笑而不可能做到的事。
“不想,”所以他说,“以后也不要叫我子和,我不喜欢。”他有些冷漠的说,他说完看着文心爱,文心爱的脸背着身后的夕阳,看不清表情。
“早点回家。”他说,人转身走了。
多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啊,文心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遥远?
文心爱看完杜宁发来的短信,朝后仰躺在床上。
几乎是每天都会发过来,或长或短,告诉她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所见所闻,应该是很顺利外加愉快的,从杜宁的语气中就能看出。
浪迹天涯,她真的有些向往了。
外面客厅里,父母还在吵架,“哐”的一声,应该是打碎了什么东西。
似乎母亲的事父亲有所觉察了,文心爱翻了个身,有些麻木的听着外面的声音,母亲在哭了。
她拉了被子盖住耳朵,眼睛看着床头柜上的日历,就是明天,明天就要高考了。
她猛的坐起来,拉开床头柜上的柜子,翻开上面的杂物,里面有一个红色的锦囊,她拿起来,拉开锦囊看里面的纸片。
那是从庙里替宋子和求来的符,听说很准,所以每逢高考,去求的人就特别多,她很早就去求了,因此还在细雨中排了很久的队。
明天就要高考了,今天再不送就来不及了,她把纸放回锦囊,看着上面的花纹。
可是,宋子和会要吗?除了上次在学校走廊见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了,他甚至连“子和”都不让她叫,态度也比以前更冷漠了,也许在他看来,不补课,两个人就再没有关系了吧?
可分明是比杜宁还要熟的人啊,至少见面的次数远比杜宁多,可为什么只有杜宁会天天的发消息过来,而他,却从来没有,就如同两人从不认识一样。
多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啊。
这段时间她总是想着这句话,是不是放弃算了,也许等他高考完,就会去别的城市读书,对了,他还不知道他准备考哪个学校。
她又躺下来,到时,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若说她在学校里还有什么希冀存在,那就是宋子和跟她读的是同一所高中,虽然见不到,但那是事实存在的,但如果去了另一个城市……
她闭上眼。
“我要和你离婚!”外面传来母亲的尖叫声。
“你想也别想。”是父亲的声音。
然后,是两人打起来的声音。
她又睁开眼。
母亲似乎是第一次提离婚,以前再吵也没有这样说过,而父亲就算母亲跟他发脾气,打他捶他,也不会还手,所以从不会打起来,今天怎么就打起来了?
她坐起来,心里莫名的有些慌张。
最近父亲的脾气变得很差,一回来就把自己关有房里,好像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是她半夜里起来上厕所,从父母房门口经过时听到的,有人写了匿名信,上头有人在查他。
她还是个孩子,不太懂大人的事,但她不是傻瓜,她还记得那次啤酒箱里的几叠钱,如果要查,父亲算不算是有罪的?
那边的打架声停了下来,母亲大声的哭闹着,文心爱缩在床角,握紧了手中的锦囊。
睡觉,睡觉,睡着就好,她将锦囊按在胸口上,把头闷在被子里,拼命对自己说。
宋子和将准考证和笔放进书包里,走出房间时父亲在看电视。
“子和啊,看会儿电视,明天考试需要放松一下。”父亲拍拍旁边的位置。
是体育新闻,宋子和坐下,看着电视发怔,不知道为什么,从吃完晚饭到现在,他总是莫名的心慌,慌些什么却不知道。
难道是在紧张?但是对于考试,他从未紧张过啊。
拿过母亲给他切的水果咬了一口,听到母亲边看电视边问父亲:“听说你们那个局长出事了,是不是真的?”
父亲叹了口气:“是啊,查出很多事情来,估计最近就会出结果了,反正不妙。”
宋子和吃水果的动作停住。
“不谈这些了,反正也碍不到我的这些平头百姓的事,子和啊,看一会儿就去睡,养足精神。”知道儿子在文家做了很长时间的家教,多少算是认识的,听老婆说儿子和那家的闺女关系还不错,怕影响儿子的心情,宋父向老婆使了个眼色。
“是啊,早点睡。”宋母马上会意,道。
宋子和点点头,很快的吃完手中的水果,眼睛又看向电视里的节目。
文心爱醒来时一身汗,刚才做了个恶梦,似乎从悬崖上坠下,她尖叫着,然后就醒了。锦囊还压在胸口,可能是因为压着胸口所以才做恶梦的吗,她翻了个身,自窗外的月下光看手中的锦囊。
终于,还是没送出去,但送不关应该不会影响宋子和的成绩吧,他从来都是个出色的人呢。
叹了口气,把锦囊放回床头柜的抽屉里,文心爱正想闭眼再睡。
“你想去哪里?想离开我吗?你想也别想。”寂静的黑夜中,房间外忽然传来父亲的声音,颤抖而绝望的。
“放开我,我要离开你,你放开我。”是母亲的声音。
然后又是扭打起来的声音。
文心爱吓了一跳,人跟着坐起来,怎么半夜三更还要打架,妈妈是真的要离开吗?
“啊!”正想着,忽然就是一声惨叫声,似乎是母亲发出来的。
文心爱猛地跳下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母亲要惨叫,发生了什么事?
她冲到房门口,拉开门,明亮的月光照进大厅,父亲手中一把水果刀正向母亲身上刺去。
“你这个贱人,让你离开我,我看你怎么离开我,”父亲的声音已有些疯狂,“看我倒了,就想跟那个小白脸跑,你想也别想。”说话间,拔出刀,冲着母亲的身上又是一刀。
文心爱定在那里,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口气呼吸不上来,只听到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的尖叫一声:“不要!”人已经软了下来。
失去理智的父亲因为这记尖叫回过神,缓缓的回头来看文心爱,一脸的血,两只空洞的眼狰狞的看着她,而他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的刀,人用力的一震,刀已掉在地上。
“爸爸。”文心爱总算能叫出声,腿却还是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就这样爬着爬到母亲身边,一地的血。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她叫着,扶着旁边的桌子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想去叫救护车,却没有注意到失魂落魄的父亲僵硬的站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而去。
“我这里是,这里是......。”脑子已经停了思考,电话那头问她具体地址,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眼泪淌了一脸,再张口时忽听“嘣”的一声,如同静夜里忽然的一声闷雷,文心爱手中的电话掉在地上。
“爸爸。”虽然不确定那一声是什么,但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人疯了般冲进父母的房间。
外面的阳台门大开,父亲已经不见踪影。
已经半夜了,宋子和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睡意,人异常清醒的睁着眼,听着床边闹钟的“滴答”声,他很少这样的,前一次辗转难眠还是去年“火箭队”输了球后。
伸手拿过枕边的手机,想看看现在到底是几点了,手机却意外的响了起来,单调的“滴滴”声异常的急迫,他拿起手机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
经常听同学说,一些广告电话喜欢在半夜里响一下,然后第二天时,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拨过去,就会听到一堆广告。
然而这个电话却不止响了一下。
他听了铃声半晌,终于决定接起来,那头却是一片死寂。
“喂,”他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喂,是谁?”他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说话,只到到类似呼吸的声音,像叹息般让人无端的焦急。
“不说话就挂了。”他准备挂断,有些后悔接起这个电话。
“子和。”那头却忽然叫他的名字,他一怔,停下挂掉电话的动作。
“文心爱?”他一下就听出那个声音。
“世界末日了,子和,你快来救我......。”如死了一般,毫无生气的声音,让宋子和心里莫名的一冷。
什么世界末日?她是不是有问题,半夜三更半天不说话,说出来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明天要考试,文心爱,我没空陪你玩,”他有些生气,却没有挂掉,然后那头再没有回音,最后终于挂断,只留下烦人的忙音,“怎么回事?”他看着手机一阵茫然。
一直到清晨时宋子和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在此之前他一直想着那个莫名的电话,以至于后面睡着做的梦也和文心爱有关,他梦到:文心爱变成了一只紫色蝴蝶飞走了。
闹钟疯狂般的响起来,催他起床的时间到了,同时母亲在外面敲门:“子和,该起床了。”
他起了床,觉得整个人因为那只飞走的紫色蝴蝶空落落地,脑中还在想着那个电话,拿起手机看通话记录,是半夜三点多打来的,果真,不是在做梦。
他对着那个号码按了通话键,等了很久,直到再次出现忙音也没有人接。
“子和,磨蹭什么,快出来刷牙洗脸。”母亲又在催。
他只好放下手机,出去洗漱。
匆匆的吃了饭,听着父母语气郑重的说了一遍打气鼓励的话,父亲要送他去考场,他拒绝了,骑了车,飞快的往一个方向去,却不是考场的方向。
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他算了一下,来得及去文心爱家看看文心爱昨天的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样有些多此一举,也许那只是文心爱的莫名其妙,却让他感到不安,而他不想将这种不安带进考场。
文心爱所在的楼下围了一群人,还有几辆警车停在那里,他停了自己车,看着眼前围观的人群,忽然有些慌。
“发生了什么事,阿姨?”他拉住旁边一个牵着狗的女人问道。
文人叹了口气,道:“昨天夜里,十楼的一户人家,男的杀了自己的老婆,然后自己跳楼了。”
“十楼?这幢楼吗?”
“可不是,听说这家男的还是个局长,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听说贪污被查了,死就死吧,杀老婆做什么,可怜他家那个独身女儿哦。”旁边有人马上接话道。
宋子和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后面那些人在说什么,他统统听不到了。
“世界末日了,子和,你快来救我......。”半夜死寂中的那声求救在耳畔响起,原来不是文心爱的莫名其妙,原来她真的在叫救命。
心忽然像被揪住似的发疼,文心爱,文心爱,心中不断的叫着这个名字,他拨开人群拉住一个警察,声音发着抖叫道:“文心爱,文心爱呢?”
警察莫名其妙:“谁是文心爱?”
“这家的女儿。”
“哦,在警车上,你是她什么人?”
“......同学,我能见见她吗?”
警察又看他一眼,叫过旁边的另一名警察,道:“带他去见吧,这样可能会开口做笔录。”
文心爱面无表情的睁着眼,隔着车玻璃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宋子和开了车门坐进去,她也没有动一下,还是保持着看着前方的动作,整个人似乎只剩下躯壳,没有一点生气。
“文心爱。”宋子和叫她。
她没有动。
“文心爱,”他提高了声音,伸手握住她苍白的小手,竟是冰冷异常,“对不起。”他包住她的手,他该来的,该在半夜接到这个电话时就来的,当时有多恐惧,多绝望,他不用想也知道。
文心爱的眼睫终于动了动,缓缓的转头,看身旁的人,宋子和看到她的眼里都是血丝。
“死了,”她的眼木然的看着他,低低的说道,“都死了。”
宋子和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文心爱眼中的绝望让他喘不过气来,怎么会这样?原来羞涩而带笑的眼呢?
“文心爱,”他忽然伸手将她拥住,用力的压进自己怀中,“哭出来,不然你会憋死自己的。”
怀中的人僵硬而木然,没有任何反应,宋子和用力的摇着她的身体,人也跟着绝望起来,似乎有无尽的寒意涌向自己:“文心爱,快哭出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原来自己,竟然先哭了。
肩上同时被用力的咬住,他吃痛的哼了哼,却没有推开怀中的人,咬的力道还在加重,似乎要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他咬牙忍着,唇贴在她劲间的纹身上,眼泪已经滴到她的颈间,然后那种疼痛忽然一轻,他只听到“啊”的一声,如同受伤的小兽般,文心爱张口大叫起来。
不停的叫,不停的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冲出来,非要用喊叫才能缓解,宋子和抱紧她,似乎只有将她紧紧的抱住就能给她力量,将她从痛苦中解救出来,脑中无端的晃过以前与文心爱相处的一幕幕,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傻傻笑的样子,被欺负后的样子,轻轻柔柔叫他宋子和的样子,原来他并不是麻木不仁,原来他都记在心里了,而此时就像放电影一样来回放着,伴着文心爱的尖叫,牵动他的心,疼的无以负加。
原来,他竟然已经这么在意她了。
最后,他没有高考,或者说,他已经忘了还有高考这回事,就这么怀抱着文心爱任他在怀中大声痛哭。
之后的日子就是混乱与绝望中度过,文心爱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了孤儿。
奶奶和爷爷早几年就去世了,外婆家在外地,外公长年瘫痪,外婆根本走不开,而且外婆家的人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她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段时间,当时因为和舅舅的儿子抢东西吃,外婆不分青红皂白掀了她一个巴掌,脸肿了一个星期,妈妈就再也没有带她回过外婆家,更何况警察那边通知舅舅来接她有一段时间了,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人来。
父母的葬礼也极寒酸,本来呼风唤雨,朋友成群的父亲,下葬那天竟是没有几个人来送行,人情冷暖可见一斑,到是从不联系的小叔叔赶来替文心爱付了葬礼的费用,并且把文心爱接到了家里。
小叔叔家住在老城区,一室户的房子挤了一家三口,现在又多了个文心爱便更加拥挤了,小婶婶明显的不喜欢她,本来嘛,活着时没沾到什么光,死了却丢了个女儿过来,任谁也会不乐意,所以基本不跟她说话,一脸的冷漠。
晚上,文心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时,心里想,原来那片并不怎么晴朗的天空也是会崩塌的,原来本以为灰暗而让人灰心的日子比起现在已经算是天大的幸福了。
微微的侧身,看着躺在她旁边的婶婶和侄子,以及不得不打地铺的小叔叔,心里不自觉的酸涩起来。
她不想住在这里,并不是婶婶的眼神太冷漠,而是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她不要小叔叔为了她一直睡在地铺上,她想,离开这里。
然而那个流满了母亲血的房子已经无法再住下去了,离开,她又能去哪里?
自枕畔拿出手机来,有关杜宁的消息已经有几百条,她很怕有一天内存不够,而不得不删掉一些,杜宁还不知道她的事情,她也并不想告诉他,只是每天每天读他发来的消息,在充满生气和活力的文字中,来让自己快要死去的心保有一份活力。
又看了一遍杜宁今天发来的消息:心爱,今天又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合伙开了一家火锅店,里面的涮羊肉真是一等一的好吃,我一下子吃了三盘,可惜你不在,不然可以带你一起。
那股心动的感觉又来了,在那天杜宁说了一句:浪迹天涯后,她就开始向往起来,可以逃离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沉重的学业,没有可恶的同学,没有......,她望着天花板,没有现在的绝望。
她想,去浪迹天涯。
宋子和在参加完文心爱父母葬礼后就没有再见过文心爱,只知道被她小叔叔接走了,至少她现在是有地方住的。
母亲一直在生他的气,怪他没有去高考,他知道重读一年的学费很高,所以最近几天他让姑姑介绍,在一家餐厅里做服务生,早上还去送牛奶,几天下来母亲就心疼了,终于肯跟他说话。
在当了一天的服务生回家的路上,或是送牛奶,打着自行车铃转过小巷的时候,他就会想到文心爱,记忆总是停留在她坐在警车里空洞望着车前方的一瞬,她过的好不好?她小叔叔的家人会不会欺负她?有时候他想发消息给她,问她怎么样?但是,刚打了几个字,就放弃了,因为这样的关心让他觉得似乎已超越了朋友的关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今天,他领了工资,虽然只做了半个月,但到固定发工资的日子,老板还是把工钱给了他,可能是上次有一个外国客人来时,他一口流利的英语,所以今天还特意问他,愿不愿意给他的女儿补初三的英语。
他没有答应,只说考虑一下,因为那让他想到文心爱,第一次帮她补课时,她也是初三,就像时针转了一圈又回来起点一样,一切又重新开始了,而他希望那段补课的经历是唯一的记忆,而不想让它被现在又一段的开始代替了。
他骑着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到了母亲摆摊的地方,现在天气热,酒酿和桂花糕根本没人买,母亲就干脆开始卖小馄饨,母亲手艺好,小馄饨居然还卖的不错。
当他拐进熟悉的巷口时,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巷子的另一头张望,他停住,看着那个人的脸,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她整整瘦了一圈,脸更小,眼睛反而显得过份的大了,苍白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夕阳照在她身上,让人有种错觉,那是光照下的幻影。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他走近她,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文心爱正低头看自己露在凉鞋外面的脚趾,听到宋子和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时竟然冲宋子和轻轻的笑了。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竟然还能笑,尽管那笑在他眼中早已没有之前那样甜美,但她总算还是笑着的。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所以在这里等你,可能你会出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纤细。
“你可以发我消息。”
她却又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我还是想自己来等你。”
他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偏淡的头发拢在脑后,露出紫色的蝴蝶纹身和细长的颈项:“你找我是什么事?”
“我想回家拿点东西,不想一个人,你可以陪我吗?”除了房子是父亲当局长前以自己的能力买的,没有被落收,屋里的很多摆设,银行账户都已经被没收和冻结了。
宋子和点点头:“你上车来吧,我带你过去。”
屋里已经看不到一点血的痕迹,但文心爱总觉得还能嗅到血腥的味道,她不敢用力的呼吸,不敢看阳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不知道,如果宋子和不在身边她会不会夺路而逃。
还好,宋子和就在她身边。
她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些平时要穿要用的东西,放进双肩包里,当她看到客厅里那幅前几年父母十五年结婚纪念时拍的全家福时,停住了,她记得爸爸当时说,心爱穿着粉色的礼服像公主,我和妈妈就是国王和王后,心里便用力的酸涩起来。
她看了半晌,将凳子搬了过来,然后踩在凳子上想把那幅照片拿出来。
“我来吧。”身后的宋子和把她拉下来,然后自己爬了上去。
他不知道文心爱为什么要把照片取下来,因为这里还是她的家,就算现在没办法住,但隔了一段时间,等心情平静下来,还是会回到这里,根本没必要把照片取下。
他眼看着文心爱将照片自相框里取下,卷好,忽然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两人出文家时,天已经全黑了,慢慢的在小区里走,宋子和在前面一点,文心爱则跟在身后,好几次宋子和回头等她,却看到她正望着自家的方向,眼里看不清是什么。
他忽然很不喜欢她这样一步一回的看,似乎就要去哪个遥远的地方而依依不舍,想也没想的伸手拉住文心爱,道:“快走了。”
除了那次在警车里,这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分明是夏夜,却意外的冰凉,等那股冰凉真正完全掌控在他手掌间时,他愣住,怎么,就握住她的手了呢?
就像很自然的动作,直接就握上去了,握住才发觉,他以前从未这样过,即使其他女生也没有。
他轻轻咳了咳,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却竟然不想松手,就这样握着,让自己掌间的热意传递到那冰凉的小手中,然后猛然间,文心爱的手动了动,他以为她是想挣开,却没想到,竟是反手也握住了他。
他停住,怔怔的看眼前的女生,即使消瘦而苍白,仍是漂亮的让他移不开眼,她微微垂着头,眼里有羞涩,咬着唇不敢看他,却更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忘了后面要说什么,只是感觉手心的冰凉渐渐温暖起来,终于与他一般火热。
“啊,我自行车停在那里。”好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竟带着丝沙哑,便又轻轻的咳了咳,转身时,嘴角却轻轻扬起来了。
为什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载着文心爱出了小区,在马路上慢慢的骑。
“你会重读吗?”是文心爱先开的口。
“会。”所以,明年他和文心爱就是一个年级。
“对不起。”
他回头看她,她的头发飞场盖住了脸,所以看不到表情。
“都过去了,文心爱,不用说对不起。”其实他想说对不起的是他,因为她打电话过来求救时自己没有理会,但他不想让她再想起那晚的事,所以说已经过去了。
自行车要上坡,文心爱跳下车,跟在宋子和的车后慢慢的跑,宋子和不想让她追着跑,也下了车,两人在桥上并肩慢慢走着,文心爱侧过头,想偷看一眼宋子和,却看到他锁骨的地方有一个疤,结了黑色的痂,有些触目惊心,那是那天她狠狠咬出来的,她只记得自己没命似的咬,几乎要将他那块肉咬下来,一定很疼吧?
她边看着,边慢慢的跟着宋子和,不过,从此他的身上就留下自己的印迹了吧,即使自己一个人去浪迹天涯,属于文心爱的印迹还在宋子和的身上。
她将视线收回来,落在前面车篮里那只双肩包上,是啊,她要浪迹天涯了。
下坡的时候,自行车飞一样的往前冲,因为路上人不多,宋子和没有按刹车,那向前的速度带着呼呼的风声,有种沁入心脾的快意。
一瞬间文心爱抱住宋子和的背,用比耳边的风声还轻的声音,一遍遍的说着:“宋子和,再见,再见了。”
宋子和的耳边只有风声,只有被文心爱忽然抱住自己而乱了心神的心跳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
那句再见只有无奈的被风吹走,吹散了。
到文心爱小叔叔家门口时,宋子和才知道原来文心爱现在住的地方与自己家只隔了两条马路。
“你进去吧,我走了。”昏暗的路灯下,宋子和看到文心爱的脸有些苍白,抱着双肩包站在路灯下,像个无助的小女孩,就如同第一次见她时,她将钱送下来,站在路灯下远远的偷看他。
月光如水般的泻下来,与昏黄的路灯光交织在一起,将文心爱全身的线条勾勒的模糊起来,似乎风一吹就散了,他忽然有些舍不得,于是又催着自己说了一遍:“我走了,文心爱。”
人跟着就转身了。
“子和。”身后的人叫他,没有连名带姓,他愣了愣,脑子没有作出反应前,身体自己飞快的转身。
文心爱扔了双肩包朝他跑上来,很近的,他只觉想向后退一步,但温软的身体已经靠了上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柔而软的唇贴上他的。
脑中“嗡”的一下后,就是一大片的白,什么也没有,只有感观还在工作,只觉得那两片唇软得像妈妈做的酒酿园子,带着甜味让他失了心神,做不了任何反应,只能僵在那里,听到任何声音,无法思考任何事。
还好,只是极短的,那样的甜软双唇离开了,在他以为这样的柔软相触会一直到天长地久,猛然的离开才发现,那只是短暂碰触,眨眼就结束了。
文心爱没有像平时那样害羞的跑开,而是停在那里,他自迷乱中看到她的脸,为什么是哀伤的?
“文心爱?”他总算能发出声音,手不指觉的伸过去,想要抓住她。
“再见了,宋子和。”她却极快的说,没有让他抓住她,转身捡起双肩包,飞也似的进了旁边的小院。
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愣在那里,感觉方才的一切犹如一场梦般。
再见了,宋子和,他兀自沉浸在这场梦里,却还未发觉,那句话代表着什么。
再见,就真的不见了。
之后的几年里,宋子再也没有见过文心爱,只在文心爱离开的几天之后收到了一笔一万多块的汇款,是文心爱的小叔叔送来的,说是重读的学费。
那年的夏天就这样随着文心爱的离去走向尾声,留下无尽的遗憾,让宋子和用以后的好几年来忘却。